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孟中得意
谷翘笑道:“沈总当然有诚意跟您做这笔生意。可我这酒,是特意给您这种懂酒的人点的。好酒还是得让爱喝会喝的人来喝。要是让喝两口马上就吐的人喝,这好酒就浪费了。您觉得呢?”
谷翘这一番挡酒的话听在尹厂长耳朵里倒一点没伤面子,但倒出来的酒怎么有收回去的道理?
尹厂长正待反应,谷翘已经举起他倒的满满一杯酒仰头灌了下去。谷翘的脚抵住沙发,努力把晕眩压下去。
沈征察觉到了谷翘的不稳,下意识要去搀她。谷翘却没理会,她站得稳稳当当,特意展示了一下她手里的空玻璃杯,对着尹厂长说:“您觉得我这诚意够了吗?”
尹厂长在合同上签上了自己的大名,签完在心里感叹,姓沈的这小子何德何能有这么一个漂亮姑娘死乞白赖护着他。
尹厂长这时也不忘拆沈征的台:“好酒得归懂的人品,人也是,否则实在是浪费。”
谷翘此时眼里只有合同,并不在乎尹厂长讲什么。她收好合同,同时拿抽纸擦了擦刚才被尹某人无意碰触到的指尖。她的大哥大此时响了,她之前叮嘱过邱爽,如果凌晨四十她还没到车上,就给她打电话。她好有充足的理由结束这桩谈话。
她在电话里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不过是个男声。
“你现在在哪儿?”他只有在国内,才能拨通她的大哥大。在短暂的沉默中,她听到了脚步声和喧杂的背景音,那作为背景的口音她太熟悉了。
他现在竟然和她就在一个城市。短短几天,他又从旧金山回来了?
“离你不到五百米。”骆培因没问邱爽,就断定谷翘在这间酒店里。
谷翘没来得及表示惊讶,话就从她嘴里冒了出来:“我现在不在家。”他今天过来,谷翘马上猜是为了她游戏软件的首发仪式,她第一时间把她的好消息分享给他:“我们今天的销量非常好,晚上特地来庆祝一下。等见到你我再跟你说。”她没给骆培因说话的时间,“我最晚半个小时之后到家。”
她这样说的时候,另一只手已经去拿大衣。这样冷的天,又不是在夜里,总不能让他在外面一直等。临别前,她给骆培因留了一个地址。他怎么会想到她这个点不在家而是在什么卡拉OK歌厅。
“我和你在同一个酒店,你在哪儿,我来接你。”
谷翘的嘴唇黏在一起,她几乎怀疑自己此时是真醉了。巨大的疑问涌上来,她甚至忘记了问他怎么知道她在这里,直接报出了包房号。
结束一个通话,谷翘马上接到了另一通电话,这次才是邱爽打来的。
“你什么时候下来?”
“马上。”
“刚才骆培因来敲车窗,大概以为是你,你们之前是有谈到什么合作吗?他现在走了,不过我给了他我的名片。回头我再跟你说。”
一连接了两个电话,看谷翘的表情,沈征几乎怀疑谷翘从别的地方搞到了空白软盘。
尹厂长见谷翘已经把大衣拿到了手上:“谷小姐,怎么签完合同就要走?”
谷翘笑道:“我男朋友来接我。”
“你男朋友……”尹厂长的目光定在沈征脸上,原来这个姓沈的不是谷翘的男朋友。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本来尹厂长很看不上沈征,但是沈征好歹一直在这儿陪着,比这个才赶过来的男朋友强了不少。
谷翘强行把那点眩晕挤出了自己的脑子,她麻利披上大衣,拿起提包,对着尹厂长笑道:“明天上午见,我收到货第一时间付现款。”
谷翘一推门就看到了骆培因,他的大衣搭在左臂上,她那块在她手腕上戴了八百多天的手表如今戴在他手上,在她手腕上大得夸张的手表在他手上却显得有点儿小巧。那条银色领带是她买来送给他的,和他的衬衫很搭。
尹厂长一眼就看到了骆培因,而后他发现谷翘的注意力和他投向了同一个人。因为一个人在人群里扎眼盯着看,和谷翘现在的眼神不是一回事。他之前还觉得谷翘漂亮归漂亮,但漂亮得没有性别,无论是撸袖子喝酒,还是提笔签字,找不出半点柔媚之气。
尹厂长倒是很能欣赏这一类漂亮,他择偶上倒不很看重脸,一个只具有观赏性的人对他属于完全意义上的短期消费品,无论男女,长期还是得靠得住,一个人出了事,另一个人也能顶上。人到中年,光是被人依靠也太累了,实在也想找靠得住的人靠一靠。看到谷翘为人挡酒,他虽然看不起那男的,但里面未始没有一点羡慕的意思。
现在,他才知道谷翘展示给他的不过是她的一面。
和看真男朋友的眼神一对比,尹厂长马上发现了自己之前的荒谬。谷翘和姓沈的的的确确就是工作上的关系,那眼神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实在都太清白了。
他以为一个正常男人见到女朋友和别的男的在一起喝酒,哪怕是生意上的关系,总得有点醋意,但是这男的只是从上到下扫了他一眼,那态度好像是他还不配让他吃醋一样。
跟这随意的一眼相比,他对沈征的刁难都显得仁慈了。刁难至少是重视的表示,而这人根本无视他。他心里骂了两句街,徒增了一些怅惘。
骆培因的手很自然地搭上了谷翘的肩膀,他凑到她耳边问:“没吃亏吧。”
“怎么可能?”
