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份 第58章

作者:孟中得意 标签: 近水楼台 励志人生 成长 正剧 现代言情

  这些话骆培因已经听谷翘说了不止一遍。谷翘每天的常规通话项目就是跟他讲她赚了多少钱,她把她的喜悦迫不及待地分享给他。她的声音随着喜悦的膨胀越来越高,一个字追着另一个字,她太快乐了,每个字都带着快乐的尾音。一个人快乐到这种程度,是会引起旁人嫉妒的。嫉妒到想让人去毁灭这种快乐。

  许多现成的话可以来指责她的快乐是多么庸俗浅薄,来显示他的愤怒是多么正当。但骆培因依靠理智克制住了,他知道这些话的杀伤力,并且清醒地知道这些话甭管听起来多么高尚,其实都来自一个并不高尚的原因,因为这个快乐跟他无关。他希望谷翘快乐,应该没几个人比他更希望她快乐,但当她的快乐与他无关时,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失落。

  这失落甚至超出了骆培因自己的预计。毕竟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接受他父母最重要的快乐与他无关。人小的时候总是容易以偏概全,以为自己家就是全世界,他听到有人说有孩子之后收获了人生中最大的快乐还非常诧异,那是他了解人与人并不一样的开始。有了这样的训练,他对人与人之间的不同总是保持着缄默,从不大惊小怪。

  当谷翘表达她的快乐时,骆培因保持住了谷翘记忆里的“好表哥”形象,依靠理智做到了一个好听众所能做的。

  只有今天,当骆培因在病床上暂时无法行动时,在谷翘谈起钱时他展露了他的不耐:“这个你已经说过不止一次了。除了钱,我们也可以谈点别的。”

  “我是希望你能……”

  “我当然知道你是想关心我。”骆培因因为移动幅度过大触到了伤口,他咬住了牙并没让这疼通过电话听筒传到谷翘耳朵里。

  等这疼痛终于控制在骆培因的忍受范围内,他的语气和缓了:“给我唱首歌吧。”

  谷翘迟疑着,又听骆培因说:“唱一首你以前没唱过的。”

  谷翘现在所有的音乐磁带还都是骆培因送她的,她太忙了,没时间去听什么新歌。街面上流行什么新歌曲,她开车行驶在路上时就听什么。但这些歌词她都只记了个旋律,最近街面上放的,她能唱出歌词的只有一首老歌。

  “长路奉献给远方

  玫瑰奉献给爱情

  我拿什么奉献给你

  我的爱人

  ……“

  谷翘唱到这里突然停顿,她听到自己声音里的哽咽,在短暂的沉默片刻后,谷翘又接着唱起来。

  “白云奉献给草场

  江河奉献给海洋

  我拿什么奉献给你

  我的朋友

  我拿什么奉献给你

  我不停地问

  我不停地找

  不停地想

  白鸽奉献给蓝天

  星光奉献给长夜

  我拿什么奉献给你

  ……”

  她唱着唱着突然忘记了后面的歌词,又重复起第一句。她唱得很慢,第一次把电话费完全忘记了。

  “我明天就去办护照,等办好签证我就去美国看你。”

  “等我……”这样的话她好像不只说了一次,所以现在说起来没有什么说服力。为了使骆培因相信,她马上说,“相信我,这次不会有问题的。”如果只去一个星期的话,有德裕帮她撑着应该不会有问题。

  谷翘是办好护照才知道等面签是多么的漫长,漫长到要等夏天结束她才能排到美签面签。而她能去的时候,估计已经是秋天了。她以为骆培因要失望,但是他在电话里对她说:“正好我已经彻底好了,咱们可以多去一些地方。你要是早来,只能在房间里和我干坐着。”

  仿佛她晚去才是一件好事。

  从此他们的聊天有了新内容。骆培因坚持由他打电话,他们通话的时间也变成了国内早晨。她清晨听到的第一个声音总是来自骆培因,从面签时准备什么资料怎么回答面试官的提问,以及谷翘去美国后的行程,这些话再急着说,一天也要消耗几十块的电话费。本来谷翘只是打算去看骆培因,但是骆培因对行程的规划还是让她动了心,去死亡谷公园观星,去大峡谷漂流,自己开车穿过1号公路……有时谷翘没忍住多说一点,一百块就花完了。

