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孟中得意
骆培因没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他让谷翘好好在原地等着,他要去打个电话。
见谷翘平时一张笑脸罕见地现出难色,骆培因对她说:“别担心,你堂姨不会知道的。”
知道这个电话的内容,谷翘更不好意思了,她早就觉出骆培因不怎么愿意麻烦别人,即使是他的亲人。而一个事事不愿麻烦别人的人,不管表现得多礼貌,内心里也是不愿意别人动不动就麻烦他的。他和堂姨一样,愿意对她展示好意。但是好意是有限度的。
而她,不光麻烦他陪自己这个点儿还在车站候车,还要特意打电话请人帮她撒谎。恐怕今天一天,她就把骆培因对她的好意折腾得差不多了。
谷翘坐在候车室的座位上,根本没心思想她手上的那一点擦伤。
骆培因并没听谷翘的,他扯过谷翘的手,拿出一块白手帕给她擦拭,从手背擦到指缝,把她手上的那一点残存的污泥都擦净了。看着一块白手帕慢慢染上污渍,谷翘的脸不好意思地红了,仿佛她是一个不洗手的脏小孩。等骆培因要帮她擦另一只手,谷翘忙说:“表哥,我自己来。”
她几乎是抢过骆培因手里的白手帕,在自己另一只手上使劲擦着,仿佛跟她的手有仇一样。
谷翘并没把白手帕还给骆培因:“表哥,我回去洗了再还你。”
“不用,我自己洗。”
但是谷翘没听他的,把这块脏手帕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此时纸包里残存的那几颗栗子已经凉了,骆培因拿了一颗剥了,送进自己嘴里。
“这栗子挺不错的。”骆培因对谷翘说,“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站外有没有卖吃的。”
“我去!”车票已经是骆培因出的了,怎么能再让他买吃的?好在她兜里还有几块钱。
“那一起吧。”骆培因把伞给谷翘,他自己戴上了羽绒服自带的帽子。但谷翘不肯只给自己打伞,还高举着往骆培因那边偏。
“你这样打伞,根本没用。”
但谷翘还是执意这样打伞,雪花落在她的肩头。
即使是这种天气,也有车站附近的商贩来做生意。有卖烤红薯的,有卖热菜包子的,还有卖炒瓜子和水煮花生的……
谷翘看着雪花洋洋洒洒地落在地面,整个世界裹上了一层白,她说话时呵出的气也是白的,她呵着热气对小贩说她要菜包子、烤红薯、炒瓜子和水煮花生。
雪下得越来越大,谷翘面向着窗外看雪,把热腾腾的菜包子往嘴里送。菜包子很烫,谷翘每一口都吃得很小,她看了一眼骆培因,他正在喝杯子里的热水。
外面虽然下雪,可里面的他们都很暖和。谷翘请骆培因一起磕她买的瓜子。
“你自己磕吧。”
谷翘猜测也许是骆培因的骄傲在作怪,觉得大庭广众下嗑瓜子影响他的形象。她用半张纸叠了个小纸盒,把瓜子一个个剥好放在纸盒子里。等纸盒子快满了,她递到骆培因面前:“表哥,吃吧。”
“你剥得可真快。”
“我以前经常剥给我姥姥吃。”姥姥牙口不好,不会嗑瓜子,谷翘就这样把剥好了瓜子让姥姥吃。
骆培因笑着揉了揉谷翘的小脑袋:“我不喜欢吃瓜子,你自己吃吧。”她可真是拿他当长辈啊!
