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郝多米
赫惟抬头,面不改色地胡诌,“我以为你和我在一块儿,会不愿意别人提醒你又长大一岁。”
“是不太容易接受,”纪柏煊撇撇嘴,“但也不能被人完全忘了。”
赫惟从他怀里探出脑袋,“佛祖面前,不能太轻狂,你先放开我。”
“我今天会有生日礼物么?”他试探着问。
从前每一年他的生日,她不过冷冷地发一句生日问候,好不容易今年她们在一起了,他不想再隔着手机屏幕自己揣测她发来的那些文字的温度。
从前他没有哪一年忘记过她的生日,不是想要她回以等同价值的礼物,他只是想要她的一点在意和关心。
“我回去给你煮一碗长寿面吧。”赫惟捏捏他手,灵机一动,“本来你今天回来,我是打算去机场接你的……我有一天的时间做准备。”
“准备什么?”她说什么他都信。
“准备什么,昨晚太累……我不记得了。”她狡黠笑笑,嘴甜道:“对不起嘛,早上睡醒太懵了,忘记时间了,回去补偿你好不好?”
“怎么补偿?”纪柏煊来劲了。
“佛门圣地,不要口出狂言哦我警告你!”
两人闹着,一阵风过,梧桐树叶稀稀拉拉落了些,明艳的黄色被尽收眼底,弥补了当日艳阳缺席的小小遗憾。
纪柏煊换了个位置,替赫惟挡住风,伸伸手将赫惟的外套拉链重新拉拉好,再度帮她理了理身后的帽子。
他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坦荡,摸摸她的头,“一天天的,脑袋瓜里总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是那么昏淫无度的人么?”
“不如晚上再吃长寿面吧,一会儿结束,我们去约会吧。”
就像大街上随便一对情侣一样。
他站在衰败的银杏树下,自己独站成一个春。
“就这点要求?”赫惟垫脚,拾起他衣领旁的一片黄叶,丢进风里。
看向他的目光里,也多了几分柔情。
叶落归根,三生有杏。
岁月从来不言,却见证了所有真心。
-
十一月末,国考。
赫惟被孟昭撺掇着,穿上了那件,半月前和纪柏煊一块儿去苏州出差订做的旗袍。
不算厚实的布料,赫惟在老裁缝的建议下配了一件斗篷,斗篷是当天就拿到了,而这件定制的旗袍在加急之后还是耗费了半月时间,赫惟差一点就要忘记了。
收到快递的时候,孟昭正好在赫惟这儿。
纪柏煊陪着叶雪扬去和一位领导吃饭,聊得就是笔试一旦通过的后续情况,估计要多喝些酒,结束了不便来惊扰赫惟,提前让孟昭过来陪着。
美国疫情好转,孟昭已经决定年后复学,修完最后的学分,拿到毕业证之后回国发展。
她这段时间托孟伟找了关系,不出意外,明年就能进入新华社实习,虽然日后入编机会还需她自己争取,但她显然已经斗志满满。
孟昭下定决定,说等叶雪扬录取结果一下来,就正式向家里坦白两人的关系。
所以这场考试,不仅事关叶雪扬的前途,还很大概率影响着她们两个人的关系。
“明天纪叔叔是不是要回纪家吃晚饭?”孟昭想起来不知从哪里听的一嘴。
“嗯,他那个最小的堂妹带男朋友回家吃饭,爷爷让他下午回去一下。”赫惟对着镜子踱步,总觉得身上的旗袍勒得人喘不过来气。
“我记得他堂妹和咱们一般年纪,小时候程茗哥还带她和我们一起玩过。”
孟昭冲着镜子里的赫惟吹起口哨,“多好看呐,明天就穿这件出门吃饭吧,咱们到时候早半个小时出门,去考场接他们,旗开得胜——多好的寓意呀。”
高考校门外的妈妈们清一色地都穿旗袍,就是图个寓意好。
赫惟摇摇头,“这也太……”
“不冷啊,你这旗袍料子就是秋冬穿的,你里面穿条光腿神器,外面披上斗篷,正好吃完饭咱们去那家旧舞厅,多出片啊。”
“可是我最近好像胖了。”赫惟嘟囔着,在心里责怪纪柏煊连日来大肆采购零食,她前两天上称胖了三斤了!
孟昭扶着她肩膀,在镜子前360度转了一圈,发自内心地赞美:“这叫丰盈,太瘦了穿旗袍像根竹竿一样,就得有点肉才好看呢。”
说着退后两步打量她,贱兮兮道:“你最近是不是偷吃什么好东西了,我怎么看你好像升杯了?”
“过几天大姨妈要来了,长了点儿……”
“啧啧,你姨妈对你可真好,不像我们家那位,每次造访,就跟战斗了一整夜似的,腰酸背疼的。”
赫惟抓住重点,“你们试过战斗一整夜?”
孟昭眼神缥缈,看向她,“年轻就是本钱,羡慕吧?”
赫惟没说话,孟昭轻轻凑到她身后,在她耳边低声道:“你们家没装监控吧?”
“神经啊。”赫惟给她一掌。
“那我可就说了啊,”孟昭环视四周,坏心思直接写在了脸上。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反正你俩的事儿也没几个人知道,我知道纪叔叔对你来说可能也许大概是白月光,有滤镜,但你现在睡也睡到了,征服也征服了,差不多也该想想切实的问题了。”
“什么是切实的问题?”
