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孟中得意
挂掉电话,谷翘对着骆培因笑,仿佛去二连浩特的钱她已经赚到了。
下了火车行程变得赶起来。从餐厅出来,谷翘回自己的家放行李,谷翘家在使馆区附近,离他们要去的酒吧更近。
骆培因跟谷翘一起回了她的家。因为屋里没有生火,室内和室外一样冷。
谷翘放自己的财物时丝毫没背着骆培因,只有她准备换衣服时,她才低声说:“我要换下衣服。”
听到这句话,骆培因转身帮谷翘带好了门。
天已经黑了,树里藏着个月钩子,没一会儿谷翘就开门露出个小脑袋:“赶快进来吧!外面冷!”说完她就笑了,里面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的装扮和火车上完全不一样,此时她的头发已经散开,铺满了她的肩膀,耳环又晃起来。
他们到酒吧的时候,还没什么客人。服务员问谷翘想要喝什么,谷翘对骆培因说:“这次我一定要喝酒。”她不是当年那个只能喝巧克力奶的女孩子了。
她转而问服务员:“我对酒不太了解,你有什么推荐吗?”
“你喜欢什么风味的酒?有什么喜欢的水果吗?”
没等谷翘回答,骆培因就为她做了主:“一杯血腥玛丽。”
骆培因并没有因为他的个人好恶决定谷翘要喝的酒,他为谷翘点了一杯血腥玛丽——一个讨厌西红柿的人绝不会喜欢喝的鸡尾酒。
而骆培因点的是一杯水。
服务员特意提醒骆培因:“白水我们也是要收费的。”
骆培因又重复了一遍:“一杯白水。”他的声调平静,没什么起伏。
当服务员送来薯条和爆米花的时候,谷翘忙说:“我只要一杯酒就可以了。”
骆培因向谷翘解释:“这里爆米花和薯条是免费的。”
“白水收费?爆米花和薯条免费?”
“你是做生意的人,仔细想你就会明白这个道理。”
谷翘很感谢骆培因对她的信任,等谷翘想明白,她的血腥玛丽已经上来了。
谷翘觉得自己的这杯酒就仿佛番茄汁里插了根芹菜,与其说是酒,不如说是汤或者番茄汁更恰当些。她简直怀疑骆培因刚才是口误,一个西红柿过敏的人怎么会为她点这个?
但骆培因对她说:“尝一尝,不喜欢别勉强,我再为你换一杯别的。”
谷翘坐在座位上,骆培因斜立着,单手撑着桌子,俯身看着谷翘,谷翘说不清他在看的是自己还是杯里的酒。
她在骆培因的注视下低头喝了一小口,这酒的颜色简直和她的耳环一样红,她仿佛喝的不是酒,而是血。
“要换一杯吗?”
“就这杯了。”
骆培因喝完杯里的白水,低声对谷翘说:“慢慢喝,我去下后台。”
杨程在酒吧一眼就看出了骆培因。
他发现这个老熟人还是跟以前一样的气质,何以长相气质没变,喜欢的音乐气质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杨程是骆培因之前乐队的主唱。他前几天得知骆培因回国,联系他,问他初六能不能来帮个忙,其实主要为聚一聚。他们乐队的键盘手好像被诅咒了一样,没一个能固定下来。但现在乐队火了,不愁找不到键盘手。
骆培因说现在手生了,再说目前乐队的曲子他也不熟,就算了。
杨程一听就知道骆培因最近根本没关注过他们。乐队里现在演出的曲目大都还是他们当年一起创作的曲子,也不知道当年小范围流传的曲子怎么现在就火了,杨程也想让骆培因共享一下他们现在的荣誉。虽然杨程常说音乐创作要背对听众,他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是夸他骂他还是无视他,然而追捧者意外到来,老杨说不兴奋多少有点儿装。他说是一个酒吧的小场子,基本属于朋友们自娱自乐。
骆培因拒绝得很干脆。杨程清楚,骆培因对待音乐的态度和他不一样,他是当梦想,而骆是当成爱好。投入是真投入,放弃也非常干脆。虽然他很纳闷,难道玩音乐不比在实验室日复一日地烧炉子有意思?而且即使放弃了,难道就没有手痒的时候?一个人怎么能这样决绝地放弃自己喜欢的东西?