  谈话再次滋养了谷翘的好胃口,这世界太多她还没经历的。谷翘并没有这即将到来的旅程而怠惰,反而更加增添了她赚钱的动力。机票、旅行没有一样不需要钱的。

  骆培因第四天就从医院出院了,手术拆线后,他没在像以前那样登报后等着客户来找他,而是拄着拐杖按照黄页上的地址一家家地去小银行拜访,当然也可以说成是推销。但因为他穿得很体面,推销的意味弱了很多。

  他的推销,不,拜访帮他促成了不少生意。安妮从堂哥那里听到骆培因拄拐去小银行推销时,第一反应是这个人真是精明。第二反应是这人不会这么缺钱吧。

  因为安妮给骆培因介绍了一个客户,虽然没成功,但骆培因还是按他之前承诺的请她在一家日式法餐厅吃饭。

  安妮赴宴前做好了和这个只肯买三十分钻戒的男人AA到小数点后一位的准备。虽然他现在赚了一些钱,但一个人的财务观念有时和他有多少钱并没有关系。比如她,她从来不允许任何男人在钱上占她的便宜。

  安妮可以接受和她AA的男人,但她不能接受AA算错账单的男人,事实上她真和那样的一个男人约会过,虽然那人长得很合她的脾胃,但她实在受不了蠢男人,如果算术能力没问题,鸡贼也是愚蠢的一种。

  骆培因提前申明他不会请她喝酒,安妮听出了潜台词,他会为这餐饭买单。

  安妮发现这个在医院里就着速溶咖啡吞咽三明治的人,享受起来也是非常会享受,甚至比她更懂鱼子酱的好处。

  在谈话中,安妮得知骆培因的女朋友会来看他。他请她推荐些餐厅。

  要找到好东西,必须肯浪费得起钱和精力不断地试错。安妮是一个愿意花钱和精力去试错的人,她本以为对面的男人也如此。抛却三十分钻戒这码事,她和骆培因远比跟她的堂哥更聊得来。他欣赏她的设计,不过他并不愿为此买单,他建议她去忽悠忽悠他们圈子里的有钱人,他并不在有钱人之列,暂时只愿意为实用的东西付钱。

  安妮很善解人意地问:“你能接受什么价格的餐厅?”

  “任何你觉得好的。”

  “我认为……”安妮的建议超出了一个见面只有十多次的尺度,“刀要用在刀刃上,一个一克拉的钻戒或许会比几顿好的餐食更能打动人。你觉得呢?”

  “谢谢。不过她可能和你想的不太一样。”

  骆培因租了一个新公寓,除他之外并无别的租客,安妮猜大概是因为他女朋友要来。他的新家很空,很符合一个单身汉的水平。作为新家的礼物,安妮送了他一个五轮休闲躺椅。据安妮说,这个由钢、铝、胶合板制作的五轮躺椅,是仿制的二十年代马歇.布劳耶的作品。

  “它不光是室内家具,你们还可以推着它去户外,躺在晒太阳。我想你的女朋友会喜欢。”

  “谢谢,我也认为她会的。”

  美签面签的前一天,谷翘去银行兑联兴公司给她的六十万汇票,结果银行告诉她汇票冻结了,拒绝付款给她。做这种大额生意,不可能要求每个客户都给现金。她特地验证过,汇票是真的。她当时只考虑过汇票的真假,但从没想过汇票户头被冻结,她的钱兑不出来。

  她的财产大都换成了仓库里的皮夹克,而仓库里的皮夹克还等着她拿着汇票取了钱去付尾款。

  谷翘二十一年里所有关于金融、法律的知识百分之九十都是在二十四小时内学到的。

  这二十四小时里她几乎没合过眼,虽然没有任何胃口,但是为了补充能量,她还是强行把馒头塞进了自己胃里。越是这时候,越不能泄劲,她要把属于她的钱都要回来。

  面签这天上午就在下雨,雨点越来越大,噼里啪啦敲打着黄大发的车窗,谷翘在到使馆之前,已经跑了联兴公司、法院、银行、律所。开汇票给她的联兴公司现在已经关门了,门口堵着人,不是讨赌债的就是汇票造假被骗的。在她到签证处前,汇票还在她手里,并没有兑成现金。

  她穿的是她早就准备好的黄套装,不过这幸运的黄套装在一次次奔波时已经被雨水打湿了,到面签时也没干透。如果不是好运气,一路遇到绿灯,她差一点就赶不上了。

  雨滴从她的头发上滑下来滑到她的嘴唇,非常冰凉。她前面已经有两个人被拒签了,理由都是可能滞留美国不回。

  当签证官问谷翘为什么去美国,谷翘大喇喇地说:“我要去死亡谷国家公园观星。”