尹厂长临时接了个电话,索性也不去跟一对情侣去挤电梯。
谷翘有太多话想和骆培因说,然而趁着还够清醒,她在电梯里把第一句话说给了另一个人听。
“外包装盯紧了,一定要用最新版,涉及到我们店的所有信息都加大字号。”没有连锁店,外地市场还是得分给别人,但是她得让人知道软件是从她这里出去的。要在今天销量数据出来前,其他经销商看她给自家店这么打广告,怕为她宣传店面做嫁衣,未必肯进多少货。但是今天和过去不一样了。
第129章
◎后悔◎
邱爽在黄大发里接到谷翘电话,她刚想问谷翘怎么还不下来,就听谷翘说:“今晚别回去了,直接住酒店,我给你在酒店开了房间。过来吧,我在大堂等你。”
邱爽只犹疑了一秒,便说好。谷翘忙到这个点儿,又灌了不少酒,与其在车里颠簸,倒不如直接在酒店里休息。
进到电梯,邱爽发现谷翘有点儿醉了。但她醉了也不忘工作:“咱们赶快把拨号上网开通了,以后也多个宣传渠道。”去年国内全面接入了国际互联网,但是直到今年才开始向公众开通电话拨号上网服务。在没网之前,邱爽通过调制解调器拨号至服务器接受发送帖子,离线能发送接收的帖子十分有限。
邱爽格外多看了谷翘的表两眼,有这么巧吗,骆培因戴的表和谷翘以前那块几乎一模一样。如果不是巧合,戴另一个人的表,那得是多亲近的关系。谷翘在上海时,她每天都在和谷翘通话,谷翘的工作量并不比在店里小。这样忙,难道还能和另一个人见缝插针地和发展出什么亲密关系。
谷翘并没给邱爽在电梯里提骆培因的机会,她醉了也是一个合格的生意人,不仅绝不暴露秘密,反而毫无顾忌地推销自己的产品以及夸赞别人。
从电梯到房间门口,邱爽滴酒不沾也被夸得跟醉了一样。
邱爽以为谷翘会和自己一起进去:“你不住这里吗?”
“你独享这间房。”
“你给我开了套房?”邱爽以为谷翘会开一间双床房,反正就是睡一觉,还得起大早去店里。给她一个人开套房,很不经济。
“不必这样吃惊吧,今天销量这样好,少不了你的功劳。我给你开间套房难道不应该吗?”
“现在还能退吗?”邱爽简直为老板的大方痛心,把这钱给她当奖金多好,明早就得去店里,连个懒觉都睡不了。
谷翘笑道:“不能。”
“你住哪间?”