但是前天骆培因突然问他还缺键盘吗,缺的话他过来,不过得加一首曲子。杨程在听到曲名后,恍惚了好一会儿,哥们在美国是被资本主义摧残到什么地步了,怎么突然迷恋起真善美来,演出过程里冒出这个也太过突兀。但他还是马上答应了,没准骆培因在编曲上有新的发挥。骆培因以前在乐队的时候,杨程对他的感情很复杂,两个特有坚持的人遭遇到一起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更不愉快的是,他总是屈服的那个。
杨程见到骆培因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就知道你忍不住。不碰键盘难受吧!”
骆培因笑笑没有回答。
杨程随即看到了骆培因旁边的女孩子。他刚看到谷翘的时候,谷翘才刚喝完一小口酒,嘴唇的颜色很红,她的红耳环微微晃着,仿佛一个刚喝完人血的漂亮女吸血鬼在微笑。
在见到这张脸的一瞬,杨程几乎要感叹,莫非人的审美具有一致性,现在这个女孩儿和以前那个长得也太像了。但气质完全两样。
杨程觉得骆培因旁边的女孩子很像一个人——当年骆培因第一个带到酒吧的女孩子,在酒吧里别人喝酒女孩儿喝巧克力奶。如果只因为这个,过几个月印象就淡了。但他后来还看见这个女孩子来酒吧门口摆摊卖她的皮夹克。女孩儿仿佛没认出他,特热情地向他推销她的皮夹克——一件厚重的猪皮夹克。他在女孩儿面前停留了一会儿,倒不是因为对她的猪皮夹克感兴趣,而是纳闷在酒吧里乖乖喝巧克力奶的女孩子怎么来摆地摊卖皮夹克了?
在他说不买之后,女孩儿脸上的笑也完全没受影响,她从她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那名片简单而粗糙,上面写着她的名字、联系方式,最醒目的是上面的各式样的猪皮夹克。
不过他也只在酒吧门口看到过谷翘一次。
杨程把他的感想咽了下去,在新人面前提起旧人总是不礼貌的。
谷翘当时偶尔在报纸上看到什么搞乐队的人都穿皮子,她猜来酒吧的人或许是她皮夹克的受众,她曾来酒吧门前卖过皮夹克,不过她来过一次就发现这些来酒吧的人一般是不会为了便宜买猪皮夹克的。在这次失败之后,她果断把买家改成了档口和柜台,虽然只能拿批发价,但是出货多赚的钱也就多了。
第75章
◎辣◎
谷翘低头喝了一口血腥玛丽,不光一个讨厌西红柿的人不会喜欢这个酒,就连喜欢西红柿的人估计也没多少人喜欢这款番茄汁加芹菜。她最喜欢的是生西红柿,一咬能溅出汁来的。
大概骆培因是因为西红柿过敏从没尝试过这款鸡尾酒,所以认为她会爱屋及乌,由西红柿而波及血腥玛丽。她没再点另一杯酒,现在她所有的钱都要投入到二连浩特的皮夹克上。
间或有人请她喝酒,她都谢绝了邀请。
谷翘本以为骆培因让她来酒吧看演出是为了让她能更了解他,了解他喜欢什么音乐。她第一次看他演出只觉得他平静得过了分,这次她才发现那是一种错觉。
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肉,也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当众过于丰富地展示自己的情绪是一件羞耻的事。但一个人的心情并不只可以通过面部肌肉看出来。表情可以平淡,但眼神是无法平淡的。偶尔骆培因看她一眼,会让谷翘想起他咬在她脸上的那些牙印。
他做的音乐也是那种风格,能在自己心上或者别人心上撕咬几口。