  她内心隐隐希望被拒签,这样她可以不去美国,也可以给骆培因一个交待。她的汇票还不知道何时能够解冻,也许等到她赴约的那天,也不能解冻。她这次有足够充分的理由,但是她答应了他太多次,即使这次不能去看他,她也必须来签证处走一次。从说办签证到现在,她把他的期待拉得太长了。她需要让签证官给她一个不可抗力的理由,一个她想去都不能去的理由。

  她刚从律师那儿学了个词,叫不可抗力。

  谷翘本以为会被拒签,但签证官给她盖了章,并祝她旅途愉快。

第98章

  ◎离幸福还有多远◎

  谷翘想,既然签证过了,应该是天意催着她去。汇票没准很快就会解冻。

  她开着黄大发回家,雨水噼里啪啦地拍打着车窗。

  在面签成功的第二天,谷翘因为淋雨感冒了。二十一年来,她极少感冒,精神虚弱导致病毒也趁虚而入。

  她反过来安慰德裕,只要汇票是真的,钱一定兑得出来,只是早晚问题。协商不成就起诉,只是钱慢一点到账而已。德裕也劝谷翘想开。

  给她开汇票的联兴公司涉嫌汇票诈欺。她还算幸运,因为联兴公司给她的是真汇票,而像翟老板等人拿到的是假汇票。举报联兴汇票欺诈的就是老翟,当老翟意识到自己被骗了,第一时间就是去报案申请冻结联兴资产。联兴冻结的资产当然包括出具的真汇票,谷翘也就没法取到她的钱。

  经侦警察是在谷翘的咳嗽声中来敲门的,请谷翘配合联兴公司汇票诈欺案的调查,从来人语气中,德裕听出谷翘并不是被单纯地当成了一个受害者。

  德裕马上说:“同志,这件事我清楚,我跟你们去。谷翘现在发烧了,没精气神回答。”

  谷翘又咳了一声,她甩出一个笑:“爸,这事我最了解。你留下来,咱们生意还得继续做下去,现在咱们做生意只收现金。”谷翘又对着经侦警察笑,“您等等,我再喝两口水,嗓子太干,怕一会儿说不出话。

  谷翘出了宾馆,在上警车之前,她抬头看到了一个大晴天。昨天的雨一直延续到今早,周围的一切都像是洗了一遍,一切都是新的。

  等谷翘到了经侦处,才知道是老翟举报的她。

  翟老板这时候忘了他和联兴合作是他主动的,为了吃下谷翘的生意,他不止一次请经理唱卡拉OK吃大餐。但他现在想的是为什么谷翘收到的是真汇票,而他收到的是假汇票,是不是谷翘联合联兴的王八蛋故意做局坑他的钱。

  翟老板听到联兴老板用汇票付款时也有些犹疑,毕竟是五十万。但联兴的王八蛋和他说,他一直是汇票付款,谷翘和他做了几单生意,他都是汇票付款,金额比他还要大,如果翟老板不想做,他满可以去找谷翘。翟老板还在犹疑,就听王八蛋说,做生意最重要的是信任,如果你我之间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就不必合作了,再说我还能差你这点儿小钱,我的车都不止你的货款。王八蛋开的是奥迪。

  汇票到期前,翟老板急用钱去银行贴现,才发现汇票是假的。联兴老板现在不知下落,奥迪也不知所踪,办公地也是租的,马上要到期,现在还剩个秘书,据说工资还没开出来。门口除了讨债的,还有要赌债的。被骗的除了翟老板还有一些人,涉案金额得几百万。被冻结的银行户头里只有六十万,那恰恰是谷翘汇票上的数目。谷翘为了解冻她的汇票,一直往银行法院跑,翟老板作为案件相关人,也知道了。如果谷翘把这笔钱取完了,那他被骗的钱就彻底回不来了。

  翟老板越想越觉得蹊跷,越想越觉得谷翘不会多无辜。凭什么谷翘拿到的是真汇票?又偏偏在这个时候去兑。她和跑路的人是一伙的也说不定。

  翟老板的猜想只是猜想,并没有实质上的证据。

  谷翘有足够的理由反驳。她和联兴只有工作合作,连饭都没吃过一次;每次收到汇票都要亲自去银行验真假,而不是只打电话核对个票号,所以联兴不敢给她假的。她太怕被骗了。她收到汇票的日期比翟老板要早,那时联兴的王八蛋大概还没想着假冒汇票骗钱。

