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yespear
“除了之澄和李竟,我没有非要邀请的人。”她耸耸肩。
“简简单单办一场只属于我们两人的婚礼,应该也不错。”
西斜的太阳亲吻她的侧脸,曲邬桐皱皱鼻子,闻到好浓的番茄甜味。
“好。”
在番茄酸甜气息中,梁靳深回答,心脏上那一道好不了的淤青在时隔多年的这个夏末迟半拍地缓慢愈合。
关灭电磁炉,将还在咕噜咕噜冒着泡的番茄酱放置一旁岛台上晾凉,高烧刚退的梁靳深继续准备起晚餐。
迅速地起火宽油热锅,他报菜名:“辣炒鸭胗、老鸭冬笋汤和清炒菜心,晚上吃这些可以吗?”
忙不迭地点头,曲邬桐冒出一些愧疚心理,于是放下手机,也走进厨房。
“你的围裙没系好。”瞥见他背后散开的围裙系带,曲邬桐无比自然地上去,牵起那两条乱晃的带子,为他打了个漂亮蝴蝶结。
她忽然的凑近惹得梁靳深的背忽然绷直,腰部传来逐渐绷紧的扯动感,他险些将她不爱吃的葱丢进锅里。
厨房壁角挂钩上挂着三件围裙,三件都是曲邬桐顺手买一件下单的。
一件她恶趣味的粉色碎花围裙,一件卡通样式的轻松熊围裙,还有一件他最常穿上身也是此刻系着的黑色格子围裙。
围裙边角星星点点沾着酱醋和油溅的痕迹,却不会给人任何关于脏乱的联想,他总是清爽得像是某种气泡水。
晚餐结束,曲邬桐双手叉腰,用凶巴巴的语气遮掩自己别扭的关心,赶着梁靳深吃药去休息,由她来负责锅碗瓢盆的清洗。
抬手摸了摸鼻尖,梁靳深不敢忤逆她,乖乖地烧水喝药,趁着曲邬桐吭哧吭哧将碗筷从餐桌搬到洗碗机,将已经放凉的番茄酱装进消杀后的玻璃罐中。
难得主动地单独下楼健身,曲邬桐顺路去拿了快
递。
心不在焉地跑了半小时,没有心思做拉伸,曲邬桐揣着拆封的二手磁带机回家。
梁靳深被她关在卧室中休息,曲邬桐躲进书房。
坐回自己的书桌前,拉开抽屉,从堆叠的各种杂物中准确地找出那一盘无名磁带。
安放磁带,开机,插上耳机,曲邬桐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右手食指按下那一小枚播放键。
明明按下的是播放键,可这个瞬间却被暂停,滚动的磁带中所藏着的时间无限延展。
耳机里掉落出奇怪的粗糙的声音,三分钟的音频,曲邬桐反复听了一个又一个三分钟,还是无法翻译这一段音频。
只能勉强确认是一个男声。
蹙眉,曲邬桐撑着下巴,不放弃地继续研究这一盘磁带,那些跑调的混乱的声波,余音在耳。
Play——播放键。
Stop——暂停键。
FastForward——快进键。
以及Rewind——倒带键。
灵感犹如夏季对流雨一般从天而降,曲邬桐摘下耳机起身,轻手轻脚地跑到客厅置物架上翻找。
拿着一把小号螺丝刀重新坐回书桌前,重新播放磁带,按下快进键,注视磁带转到尽头,曲邬桐小心翼翼地取出磁带。
笨拙地卸下磁带上的螺丝,打开塑料盖,取出带芯,曲邬桐将带芯翻转,重新放置回磁带壳中。
不太确定自己的操作是否规范,她莽撞地操作到半路才想起来应该在手机中搜索教程。
看着屏幕上的文字,曲邬桐深呼吸,将摇摇晃晃的心脏安抚,再一次按下播放键,快进到最后按下暂停键。
咬住嘴唇,曲邬桐眨眼,无名指的钻戒在夜晚依旧闪烁,她用食指数不清第几次按下播放键。
过期的时间变成开头空旷的杂音,曲邬桐几乎不能呼吸,然后她听见梁靳深是声音。
“第一行不能出现‘我爱你’否则接下来的十三行全都是废话了。”
他一字一句认真念着那一首她烂熟于心的《伪十四行诗》,声音很轻,语速很缓,好像是把每一个字都横竖撇捺拆解咀嚼后才能说出口。
十八岁的梁靳深念诵着这首诗,除却A4纸上缄默的宋体字,他也用磁带记录了声带的震颤与心脏的跳动。
重复,三分钟内,梁靳深将每一个“我”“你”和“爱”都加重,成为曲邬桐耳畔强调的鼓点。
似有所感地想起游戏中的那一张写满英文单词的纸片,曲邬桐手忙脚乱地翻出自己的笔记本,快速翻页,找到那一段解题草稿。
被铅笔圈定的“I”“Love”“You”与耳机里流淌的重音的“我”“你”和“爱”谱成一曲盛大的真心不朽的变奏曲。
泪滴到手上,砸落在那一枚被精确切割的三克拉钻石上,曲邬桐低头,才发觉自己在无声流泪。
他的声音是青涩的,不成熟的;念诗的节奏是卡顿的,不流畅的;可曲邬桐却将这三分钟磁带重播一遍又一遍,好似怎么听都听不腻。
平日信手拈来的理智与淡漠在这个瞬间被十八岁滚烫的真心驱赶,曲邬桐的泪沾湿整页笔记纸。
之前总好奇的那个问题——他为什么爱我,变得无足轻重,曲邬桐并不想苛求一个答案,在这个夜晚,她只想问:
你爱了我多久?