谷翘红着脸把她自己剥的一粒粒瓜子送进自己的嘴里。她吃得很慢,要是自己磕的话她会很快的。
虽然是凌晨,可车上的人一点儿不少,许是站着的缘故,谷翘觉得车上的人比来时还要多。两个人站在车厢连接处,骆培因的手揽住谷翘的肩膀,给她挤出一点儿缝隙。偶尔两个人的腿磕在一起,在谷翘心里震出一点点波澜。现在她裤子口袋里没有钱了,放空出来让她有多余的心思想别的。
谷翘尽力地驱散自己心内的那一点异样。火车上人挤人太平常了,和骆培因挤在一起和别人挤也没什么不一样。
“表哥,外面的雪是不是越来越大了?”车窗被人挡着,除了人,她什么都看不见。
“也许吧。你要困了,就眯会儿。别担心,有我呢。”
第41章
◎别误会◎
谷翘眯起了圆眼睛,但这不妨碍她对手套们的监视。看严手套是她自己的责任,她不能把这责任心安理得地转嫁给别人。而且她根本没有任何困意。
她驱除了自己脑子里的其他想法。骆培因揽着她肩膀,是为的证明他们是一伙的。这个点儿,单枪匹马更容易被人盯上,尤其是她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他既要保护她,又要同她避嫌。
他说话的时候是面对着正前方说的,而不是侧对着她的耳朵。谷翘的性别意识今天格外地鲜明,骆培因的每个举动都在提醒着她,她是个女的。如果不小心,他们可能发展出一种超脱亲戚之外的关系。她是个女的,这件事比她是他“表妹”还要排在前面。谷翘感受到了这个提醒,站得更笔直了,除了时刻监视自己的手套,就是避免额外的肢体接触。
但越防备就越敏感,她几乎能感受到他每根手指握在她肩膀上的力度,大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
她的身体绷得越来越紧,她宁愿跟别人挤在一起,就不用这么受罪了。但是车程过一半的时候,谷翘把自己从这种受罪中解脱了出来。
她站在这里受罪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她没有钱,而骆培因陪她一起受罪也是因为她没有钱。她在脑子里一笔一笔地算账,这批手套能挣多少钱,她还要挣多久才能租一个固定的摊位。
谷翘的眼睛亮起来,重又变圆。未来在她面前展开,谷翘从不怀疑自己会成功,有钱对她来说只是个时间问题。但是谷翘现在希望这个时间越短越好。不过到底娄德裕的教训在前,谷翘的规划还是很谨慎,在骆培因出国之前,她能经营一个固定摊位手头比表哥宽裕一点能多请他几次就好啦。
到火车站的时候已是凌晨三点多,坐面的到家过了四点。夜还是黑的,可白雪把整个世界映亮了。鞋子踩在雪地上嘎吱嘎吱响,谷翘在雪上印下自己的一串串脚印。谷翘孩子气发作,想拿自己的鞋子去和骆培因拓下的脚印比一比,可是终究没踩下去。
骆培因把卧室留给了谷翘,他从柜子里拿出洗过的床单被罩让谷翘自己换。又从衣柜里拿出了几件衣服放在手里。
谷翘忙说:“我在沙发上眯会儿得了。”
“再客气就天亮了。”骆培因不给谷翘拒绝的机会,转身关了卧室门。
这个卧室比谷翘的小屋要大不少,还有一只单人沙发,沙发旁是一个报刊架,上面的杂志封面大都是英文。
床单被罩枕巾都是灰白细格,枕头只有一只。他给她换洗的床单被罩则是白色的。她不知道他这住处是不是只有一床被子,打开卧室门要问他,可客厅里没人。
卫生间里传来一阵水声,大概是他在洗澡了。谷翘又退回了卧室,走到窗前,拉上了窗帘,隔开窗外的雪,把自己安置在了卧室的单人沙发上。
她迷迷糊糊地睡着,又迷迷糊糊地醒了。打开卧室门,看到骆培因正斜靠在客厅的沙发上,闭着眼睛,身上盖着一张薄毯子。这是张双人沙发,长度比不得他的身高,无法让他躺下来。她昨天想得没错,他家里只有一床被子。她轻手轻脚回了卧室,抱出了她昨晚没盖的被子,给他盖好。她一向是个利索人,但这次出奇地慢,怕动作稍微重一点就把他吵醒了。
她像做贼似的出了家门,整个世界白得晃眼,她用手指在雪地上画下了骆培因的眼睛鼻子嘴巴,还有他的耳朵轮廓。刚才她在客厅里把他的五官看得很清楚。不过她的作画技术远不如她的观察力,除了她自己,谁也认不出这是谁。她本想着要把这张脸留在雪地上,可是一想到一会儿各式各样的鞋子会把这张脸踩得面目全非,又用手擦去了。
骆培因醒来发现自己身上多了床被子,卧室门半开着。这时他也没忘敲门,没人回他。他在门外等了半分钟,才推门进去。
卧室没人,他昨天给谷翘准备的床单被罩还在原来的位置放着,看上去完全没有动过。
等骆培因在楼下发现谷翘时,她拿着一朵雪做的牡丹花冲他笑:“表哥,送你的,牡丹花!”
