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米狸
她早察觉到经天有猜想她和周子浩,他断然不会直接问,她也不希望他问,因为她当然只会老老实实告诉他周子浩不过是碎嘴男闺蜜。她当然也不能告诉周子浩,因为周子浩一定会敲锣打鼓八抬大轿把经天送到她面前。
经天比她聪明,这一点她很清楚。而她也并不比他笨多少,这一点,经天也明白。
所以,无论他用了什么方法七拐八弯地打听、套话,他一定知道郑予妮能看穿,这也就相当于,他明明白白地抛出了信号。
郑予妮那一笑之后,经天没再说什么。
让他琢磨去吧,他都害她这样辗转反侧不能自已了多少回了,怎么着她还不能反击了?
打完早餐两人便分开了。在食堂里,男女一起吃饭的有两种情况,要么是堂堂正正谈笑风生的同事,要么是确定关系的情侣或夫妻。
显然,经天和郑予妮心里门儿清,他们不属于这两种。
走了个“苏小姐”,来了个“海大姐”,她挥一挥衣袖,留下一片暴雨。才一个上午,全市暴雨预警由橙变红,黑云压城,遮天蔽日,拳头似的大雨对着整座城市劈头盖脸一顿爆锤。
到了下班时间,同事们或抱怨不知道又得在路上堵到什么时候,或干脆转乘地铁回家。除留守的值班人员外,谁都想在这样的雨天赶紧回家惬意地躺着。
谁都以为,这不过是湾州漫长雨季中寻常不过的一个雨天。
郑予妮要蹭周子浩的车回家,两人便一块下楼。周子浩一路叽叽喳喳吐槽他妹,每个月都把零花钱用完了找他兜底。他的快嘴跟rap似的噼里啪啦,郑予妮一听就发笑:“因为把你当姐啊,妹妹一般不找哥哥要钱吧,你看你妹找你弟要钱不?”
周子浩好大一声蔑笑:“那他也得有钱给。”
“那你弟不找你要钱?”
“这你就不知道了,亲兄妹一般是仇人,亲兄弟一般是陌生人。”
“所以你妹把你当姐实锤了,哈哈哈哈……”
郑予妮笑得前俯后仰的时候,电梯门开,经天出现在门外。电梯里明明两个人,可他始终只看着郑予妮,似乎没见过她笑得这么夸张,他迟了少顷才进来。
两个男生相互招呼,经天问:“吃饭吗?”
周子浩答:“不吃了。”
经天的目光移向郑予妮,她也摇摇头。谢天谢地周子浩没说“回家吃”,可以让经天猜猜他们俩是不是要一起出去吃。
也许如郑予妮所愿,经天接着问她:“这么大雨怎么回去?”
郑予妮朝周子浩使了个眼神:“蹭车呀。”
周子浩提醒他:“我朋友跟我说新时代广场那边有点积水了,你还是早点走,不然晚了积水更深车不好开了。”
经天露出了男生间吹水时那种不矜持不客气的笑:“还是浩哥潇洒,底盘高无所畏惧。”
周子浩丢了他好大一个白眼:“少爷搁这阴阳谁呢。”
郑予妮听出来了,经天的车比周子浩的贵,但她不想知道。
俩男的车不停一个方向,出了门口他们就分别了。刚才光经天问他俩,她倒是没问他,不在食堂吃饭,这么大雨还要回市中心父母那边吗?外卖应该也点不上了,那他自己会做饭?
——当然,也不排除他有约。
雨太大太大了,车灯照到单位门口的积水时,周子浩和郑予妮都吓了一跳,蹚过去跟过了条河似的。雨声吵闹得俩人坐车里都听不清对方说什么,几句无效交流后,干脆都闭了麦。
红色车灯跟飘萍一样拥挤地浮在马路上,整条马路变成了一片死海,久久不见流动。一公里的路,他们竟走了快半小时。
到了凤凰花园的岔路口,郑予妮一看路况图上长长的深红色,主动说:“我在路口下自己走回去吧,太堵了。”
周子浩也没留她:“好,小心点。”
车门打开,郑予妮一脚踩进“河”里,积水已经淹了她小腿肚。以应急人浅浅的职业素养,郑予妮隐约感到了不安。
雨七横八竖地吹打,郑予妮徒劳地撑着伞,浑身湿漉飘摇地往小区走。一路上,她看到瀑布般的雨水从小区抬高的围墙中倒灌而下,所有的排水口都已不见漩涡,这意味着排水系统已严重过载,如果暴雨持续,那么将会严重内涝。
郑予妮艰难地回到家里,还没等把湿透的衣服换下,就看到微信群已炸开了锅。街道在辖区内各社区、企业群都发布了应急防御通知,部分积水严重的社区已出动了工作人员维护管控,程主任不停地发送信息调度消防、交警、排水,同时还要兼顾各社区和物业的咨询求助。
郑予妮觉得,自己似乎回家回早了。等她换了身衣服的工夫,全区已启动防汛一级响应,市里实时发布了通知,“海大姐”实力超雄,此次降雨多项监测指标打破历史极值,通稿擢升为“极端特大暴雨”。
群里不断有人发布着实时情况,部分路面的积水竟几乎吞没了整个公交车,一些小区地下车库和地铁站被雨水泄闸般灌入。地势较低的新时代广场商圈已淹成汪洋,行驶在马路上的车辆群就这么被泡在水里,宛如发了洪水的灾难现场。
——新时代广场!