你还爱我吗?
九点钟的月亮,合上那一页被泡得皱巴巴的笔记,曲邬桐擦干泪,青春期延时到达的羞涩情绪从沾了泪的指尖蔓延到胸膛。
收起磁带与磁带机,将有线耳机一圈一圈缠在手指上整理清楚继续丢进包里,曲邬桐大口呼吸,站起身,按灭桌上的台灯,走出这一间吞没了她许多情绪的书房。
从更衣间中拿出换洗衣物,曲邬桐躲进浴室。
浴缸盛满热水,没有丢浴球,作为代替,她挤了好几泵梁靳深那一瓶常青藤气息的沐浴露,在汩汩热水下冲出一整个浴缸的泡沫与常青藤叶。
要不要问他呢?
曲邬桐坐在浴缸里,抱着腿,一张脸被热水闷得很红。
问不出口,十八岁梁靳深那一番情真意切的帽子戏法般的告别哄得她怪不好意思的。
垂下眸,盯着水面上轻轻摇晃的泡泡,她有些紧张,害怕他执迷不悟地爱她,又害怕他半路而逃。
攥着略微打潮的头发,曲邬桐从浴室走出,坐到梳妆桌前,慢条斯理地涂抹着补水喷雾、精华、面霜与润唇膏。
梁靳深还没睡,捧着Kindle靠在床边读,壁灯映得他很柔和,像泡在蜂蜜里一样。
隔着镜子,曲邬桐偷偷看他,险些将眼霜误当作唇膏抹上唇。
刚才所有的忐忑所有的不安都随着发尾的水汽一起被蒸干,整个卧室只剩下笃实的温和。
上床,曲邬桐拿起床头柜上的睡前读物,找到昨夜放置的书签,继续阅读。
只是好像怎么都静不下心,他身上冒出来的薄荷洗发水味道太过强势,遮掩所有的常青藤气息,曲邬桐心烦意乱,强迫自己将所有注意力都丢在书页上。
“怎么会突然发烧了呢?”一口气读完三分之一的厚度,曲邬桐心满意足地阖上书,轻轻放在手边床头柜上,时隔一整天才冷不丁想起来询问他的病因。
跟着她的动作,梁靳深也收起自己的Kindle,老实分析,“可能是昨晚着凉了。”
直起身,曲邬桐猝不及防地凑近,抬起手,装模作样地又用手背测了一下他的额温。
“嗯,确实退温了。”
故意逗他。
梁靳深的睫毛颤了一颤,只关心:“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自然地牵住她的手,用掌心的温度去烘烤她的手指。
钻戒握在手中是有棱有角的冰冷质感,梁靳深犹豫着,看她指腹上因练琴而多出来的一层柔柔的茧,问:“要不要换一个戒指呢?”
曲邬桐歪头,不懂他的意思。
“这枚婚戒当初买得太匆忙了,也没有提前问过你喜不喜欢,而且好像钻石的质地也没有特别好。”他的声音有点低。
低头,看着已经与无名指磨合得相当熟悉的那一枚钻戒,曲邬桐回答:“其实我挺喜欢的。”
“你好不好奇我为什么突然去找你结婚。”
小孩一般的,曲邬桐发现他的一个秘密,下意识地也用自己的故事进行交换。
梁靳深点头又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曲邬桐噘嘴,不解。
“当然会好奇,但是如果解释这件事情会让你想到伤心或是不开心的事情,那我就不好奇了。”
天知道梁靳深多害怕她提及“李竟”这两个字。
“那个时候和你结婚是为了绿卡。”曲邬桐坦白,不敢看他,只能盯着他棉质睡衣上的第一枚纽扣。
“我很开心,你能第一时间想到我。”
她忽然有些伤心,这个梁靳深真的是傻透了。
“那个时候因为一些机缘巧合,我被误诊了,在网上查阅了一些资料,发觉我有沦落到生活不能自理或残疾的可能性。”
深呼吸,她继续剖白。
“我不太能接受这样的自己。冒出过安乐死的想法。”
明明是她的故事,可梁靳深却比她更快红了眼。
“你太过分了。”他用力牵着她的手,开口。
第47章 Level8.691%
他的眼中栖息着这个夏天所有未落下的雨,曲邬桐望着他的眼,看见被浸湿的那一个小小的自己。
“我……我……”嘴唇张了又合,曲邬桐忽然失声,丢失伶牙俐齿的属性,半晌只能憋出一句低低“对不起”。
她果然是很过分,就这样用他的纵容兑换两张并不真心的结婚证。
垂眸,曲邬桐看着无名指上无忧无虑璀璨着的钻戒,一颗黄连心好像也被他攥在手心而变得皱皱巴巴。
抿唇苦笑,倘若他为此生气委屈而提出离婚,曲邬桐想,她好像也没有理由能拒绝。
“你怎么能这么轻贱生命呢?”梁靳深的声音生涩得发苦,“你怎么——”
之不足哽咽,他别开眼,“你怎么可以想这么轻易地结束呢。”
吞下问句的问号,梁靳深的声音好轻。
“柿柿,那么辛苦的时刻,我好后悔没能认真陪着你。”
心脏轻易地一蹦,黄连摇身一变成为软糯莲子,他的泪化成流星雨,在她胸膛中旋转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