作者:yespear
她的眉毛细细淡淡的,像是青色水性笔用到最后竭尽的那一笔;眼尾向上飞,总让梁靳深联想到雨燕;一双眼睛直愣愣总盯着他。
高一上第一次月考表彰大会,梁靳深又见到她。
“曲邬桐。”
台上负责颁奖的段长念着她的名字,将总分第一名的奖状递到她手里,梁靳深跟在她身后,无声跟着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啊,原来她就是曲邬桐。
镁光灯下,梁靳深忍不住望向左手边的她;台下宣传处的老师举着相机,喊着“看镜头”,而他却险些没能收回眼神。
“曲邬桐”这三个字让梁靳深联想到浓郁的青色,旺盛的野蛮的自由生长的某种草本植物;可她本人却是那么那么白,单薄夏季短袖校服下遮不住她奶油般柔软而白皙的皮肤,梁靳深有些不敢再看她了。
跟在她身后走下领奖台,曲邬桐忽然回过头,蜻蜓点水般朝他望了一眼,常常抿成破折号的唇也难得地含了些笑。
同手同脚,梁靳深差点从台上摔下,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一同升温。
幸好她又扭回头,梁靳深得以重新学会呼吸。
没有将这段插曲过度解读,梁靳深继续读他的书,继续忍受一些流言蜚语,生活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他对未来没有任何想象。
直到那一个燥热的喧嚣的中午,他站在校园老旧而接触不良的音柱下,被她春天闪电般的声音毫无防备地击中。
曲邬桐总是让他手足无措。
在楼道里与她撞了个满怀的时候,梁靳深又糟糕地想,低头想帮她捡起散落的书。
《雨水直接打进眼睛》。
这是什么书,他忍不住好奇,只可惜她快他一步匆匆拾起,胡乱丢下一句“对不起”后就又跑走。
像被图钉钉住一样,梁靳深站在楼道中,看着她的背影,她的短发随着她跑步的动作而起伏,炸成一团,像他在物理书上看到的蘑菇云。
只可惜她并不像蘑菇,梁靳深想了很久,甚至在他最爱的数学课上走神了一会儿,还是无法为她下定义,也找不出让他满意的贴切的形容。
稀里糊涂,下午放学后,他走进学校图书馆。
破败的图书馆幽暗,颇有上个世纪的余韵,他跟随着寻书的导引找到指定书架,灰尘落了他一身。
那一本书脊宽度的空缺在紧密的书籍中实在显眼,《雨水直接打进眼睛》已经被借走。
不想白来一趟,梁靳深无可奈何地顺手拿下隔壁的那一本《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
花一个晚自习的时间读完,然后塞在书包中背回家,睡前总拿起又翻几页,想着,此刻她是不是也在翻阅着那一本诗集呢?
梁靳深睡不着,就算睡着了也总是梦见她,梦见她捧着那一本书在念诗。
或许因为是梦,她的声音有些失真,他总是听不清;于是凑近再凑近,近得梁靳深可以数清她脸颊上的雀斑,近得他可以听清自己的心跳。
狼狈地在她的脸无限凑近的瞬间醒来,家里没有安空调,快与他同岁的电风扇半夜又罢工,梁靳深汗涔涔地躺在床上,手足无措地坐起,掀开被子,恼怒地快步走进浴室。
脚步一顿,他拐向衣柜,拿上换洗衣物后继续躲进浴室中。
肥皂泡吞没十指,一边用力搓洗一边忍不住怒骂自己,梁靳深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是这么“可耻”的人。
这一个只有他知晓的夜晚变成了梁靳深的破绽。
睡不着的夜晚除了刷题,梁靳深还会无意义地尝试将那一首他在网上找到的并手抄
到笔记本上的诗歌翻译成手语。
一遍遍地,将这首诗,用手语无声地念给自己听。
还是睡不着,心烦意乱,坐回书桌前,对着那本《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随手抓起一支铅笔,在桌上随便某一张纸片上落下一句“我总会梦见你”。
不知道这句话中的宾语是在指代谁,也说不清自己将它写下来的意义,但总之梁靳深还是写了。
看着纸上一笔一划平铺直叙的六个字,无可救药,他的眼前浮现曲邬桐的脸,那样不服输,那样苍翠,那样近又那样远的一张脸。
匆匆熄灭灯,梁靳深躲回床上,默被着元素周期表平复明显失控的心跳。
被失眠折磨得头晕目眩,又被曲邬桐惹得口干舌燥,梁靳深当然并不知晓自己那么没有公德心地记在了借阅单上。
他也料想不到,这一句话时隔多年会被有可能的那个“你”发现。
一个人在匹茨堡还是寂寞,匹茨堡的天气很糟糕,在那些风雪天中,梁靳深总打开电脑搜索京市的天气。
如果是晴天,就忍不住猜曲邬桐会不会出门玩,会和谁玩呢,是李竟吗?