  谷翘上了警车又被放回来了。但翟老板并没有因此相信她,他不相信谷翘也不愿相信她,相信了她,他这钱恐怕就回不来了。一个欠赌债的家伙就算被逮住了,能追回多少钱难说。虽然谷翘不解冻取款,账户里的钱也不够分的。但那也比他的钱没有,谷小丫头片子的钱完好无损要好得多。

  翟老板的话太具有鼓动性,连带着联兴的一些债主也相信能从谷翘嘴里撬出些消息来,甚至有人相信谷翘的财产里就有他们被骗的一部分。毕竟谷翘是现在唯一手持真汇票的人,而她还要打官司把冻结的账户解冻,将里面的钱全取出来,让他们讨回钱的希望不见一点火星子。

  联兴跑路的老王找不见了,但谷翘的地址却是固定的。这些债主连天去谷翘包的套房问候,走了一个,又来一个,因为人脸不重样,叫保安报警都没用,旧的去了新的来了。开门做生意,真把这些人堵住了也就把客户堵住了。他们不止一次呼叫谷翘的呼机、移动电话、宾馆的固定电话。她的电话呼机号被特意贴在电线杆子的小广告上。

  德裕吃过打人的亏,只能一遍遍解释,把自己嘴都说干了。要不是谷翘拦着,彭州又得跟人打起来。谷翘发现,说理没用,动手也没用,真打起来因为自己人少也不会占到便宜。德裕本来住在小平房里,怕谷翘出事,他现在每天睡在套房的沙发上。

  谷翘的生意因为这一闹几乎停滞了,仓库里囤的货卖不出去,加工作坊的老板们结尾款的日期又要到了。如果把仓库里的货卖出去,结尾款当然不成问题。但是现在买家都被这些不定时上门来的人给吓走了。

  谷翘本以为就算汇票一时解不了冻,她的生意至少可以一直做下去,还有新的钱流入。但现在钱只有流出的份儿,还有一天天被消耗的电话费。她不能不接,因为那都是潜在的生意。但接了,发现没有生意,都是恶意。

  从面签通过,到签证下发也有段时间,谷翘在电话里跟骆培因说,她要趁这个时间回家一趟,在乡下就没办法跟他通话了。她也是实在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假话说不出,真话也说不出。她其实很想跟他讲一讲,光是讲一讲就好。

  谷翘想起了骆培因给她提供的前景:去美国和他团聚,做一个没有经济负担的女学生,最大的痛苦是关于考试。

  这个选择令她前所未有地心动,她怕当骆培因再提议这些时,她会忍不住说“好”。软弱的时候,会忍不住想找个肩膀来靠一靠,即使这个肩膀还不到二十三岁。

  谷翘的感冒拖着一直没好,她也不知道这个小感冒怎么好得这么慢,好像在故意和那个天意作对。德裕本来不愿意她去美国的,但此时却劝她去美国散散心。

  当然也是为让她躲一躲。他让谷翘放心,他帮她看着,回来什么都少不了。

  “好,我去美国散心。您也别帮我看着了,趁现在不忙,法院还没开庭,您正好回家看看,家里人肯定都想你了。”

  “这生意总得有人看着啊……”

  “官司胜诉了,这些人也不会停止闹腾。”甚至会更加变本加厉,谷翘变出一个笑,就算换个地方,为了让客户知道,也要做广告把联系方式广而告之,只要有人想找,总是会找上她。

  “我最近也累了,想歇一歇,也给别人一个赚钱的机会。他们不是老来套房闹吗?我把套房退了,我看他们去哪儿闹?生意也先停一阵儿。”谷翘本来等着年底再给德裕分红,但是她准备现在就把分红给德裕让他回家,愿意买做罐头的设备扩大生产也行,愿意做别的也行。

  谷翘说服了娄德裕回家,但德裕坚决不要钱:“你这些钱留着付尾款。”

  “这个您别担心,您觉得我是那种欠债的人吗?汇票一解冻,我马上付尾款。您放心,我绝少不了人家的。咱这汇票是真的,肯定能把钱取出来。为什么那姓翟的老撺掇人往我这儿闹,还不是怕我把钱取出来他一分钱落不着。”

  她一开始不知道这个老家伙为什么不去找欠债的王八蛋,偏偏认定她和联兴王八蛋是一伙的,鼓动人一个个来寻她的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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