她本来是要用雪做一朵玫瑰花的,但是做到一半她决定改成牡丹。送人牡丹就是送人富贵,非常吉利。她一双手被雪给冰红了,但她当时完全没觉出冷。
重重叠叠的白花瓣仿佛开在夏天,但摸上去冰冰凉凉的。
谷翘的一张脸被冻得通红,她笑着露出白牙齿:“你要是不喜欢白色,我可以染一点颜色。”
“你做的这花很漂亮。”
“你要喜欢,我还可以给你做。”
“赶紧回去吧。”
两人一起上了楼。谷翘是跳着下的楼,一步两三个台阶,回去的时候却很规矩。骆培因让谷翘再睡会儿,等他做完早饭再叫她。
“表哥,你还会做饭?”
“凑合做。”
谷翘看着墙上的一幅人物群像油画:“这画画得真好。”
“你觉得哪里好?”这画是骆培因去年买的。那时候乐队在圆明园旁边租了间民房做排练室。旁边的租客是个画家,卖不出画的那种画家,一个痴迷学鲁本斯的中国画家。
鲁本斯的画很有市场,但学鲁本斯可就未必了。何况是一个中国人学鲁本斯,在美国波普好像都已经过时了。而国外的画商来到中国,他们要找的也远不是远去的古典主义,而是异域特色,一种老外眼里非常中国化的东西,就像中国人眼里的非洲那种异域特色。
他都忘了,花钱买下这画,是为的这画本身,还是为的是别人的执迷不悟。
“这么多人,每一个人的表情神态都不一样。”一张图上汇集了喜怒哀乐惧各种情态。说完,谷翘看骆培因,她笑着吐了吐舌头,“我是个外行,就看个热闹。”
谷翘低头吃着骆培因煎的蛋,她以为他连刷碗都不怎么会,没成想还会做吃的。
因为她昨天买了水煮花生吃,骆培因确认她不会花生过敏,拿面包抹了花生酱递给她。
“表哥,中午你在吗?我想中午过来一趟,把这袋子拿走。”
“你准备放哪儿?”
“我之前租了一个小杂物间,东西都堆在那儿。”
“要不就放我这儿吧。”
谷翘忙拒绝:“我那个杂物间已经付了钱的,空着就浪费了。”
“放那里方便吗?”
“方便。”
“先在我这里放着,等周日我开车给你送过去。”没等谷翘说客气话,骆培因又说,“我姐,也就是你表姐,明晚请你吃饭。”
“表姐请我吃饭?”
“她在电视台工作,对地摊夜市很感兴趣,想跟你聊一聊。”
“好啊。”谷翘想了想说,“表姐想聊哪方面呢?要是我不知道的话,可以提前问问别人。”
“聊你知道的就好。”
骆思璟看着眼前的姜黄色大衣和围巾:“为什么你不把这衣服送给她?还要假借我的名义?”
“我不想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真的是误会吗?”不送不就根本不会产生误会吗?弟弟不给这女孩子买衣服,她还可以认为仅仅是出于对这女孩子的欣赏。异性间的纯欣赏也是存在的。
“不管是不是误会,都会过去的。”
可如果真过去了,别人单方面真过去了,你会甘心吗?但骆思璟并没有把这话说给弟弟听。
“我还有些没拆吊牌的衣服。”
“她喜欢鲜艳的颜色。”
“她也许是没尝试过别的颜色。”
“尝试了,她也不会喜欢的。”
第42章
◎善良的人呀◎
骆思璟和谷翘约在一家日料店。这家日料店四年前开在一家五星饭店的一楼。
周二下班,谷翘下楼就发现骆培因在骑车等她。她今天没穿那双温暖笨重的棉鞋,而是换成了一双小皮靴,厚棉服换成了短大衣。
她刚要骑车,发现自行车又坏了。事不过三,这车再这样不争气,她就要换新的了。
于是谷翘只好坐到骆培因的自行车后座。车轮转动起来,她完全不觉得冷。两人一起吹着北风骑到了那家五星饭店。她跟着骆培因一起把车停好,他给自行车上的锁是她给他买的那两把。
老板娘迎出来向他们问好,请他们进了一间榻榻米包间,骆思璟在里面等着他们。
谷翘发现骆家的女性好像没有一个喜欢鲜艳的颜色,表姐不光高领衫是黑色的,就连搭在衣帽架上的长大衣也是黑色,唯一的亮色是金色的耳饰。但那些亮色在谷翘脑子里转了个弯儿,确实没有比黑色更合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