如果是雨天,也止不住地替她烦恼,曲邬桐是不是又忘了带雨伞了,找得到人借她伞吗,还是李竟吗?
曲邬桐不经营社交软件,除了一些校园活动需要转发集赞兑奖,她的动态几乎空荡荡一片。
她偶尔会上IG偶尔丢一些动态,记录一下书单影评之类的,也不怎么发照片,有且仅有一次上传过一段视频,他拍的视角,记录了她弹的一首钢琴曲。
梁靳深已经记不清自己反反复复将那一截视频重播过几遍了,有一段时间甚至设置成了自己的手机铃声,只可惜没有什么人给他打电话。
在看见曲邬桐发来的那第一封邮件后,他急忙将那个手机铃声换掉,
家里的装修设计由曲邬桐拍板决定,而购置家具这类需要付款的话全由梁靳深自觉承担。
梁靳深不懂音乐,钢琴是由宋助理的艺术生女友帮忙挑的,只可惜曲邬桐好像不怎么喜欢,在这个月以前,他没见她弹过。
博士在读期间,温凭跃经常闲不住,开着他那辆拉风的昂贵跑车来他公寓楼下找他,拽着梁靳深去他家喝酒,要不然就是硬挤进梁靳深家里找他喝酒。
温凭跃情路坎坷,眼见陈沛沛男朋友换了一箩筐了,还是没有轮到他,郁闷得要死,借酒消愁,每次都抹着眼泪对着梁靳深一通倾诉。
不怎么用心听,梁靳深捧着电脑继续优化游戏代码,他想在毕业前为她做一款游戏,这样他就有“游戏试玩”的理由去找她了。
“你不懂暗恋,我不怪你。”温凭跃发觉梁靳深并不认真听他的爱情困恼,叹气,又猛喝了一口酒。
敲键盘的动作一顿,梁靳深沉默了一会儿,听见自己的声音:“你怎么知道我不懂暗恋。”
“哥,你照照镜子,你这张脸有什么暗恋别人的必要吗!”温凭跃拍大腿。
只可惜他并不是曲邬桐心仪的男生类型,梁靳深垂下眸。
与曲邬桐形成鲜明对比,林之澄的社交动态嘈杂得像是春节期间的鞭炮,大事小事都往网上发。
以京市一中同学会的名义,梁靳深加了林之澄,旁观了曲邬桐与她的友谊。
林之澄是韩剧狂粉,曾发过一个小视频,是她逼着曲邬桐在不同韩剧男主之间不断选择心仪类型的内容。
从始至终,曲邬桐都只选择了一个男主角,是可爱的类型,大眼睛,小酒窝,小虎牙;与梁靳深简直南辕北辙。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嗅到八卦的味道,温凭跃一下酒全醒了,热情地追问。
不理他,梁靳深继续沉默地敲键盘。
温凭跃总有办法治他,哥俩好地拍拍他的肩:“你知道女生最讨厌什么类型的男生吗?”