谷翘的目光定在台上,仿佛他在给她一个人弹。
直到谷翘听到那熟悉的开场,饶是她根本对这个乐队不了解,也觉出了异样。
当然感到异样的不只她一个。旁边的人在感叹是不是酒吧老板给得太多,才会突然冒出来这么一歌。
谷翘抬头注意到骆培因在看她。
一瞬间,谷翘突然悟出了骆培因来这里的目的。这首歌是专门给她的。她听出了这曲子和她平常听的不同,也和她第一次听的有点儿不同,这点不同有了他的影子,而不是复制品。
此时她耳边的一切声音都安静了,周围人的议论都化成了背景。
她甚至觉得骆培因去她的家乡找她,不只是因为她的呼机坏了,而是为了多见她一面,把这首她还没来得及听他弹唱的曲子完整地给她弹一遍。
黄大发上,谷翘有许多话想和骆培因说,但堵到嗓子眼,还是不知道先说哪一句。
是骆培因先开的口:“你要想做外贸生意,还是在宾馆设个办事处方便。我户头上还有一些钱,不过不在国内,等下次你生日我拿给你。钱不多,但是日坛宾馆一个普通房间的一年包费还是有的。别急,你想要的以后都会有的。”当然利用父辈的关系给谷翘搞一个出口指标,赚钱要容易得多,但他并不想利用父荫。
谷翘愣在那儿,她从没跟骆培因说过她想在使馆区的宾馆做生意的事儿。关于她想做外贸这件事,除了她跟骆培因说过跟她吃饭的那个经理姓于,她就没再说过别的。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但这件事谷翘确实不止一次在心里盘算过。宾馆里到处是准备着做生意的外国人,在那里比在摊位上谈生意更方便,而且生意要大得多。不过自从她从陈晴那儿得知宾馆最便宜房间的价格,她就把这计划搁浅了。但是去二连浩特的生意做成了,那就不成问题了。
骆培因竟然和她想到一块去了?他不光看出了她想做外贸生意,还看出了她着急赚钱。像他这样一个不习惯提前承诺的人,提前承诺大概是怕她过于着急。
谷翘突然笑了,自夸道:“你看我这打扮像是缺钱的吗?我在火车上卖东西就是勿以钱小而不赚。你别为我操心了,我知道心急吃不了胖子。相信我好吗?”
“既然咱们在一起了,有什么事理所应当我跟你一起分担。”
谷翘听到“理所应当”一时说不出话,良久她笑道:“等我以后住上新房子,买了新车,你跟我一起分担。”
进到骆培因的家,谷翘发现角落里的电脑不见了,客厅里也没有电脑的踪迹。
她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之前的电脑呢?”
“卖了。”
“卖了?”怎么突然就卖了?消失的电脑和骆培因送她的汉显寻呼机联系到了一起。
谷翘说的虽然是疑问句,但在在说完之后在她心里已经成了肯定句:“你是卖了电脑给我买的汉显呼机吗?”
骆培因确实是卖了电脑之后给谷翘买的呼机,他当时手上并没有多余的钱。时间又不充裕,除了卖东西没这么快的来钱方式。因为着急用钱,被人压了价。
骆培因捧着谷翘的脸,盯着她的眼睛看:“你想哪儿去了?你不会以为我为了给你买这个呼机砸锅卖铁了吧。这电脑我早就不用了,我走之前不卖,拖到以后只会更不值钱。”
谷翘好像并没有接受骆培因的解释:“旧的呼机已经修好了,新的我用不着。你看看能不能转出去?”
“你这人……”骆培因努力用一种谷翘能理解的方式告诉她这并不算什么,“我卖旧电脑就好比你清服装库存,你用你清库存得来的钱给我买了个小礼物,我认为你为了给我买礼物砸锅卖铁,你是不是觉得这很可笑?”