谷翘指了指对面电梯口的那间房,她上一次来还是1992年的事,现在已经是1995年了。当年为了卖了卖皮夹克,让人一出电梯就看见,赚了钱特意从小房间。凡事有利有弊,后来闹事的人一出电梯也马上看见她的房间。
“花这么多的钱,怎么选间挨电梯的房,这么吵你睡得着吗?要不退了。咱俩住一间得了。”邱爽很是诧异,这不像是谷翘的作风。谷翘该舍得花钱的时候也很舍得,但一定要值得。
“人一累,沾枕头就着。赶快去睡觉,起来咱们还有硬仗要打呢。”
谷翘走到骆培因指定的房间,看着门上的房号,她还有些恍惚。他竟然还记得,她在长途电话里跟他说过这间房的门牌号,不过应该不超过两次。
她就在这个房间里卖皮夹克,日进斗金,然后再给骆培因打电话播报她的赚钱信息。后来也是在这个房间里她遭遇了一系列的追堵。
谷翘进门时,骆培因正站在窗前看夜景。
谷翘闻到了烟的气息,而后她看见他转身把香烟揿灭在烟灰缸里。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我记得你以前不碰烟的。”她还记得当年他陪她去进皮夹克,两人站在车厢连接处,这地方总是有人抽烟,他被这烟味刺激得偶尔咳嗽。她以为他是不喜欢闻烟味的。
骆培因看定谷翘,对着她笑:“轻松的生活过久了有些乏味,需要一点儿东西调剂。”
谷翘一时愣住,那就是他们分手后他开始抽烟。
骆培因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笑着问她:“这房间还和当年一样吗?”当他特意指定这间房时,前台还很诧异。窗外比两年多前热闹多了,这时候依然有车子驶过。骆培因开始只觉得房间还空着是因为巧合,现在他明白了这房间为什么空着,谷翘从没跟他说过这是一个临街临电梯的房间,这样吵,用来休息,绝对不是个优选,可她只说这房子有多么的好。
当然从做生意的角度讲,确实是不错。
“好像没怎么变。”谷翘环视这套房,她住的时候其实谈不上布局。当年都是皮夹克,满屋子都是皮子味。大概是人民币的味道太过美好,使她对皮夹克的味道足够耐受。她那时最高兴的事,就是赚钱,以及告诉骆培因她赚到钱了。
分手的时候她最遗憾的事之一,就是她那些日进斗金的时光只在电话里跟他叙述了一遍,没让他亲眼得见。
骆培因的目光定在电话机上,谷翘当年就是拿着这个电话听筒跟他说要分手的混账话。
“你如果还需要空白软盘的话,我可以帮你联系。”
“不用。我已经解决了。”沈征非要在电梯里感谢她,说如果他早备好货,自然不会有今天这一遭,剩下的话诸如还有谷翘忙得连饭都没有吃,改天他一定好好宴请她和她的男朋友。沈征这么一说,把她的底给漏了。她在电话里没跟骆培因说这件事,只说在酒店里庆祝,那时候她还不知道骆培因已经到酒店了。
谷翘从桌上捞起一颗给入住客人准备的糖果,扯了包装,塞进嘴里,笑着对骆培因说:“我之前跟你说会有两万销量,现在看来恐怕不止。”
“这么好的销量,确实应该庆祝一下。但是你来这里明明不是为庆祝,为什么要在电话里撒谎?”骆培因看着谷翘,她今天穿得很素,裤子衬衫宽腰带,头发盘得整整齐齐,纹丝不乱,和他第一次见她时很不一样。
骆培因看定谷翘:“对我说你遇到的困难,有那么难吗?”
“软件卖得太好,没来得备货,空白软盘缺货,所以要来这里谈一谈,你来电话的时候我已经签好合同了。”
“但你没签好合同,也不会跟我说是吗?就像你汇票冻结,你一句都不提遇到什么困难,只会提分手两个字。是不是到今天,你还觉得你自己的决定特别明智?”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谷翘当初遇到的困难不只是汇票冻结,毕竟她一遇到困难,没有一句实在话。
谷翘不得不承认,如果没签好合同,她也不会和骆培因说。
骆培因看着谷翘笑,“和你分手后,我确实如你所愿过上了一阵子非常轻松的生活,再也不用因为一个电话联系不上,就担心一个人。这种日子终于过去了。”
谷翘脸上的笑僵住,她的牙齿咬碎了苹果糖,这糖的味道弥漫着她的口腔。
“可笑的是,这种你嘴里轻松的生活并没有让我觉得更好。”明明他之前比谁都习惯轻松的关系,但偏偏她改变了他的习惯。明明没有血缘关系,却表哥叫得比谁都亲热;他不过出了个小车祸,他完全能自己处理,偏偏她骑个三轮车把她的锅碗瓢盆都搬了家,就为了做病号餐……等他习惯了跟她有牵绊,她突然就边界感比他还要强,一遇到困难,就让他过一种轻松的生活。
他的手掌压在她的肩膀上,每一个字都逼到谷翘脸上去:“你不是反问我后不后悔吗?我现在告诉你,我后悔了,当你说分手那些混蛋话的时候,我就不应该给你说完的机会。我应该买最近的机票回国,看你在这间房里到底过上了怎样轻松的生活。否则也不至于到现在,你还以为你那套做法是对的。我得对你多没感情,才会在你困难的时候,觉得毫不知情置身事外会很轻松?”