“很明显啊,你今年二十二,纪叔叔今年三十六,现在也许大概你们的x生活还算和谐,可是十年以后呢?二十年以后呢?你不得为自己的后半生幸福未雨绸缪一下啊?”
孟昭眼珠子转了转,“要不咱们还是选程茗哥吧,前两天我看他在朋友圈发健身照来着,啧啧,直接把他舅舅拍死在沙滩上啊。”
分手半年多,程茗一门心思扑在课业上,朋友圈已经好久没营业过,孟昭说的这张照片,赫惟完全没有印象。
“这么喜欢,不如你踹了叶雪扬,自己上啊。”
赫惟故意道:“你们还是青梅竹马呢,而且你妈妈也很喜欢他,”
孟昭头摇成拨浪鼓,“那不行,我是智性恋,不喜欢傻黑甜。”
她就喜欢叶雪扬那一款,谁来了都不换。
两人闹了闹,睡下时已经夜半,赫惟半夜上了个洗手间,百无聊赖刷起朋友圈,想起孟昭说的程茗的那条朋友圈,不自觉点进他的头像。
结果却是一片空白。
不至于吧?
分手之后屏蔽她,程茗不至于这么小家子气。
果不其然,赫惟左一翻右一翻,发现蹊跷。
明明是她主动把人家朋友圈给屏蔽了呀!
无奈,无语,无厘头。
纪柏煊这个宇宙无敌小心眼,什么时候干的这么上不了台面的事!
“神经,给你的心眼丢进马桶里,冲走!”赫惟按下冲水键,顿时下定决定明天就穿旗袍出门。
很久没叛逆了,她屁股有点痒。
三十六岁的人了哇,到底要怎样他才会明白,她现在提起程茗、在意程茗,并非就是余情未了,真正的放下才不是不提不看,更不是躲躲藏藏的欲盖弥彰。
是即使将她们两个人关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给她们机会,她们也不会发生任何的底气。
纪柏煊为什么没有这样的底气呢?
赫惟想不明白,只觉当这个问题出现在脑海当中的时候,胸口隐隐被扯痛。
-
隔天下午,纪柏煊回四合院吃饭,赫惟提前报备了晚上和孟昭、叶雪扬约了晚饭,让他不必着急回来。
纪柏煊没说什么,问她晚上要不要他去接,赫惟思考了会儿,被孟昭眼神勒令拒绝。
晚饭不是重点,饭后去程茗推荐的那家舞厅才是重头戏。孟昭不确定纪柏煊那种老古板是否会觉得那样的场合过于乌烟瘴气,劝赫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先瞒着。
从前上高中时,赫惟就为跟着程茗出去玩儿撒过不少谎,她知道纪柏煊这个人好骗,早就积累了不少经验。
只是出门前,再次看向镜子里浓妆艳抹的自己,总有种背着老公出门偷吃的负罪感。
镜中人陌生得不像自己,长发被盘起挽成一个低髻,紫灰色旗袍胸口收得很紧,上身的斗篷长度刚刚及腰,无形连接她傲人的臀部曲线,裙摆单边开叉到膝盖,露出白皙纤细的一截小腿……
这还是赫惟第一次穿得这么女人。
赫惟五官圆润减龄,长着一张娃娃脸,平时不论穿什么风格的衣服都像女学生,职业装穿在她身上也看不出女强人的干练果敢。
是优点也是缺点,年长的人羡慕她青春常驻,而她自己却常常沮丧于不少同事以貌取人,以此质疑她的工作能力。
二十二岁,再过不到一个月她就二十三岁了。
她必须像个大人,否则要怎么对抗这个残酷的世界呢?
难道要一辈子依靠纪柏煊嘛?
她才不要。
好像许多女孩子这一辈子,属于自己的人生只有那么几年。
小时候她们是父母的孩子,结婚以后她们是某太太,再过几年成为某某某的妈妈,几千年过去了,中国大部分的女性还是身处在从父、从夫、从子的可笑的封建社会。
赫惟不想和她们一样,她想要在这个世界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一张漂亮的脸只是她的名片。
赫惟最后一次在镜子前转身,终于抿抿唇,换上鞋子出门。
和孟昭在考场外面碰头,赫惟步子迈得小,手里捏着手拿包,还不习惯周围人投过来的炙热目光。
虽然她戴着口罩,但这样一身打扮,回头率实在低不下去。
孟昭作陪,也穿了件改良版的旗袍套装。准确地说,这种风格现在在网上叫作“新中式”,独立设计,价格偏贵。
孟昭是打算把这一身穿到美国去的,到时候也叫她那些欣赏中华文化的同学们看看什么叫东方韵味。
她们来的时间刚刚好,没等几分钟,考试结束,程茗和叶雪扬前后脚出来,与她们汇合。
许久未见,程茗脸上终于有了笑脸,许是考试发挥得不错,他几乎是跑着出的考场,远远就朝她们二人挥手。
赫惟挨着孟昭,好半天才开口,“考得怎么样?”
“基本十拿九稳吧。”程茗也不谦虚,自上而下打量了一番赫惟今天这一身,眼里的光亮起又迅速熄灭。
穿得这么好看,他都不知道该拿自己的眼睛怎么办了。
“叶老师出来了,我们直接去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