谷翘并没有笑出来。他带着他卖电脑得来的钱买了呼机坐了十几小时火车去找她……然后现在向她解释这礼物并没那么贵重。
谷翘眨了眨眼睛,试图把可能要来的眼泪抑制下去。
骆培因靠近谷翘的脸,吻她的眼角:“你这样高估人的付出,以后是要吃亏的。一个合格的生意人可不该这样。”
他以前吻谷翘的时候,她总是一副不要输给他的样儿,今天那股劲儿却卸了,她头一次闭上了眼睛。她就站在那儿任他吻着,他吻她的眼角、她的鼻子、她的脸颊。她的嘴唇很红,和她的耳环一个颜色。
等骆培因吻上谷翘的嘴时,谷翘突然想起她喝了血腥玛丽。他西红柿过敏这件事仿佛刻在了谷翘的脑子里,她无法忽视这件事。她一开始伸出手去推骆培因,却没有推开。她说出的理由化在了他的嘴里。并不是骆培因用了多大劲儿,而是他吻得坚决又温柔,她无法拒绝这温柔。与其说叫温柔,不如说叫缠绵,缠和绵两个字都是可以分开讲一讲的。谷翘的手被骆培因握住,她的手指被动触碰到了他的腰带,骆培因的吻停在了谷翘的嘴角:“你还记得吗?这是你送我的礼物。”
“收到你送我的礼物我很高兴,希望你也是。”他说完就撒开了她的手,仿佛只是让她看一看。
骆培因又在谷翘嘴上碰了碰。过敏的人有些是感觉不到过敏源本真的味道的。对于骆培因来说,西红柿的味道不像别人说的酸酸甜甜,而是辣的。
谷翘此时终于有了说话的余地:“你这样会过敏吧。”她红了脸,仿佛她才是西红柿过敏的那一个。
骆培因抱住了谷翘,仿佛要把她溶到骨肉里去。
“我希望你不光期待明天会更好,也能觉得今天就很好。你并不是只能靠你自己,有时也可以靠靠我。你要相信,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有一个人为你托底。”
骆培因在坐火车去谷翘家的那天在大街上听到了《明天会更好》,人群里没有一个人像谷翘,他却马上想到了谷翘。什么样的人会天天给自己播放《明天会更好》鼓劲呢?大概是一个对今天还不够满足的人,对每一个今天都不够满足的人。
他在台上虽然特意弹了《明天会更好》,但其实是为了她不用期待明天,只因为今天就感到单纯的快乐。
谷翘回抱住了骆培因,她在他耳边说:“我今天很高兴。”他们在客厅长久拥抱着,拥抱替代了语言。
骆培因过敏的症状是两小时后显现出来的,在此之前谷翘已经回了卧室,他看着她闭上眼睛,还帮她熄了灯。
他吃了药,一般来讲等天亮了这症状就会消失,他以为谷翘不会看到他不想让她看到的样子。
第76章
◎朝霞◎
夜里谷翘躺在床上睡不着。
直到现在她嘴里还充斥着薄荷味。昨天她狠狠刷牙漱了口,甚至连舌头她也刷了不止一遍,牙刷都把舌头给刮痛了,她把所有跟西红柿有关的痕迹都清除出了她的口腔。
她此时穿的是一件T恤,骆培因借她当睡衣穿的。即使是昨晚,她也没准备在他家长待,她不愿意他老憋屈地睡客厅,早起照样可以见面。
谷翘像想到了什么,马上跳下了床。T恤穿在她身上宽宽大大的,她动作幅度太大,身体某个部位在T恤里一跳一跳的,像是两个蹦跳的肉梨。她忙在T恤外面又裹上了一件浴袍。她把自己裹得紧紧的,拿了手电筒往门口走。她刚转动卧室门把手,客厅的光就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