郑予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经天和他们是同时走的,他走的就是那条路!那边拥堵情况更甚,他很有可能正好就被堵在那里!
尽管有人汇报车主们眼看积水严重,都及时撤离了,可郑予妮还是惴惴不安。她急忙地在手机里翻找着什么,却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他的私人联系方式,而用“湾政通”给他发工作以外的消息,还是主动发,简直看起来太蠢了!
程主任在办里发了通知,大家各自负责好各自社区调度,能出门的男生全部出动,配合救灾和管控,女生协助转移受灾群众至避难场所,保障救助工作。
凤凰花园周边受灾情况不算严重,郑予妮可以出门,且离得最近的避难点望归中学就在通向新时代广场的方向上,应该会有从那边转移过来的群众。
郑予妮顾不上再想经天,换上拖鞋,穿上雨衣,套上河心街道的反光红马甲,出了门。
“海大姐”带来的这场大暴雨,别说是郑予妮入职后首见,就是二十年也难得一遇。
出门之后的亲眼所见,比手机视频里更为震撼。郑予妮看到小区里一棵两人拉手都抱不住的大树被连根拔起,栽倒在地,没有砸向居民楼或许是他做的最后努力。
郑予妮跟蹚河似的往外走,走到望归中学有个七八百米,到了那里,距离内涝中心路段也只剩七八百米了。她一路听到交警和消防的鸣笛,出了支路来到主干道,远远地瞧见身着各色马甲和雨衣的人员各自作业,紧急抢险。
郑予妮对望归中学避难点很熟,因为住得近,这片社区分给她负责,什么应急演练、宣传活动、隐患排查,她已来过多次。
她看到学校操场和体育馆灯火通明,已有人员引导被困车辆开进学校临时停车,等她到了门口,刚好看到一批群众从前方转移过来。郑予妮带着他们去往体育馆,询问得知,前头望归河水位持续上涨,过来巡查的街道人员提前疏散了她们,让他们来这里避难。
听到已有同事在前线作战,郑予妮顿时觉得燃了起来,浑身充满力量,全情投入了人员接应和物资调度任务。
社区的人陆续到达,人手变得充沛起来,毛毯、水等物资也都充分到位,郑予妮留了联系方式,安排社区人员记录好救助申请,打算到前头去看看。
已经过了十点,大雨丝毫没有减缓,她搭着临时调拨来转移群众的执法摆渡车前行,终于见到了汪洋般泡着车群的内涝中心路段。
穿着荧光色服的交警和消防好似深夜中一只只发光的萤火虫,聚在一起,点亮了这个意外而冰冷的雨夜。消防官兵们推着冲锋舟和橡皮艇在浆黄色的积水中缓慢前行,等近了岸边,接应人员一拥而上,把坐在划艇上的群众转移出来。排在郑予妮前头还有一些执法车,他们按顺序开了过去,接上转移人员去避难点。
突然,郑予妮在那群接应人员之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高挑颀长,英气俊朗,他还穿着今天她最后见到他时的那身白上衣黑裤子,送走了一批人员,又马不停蹄地转身奔向涝区。
——是经天。郑予妮猛地深吸一口气,双手揪紧了拳。
他全身都湿透了,身上穿着交警给的荧光色雨衣——他不是应急办的人,河心街道近年也没遇到过需要抽调经服办人手的险情,自然是没有街道发的衣服。
大概警服皮肤真的有魔力,又或是他忙碌得过分认真,郑予妮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明白了——他真的好帅啊。
郑予妮跳下车往前走,司机在后头喊她“女生不要去了”,她也听不见。
紧接着下一艘划艇从内涝深处缓缓出现,这一批人多了点,其中有个母亲抱着正在啼哭的婴儿,等在边缘的经天和其他人见到有孩子,更近地往前了几步。
——突然,划艇前角的官兵一声惊呼,他肩头的划艇也跟着往下一沉,带起一片惊叫。
“地上有凹陷!”官兵话没说完,就被猛灌了一口积水。
“别慌别慌,注意孩子!”
“注意脚下注意脚下!”