“就是你这种闷木头类型的。”温凭跃随口胡扯。
梁靳深依旧不答话,只是敲下的代码漏洞百出。
长按删除键,他还是开口:“我喜欢的女生,比我厉害。”
抿唇笑,梁靳深想,倘若曲邬桐在场,听见他这句心服口服的认输话语,定会将尾巴都翘上天去了。
“你喜欢她什么呢?”温凭跃好奇,无法猜想出比梁靳深还厉害的女生是什么样。
摇头,与曲邬桐有关的画面蒙太奇式地在眼前闪现,她的笑,她的卷毛,她的雀斑,她的未开刃的刀一般的眉眼,梁靳深说:“当我发现我喜欢她时,已经无可救药了。”
“在意是喜欢的开始。”他拿起蒙着冰箱冷空气的易拉罐啤酒,喝了一口,冰凉的啤酒并无法为他一想到曲邬桐就发烫的心脏降温,“只是,那时候的我只误以为是普通同学之间的情谊。”
“发觉喜欢她,是仰望她的时候。她无数次赢过我,站在闪亮的领奖台上,我在台下,望着她笑着的眉眼,忽然察觉,我这一辈子,这样仰望她也不错。”
温凭跃坐在地上,向后仰靠在沙发上,自嘲地笑了笑,“暗恋,苦得跟苦瓜一样。”
又喝了口啤酒,水雾凝在一起,在虎口处积成小小的水洼,顺着手臂滴落,梁靳深的心脏还是好烫。
好烫。
怎么这么热。
曲邬桐一大早就被梁靳深紧贴着的身体的热度闷醒。
一睁眼就看见他满脸潮红,头发被汗水,温顺地贴着额头,露出他潮湿的紧闭的眉眼。
从他紧紧的怀抱中挣出一只手,曲邬桐抬手,用手背探了一下他的额温。
不用拿温度计再测了,曲邬桐可以肯定,他发烧了。
咬着牙,她费力地搬开梁靳深用力搂着她的那只手,曲邬桐下床为他找退烧贴。
只是刚掀开被子,身后就冒出他的一句轻声的梦呓般的呢喃。
梁靳深说:“冰箱里有早餐。”
第45章 Level8.490%
随意扎起头发,赤着脚跑到客厅,曲邬桐在置物架上的医药箱中翻找着退热贴与退烧药。
医药箱中各类药物分门别类井然有序地紧密排列着,很有梁靳深的风格。
深呼吸,抽出一盒退热贴,再拆开一板退烧药,曲邬桐又急匆匆跑回卧室。
梁靳深抱着她的枕头,高烧冒出来的汗把睡衣都打潮,一张脸苍白得不像话,紧闭着眼,孱弱而脆弱。
将药片放在一旁床头柜上,曲邬桐先拆下一张退热贴,哄着他松开枕头,乖乖扭过头,在他额头上贴上。
抓着她的手,梁靳深用有些乱的潮湿发丝轻轻蹭她的手心,难得流露出让人心软的可怜模样。
天并没有要亮的意思,曲邬桐站在床边,任由他无声地不太熟练地撒娇。
还是来不及穿鞋,曲邬桐好不容易从梁靳深手中抢回自己的手,慌里慌张又跑回客厅。
才不是落荒而逃——只是她忘了烧水了。
蹲在客厅毛茸茸地毯上,双手抱着膝盖,她沉默地等待热水壶开工。
清晨四点多的光景,只有水咕噜咕噜被加热的动静陪她静坐,趁着这几分钟,曲邬桐重新梳理自己这几天被扯出毛躁线头的心情。
梁靳深的心理疾病。
梁靳深的暗恋。
梁靳深的澄清。
这一切都好像一场对流雨,将毫无防备的曲邬桐浇湿,夏末轻薄的衣衫吸饱了隐绰心事,拽得她的思绪也跟着沉重。
玻璃茶几不太清晰的反光,映出她的脸,在一壶水烧开的时间中,曲邬桐被迫与自己对视。
玻璃上朦朦胧胧映着的曲邬桐苍白而憔悴,一双眼睛却亮得如水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