骆培因扳正谷翘的脸,直视她的眼睛:“你也不必为你骗了我有什么不好意思。因为我也骗了你。”
“当我决定和你有关系的时候,我就决定和你有任何关系,而不是只有什么轻松的关系。”
第130章
◎尝尝◎
骆培因的手捧起谷翘的脸,她本是低垂着眼睛,但顷刻她的睫毛扑开。
骆培因直视着这张脸,想她当年给他打电话分手时的表情,这人是个无可救药的乐观主义者,无可救药地相信明天会更好,但她在打电话时,或许对这个她一直坚信的想法产生了怀疑。
而她什么都没对他说,他对她当时的一切一无所知。
谷翘的鼻息带着点酒气扑到他的掌心,骆培因用目光紧咬住她的眼睛:“如果我不了解你,我简直怀疑你跟我有仇。当初你在这儿受苦,我跟个傻x似的什么都不知道,还在过你嘴里轻松的生活。谷翘,你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在此之前我也没做什么对不住你的事吧。”
这样捧着她的脸,能感到她的睫毛不停地扇动着他的手指,骆培因对谷翘一字一字地说:“如果你不是特别恨我,以后就不要再这样了。”他在心里骂她混蛋,然而这个混蛋受了苦,他也并不比她好过。
谷翘没回答,她将嘴压在了骆培因的嘴唇上,像最初她认为接吻就是嘴唇和嘴唇贴在一起一样。她刚恋爱的时候为了防备不期而至的亲吻,口袋里有各种口味的糖。在短短的十来分钟里,他们像是重复了他们亲吻的历史,从单嘴唇碰到一起再到他勾她探出舌尖再咬住,那时候她每次都是早早嚼了水果味的泡泡糖,舌尖探过去,或主动或被动地在他嘴里轻轻搅动着,让他的口腔里也充斥着泡泡糖味。
谷翘刚嚼碎了一块苹果硬糖,也不知道他现在尝到的是酒气多一点,还是苹果味多一点。她的嘴角被咬得很痛,但她一点儿都没发出声音。
仿佛旧日的自己“借身还魂”,谷翘替过去的自己抱紧了骆培因,当时她打完分手电话怕自己忍不住后悔,把电话线拔了,她那时无人可抱,于是决定抱住自己的双肩,告诉自己要振作。但现在这个人就在她身边,她抱得很紧,仿佛怕一松手,这个人就沿着电话线跑了,她又再也见不到了。
谷翘的手从骆培因的腰移到他的背,她两只手的位置换了又换,想要离他更近些,但无论怎么都觉得还不够近。谷翘一面去回应骆培因的吻,一面匀出一只手去扯他的领带。她的心脏、皮肉骨骼隔着内衣、衬衫恨不得崩掉一颗颗扣子挤到他身上去。
门铃第一声响时,她并没有听见,手指还去扯他的领带。第二声第三声响起时,陡然间她被骆培因按开了一个距离。
骆培因摸了摸谷翘被弄散的头发,单手扯掉了半松的领带,重新系好了被她解开的一粒扣子,走过去开门。谷翘转过身,背对着门,听自己急促的呼吸声,骆培因的身体把房间内外隔开,伴随着谢谢,谷翘听到了关门声,她转过身,看到了他手里的热牛奶。
牛奶杯凑到谷翘嘴边,她的手接过去,整个手心比先前还要热。一个没吃多少东西又喝了不少酒的人,确实需要这样一杯热牛奶。谷翘低头捧着热牛奶小口喝着,她的身体温度一点点地继续往上升。在她回房间之前,他就打电话帮她要了这杯牛奶,只是这会儿才不合时宜地送了进来。
谷翘的嘴唇被牛奶汁浸泡着,她的目光仿佛也成了牛奶一类的液体,每喝一口,就抬眼往骆培因的脸上流。她并没有存着诱惑的心,她只是想要看他。她喜欢他硬挺的鼻子、发红的耳朵和滚动的喉结。
一杯热牛奶喝完,骆培因用手指揩掉谷翘嘴边的牛奶沫,手指按压在她刚被牛奶浸过的下唇上:“你到底喝了多少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