婴儿被颠得放声大哭,眼看积水就要没过划艇,岸边接应人群中个头最高的经天一个箭步冲进了水里,奋力朝划艇走去。
所有人都紧张地往前了一步,郑予妮往前了很多步,一直跑到了最前的边沿。
很快经天接到了划艇,和消防官兵一起托举抬平。在这嘈杂凌乱的雨声中,郑予妮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他浑厚有力的声音:“你要不先别抱孩子了,这样受力不均衡,地上什么情况我们看不到很危险,你把孩子放你腿中间,把他围起来。”
“好好,先这样……”
“注意脚下!”
他真的好高啊,几乎没过消防官兵肩头的积水,竟还不到他的胸口,这让他走起来也没有那么费劲了。
他们配合着成功抵达了岸边,所有人都围着受困群众一拥而上,只有一个交警叔叔路过经天身边拍了拍他:“好样的小伙子!”似乎他一个人高马大的大男人,也不需要人怎么关心。
经天默默退到一边,一转头,就看见了站在身后的郑予妮。他惊愕地看着她,走到她跟前,才看到她发红的眼眶。
郑予妮先开口了,声音不大,一碰就碎:“你怎么样了?”
经天顾不上回答:“你怎么在这里?”
郑予妮也问:“你怎么在这里?”
他们都更急于知道对方的情况。
第10章 坐副驾
看着她湿润通红的双眼,经天都懵了,只能老老实实作答:“我……我本来被堵在那里了,看到涨水了,我车底盘低,所以就先跑了,本来想从望归中学那边绕回家,过来就看到这边更严重,已经有交警和消防了,就留下来帮忙了。”
郑予妮说话很慢,怕自己哭出来:“你又没有雨衣,我们一般都不安排经服的人的。”
经天看上去像个乖乖的小学生:“我是街道的,又是男的,还是党员,不留下来不合适吧。”
郑予妮听得一怔,随即笑了出来,眼泪也跟着退了:“行,是我觉悟低了。”
见她笑了,经天终于放松了些。他无措地摸了摸鼻子,突然才想起来:“你……你也要来这里啊?”
郑予妮默然看着他,没有很快作答。她骗不了自己,她就是知道他会路过这里,担心他,所以想过来看看。她模糊地说:“本来是不用来的。”
经天以为她还要再说些什么,可她再也没开口了。可他的脑子大概是刚才进了泥水,什么也没听懂。
——“这边这边!”听到身后又有新的群众转移出来,两人相视一眼,一起动身过去帮忙。出来的消防官兵说,他们都已排查完了,这应该是转移的最后一批人了。接下来就是排水公司加紧作业,等水退了,交警负责指挥疏导交通,都是专业的事了。
“回去吧,”郑予妮对经天说,“你全身泡了水,会感冒的,后面不用我们了。”
“好,”经天好像觉得自己惹哭她了似的,内疚得很乖,“你……我车就在旁边,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我还要回学校一趟,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事。”郑予妮示意身后的执法车,那里还能坐下她。
经天想也不想就说:“我也去吧。”
所以,郑予妮有了两个选择,跟大部队走,或者单独跟他走。两人对视着,郑予妮就这么迈步走向了他。转身时,经天的嘴角没来由地扯了扯。
经天带郑予妮走向地势抬高的路段,不远处的商铺门口只停了一辆银灰色的宝马,这让郑予妮蓦地松了口气——他应该跟周子浩方旋是差不多的——他们湾二代对宝马真是够情有独钟的。
经天先一步走到副驾,给她开了门。郑予妮还未进去,就扑面一阵浓烈的冷乌木香——浓烈这个词是不恰当的,这香味清冷、沁雅、干净,留香悠长,但绝不是浓烈的,更像是一种慢性毒药,只需要微弱的剂量,就足以令人醉生梦死。
应该说,这味道是极醇厚的,就在他每日为伴的车里,全封闭的狭小空间里,每毫升的空气中都挤满了冷乌木香分子,别无杂质。
郑予妮被冲击得愣在原地,好不容易找回一点理智:“我……我先把雨衣脱了吧。”
经天撑伞站在她身边,等她脱下雨衣坐进去,他关上门,提步走向主驾。
他一走,郑予妮争分夺秒地“视察”车内环境,下意识捕捉女生存在的痕迹。可她什么也没发现,他的车很干净,东西也很简单,跟他一样的极简,没有任何可爱,甚至绑在后视镜上的平安符显得老气了些,像是老干部会用的款式。
经天一坐进车里,郑予妮就像是被点了穴,连转眼珠子都不敢了。经天像是在思考要说什么,迟了会儿才有动静:“我给你找条毛巾。”
外头风雨横行,单薄的雨衣徒劳无功,郑予妮的头发也都淋湿了。经天转身去捞后座,郑予妮跟着一笑,打听道:“为什么车上有毛巾?”
“经常去打球,就会忘了放车上。”
“篮球?”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