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梨花夜雪
刚说完她就后悔了,按他的性格恐怕会坚持,自己应该说吃过了才是。
谁知,郑淮明只是点了点头,关心中带着一丝疏离:“我还有工作先走了,你快上去吧。今晚好好休息一下,别再想苗月的事了。”
想起郑淮明下午就说有工作顺路送她,他到底有什么事非得这个时候去办?方宜不免有些担心,但还没来得开口,他已经发动轿车,红色的尾灯很快消失在了大雪里。
茫茫大雪中,她站在原地怔了片刻,转身上楼。
回到家,方宜吹干头发,倒了一杯热茶,喝下去身体才稍微暖和了一些。
屋子里安静得出奇,她打开电视机,随意调了几个频道,屏幕里都是各卫视的春节联欢晚会。
方宜后知后觉,今天是大年初一,一个本应该热闹、喜悦的日子,却发生了这么多事……
放空下来,饥饿的感知逐渐回到身体。她起身打开冰箱,才发现最近不着家,以至于食材只够下一碗鸡蛋面。只好乐观地安慰自己,大年初一吃面条,是吉祥长寿的象征。
刚将鸡蛋拿出来,手机就响了一声。
她打开短信,是郑淮明发来的,十分简洁:饭放在门口。
方宜一愣,穿过客厅打开大门,只见一个满满当当的塑料袋搁在门边。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电梯上逐渐减小的红色数字。
她将袋子搁到茶几上,饭菜还热着,打包盒她认识,是小区附近一家饭店打包的炒菜。
糖醋里脊,梅菜扣肉,清蒸鲈鱼,糯米藕,地三鲜,豉油生菜,排骨汤……方宜一边往外拿,一边茫然,她一个人能吃得了这么多吗?
然而,当她从最底下数出两盒米饭时,动作不禁微怔。
她恍然,郑淮明以为她和沈望住在一起。
满满一桌饭菜,大年初一两个人吃也足够丰盛了。
方宜拿起筷子夹了几口,味道很好,心里却有股说不清的滋味,就连电视机里的欢声笑语也无法掩盖。
他为什么要给自己送饭?
今晚男人坐在轿车里难掩虚弱却依旧柔声关心她的表情,与几月前重逢时他坐在办公室里冷硬拒绝的模样逐渐重叠,她再迟钝也没法不意识到,即使有沈望这道隔阂,郑淮明依然在靠近她,甚至是向她示好。
方宜一直自诩了解郑淮明,可他今晚送来的这一桌菜,却彻底超出了对他的认知。这种感觉并不好,甚至有一种隐隐的、荒唐的失控,仿佛一列在大雪中高速行驶的列车即将脱轨,底下就是万丈悬崖。
睡前方宜喝了些红酒,终于昏昏沉沉地一觉睡到中午,几日的劳累稍有缓解。
她赶到医院,苗月病情稳定,还没有醒来,却先得到了沈望的消息。他托人找了八院心外科对先心病很有研究的医生,请他帮忙看了病历和检查报告,对方同样认为,苗月并不适合手术治疗,风险太高。
夜深,方宜结束一天的工作,又一次站在重症监护室前,透过那扇昏暗的玻璃,她静静地看着里面躺在病床上的小女孩。无知无觉中,靠着氧气罩和输液管维持生命,隐约传来“滴滴滴”的仪器响声。
本该是茁壮绽放的幼小生命,却已经走向不可逆转的凋零……
苗月曾说过想去看海,北川市往东走有几座小城沿海,气候也更湿润宜人。方宜动了心思,不愿让孩子最后的日子也在狭小的病房里度过,想带她去那边疗养。
可北川的医疗条件不是周边小城市能比的。她既没有人脉,也非专业人士,打过去不少电话,寻了不少渠道,都没有一点进展。
有护士建议方宜去问问郑淮明,但她有些犹豫,月余前,她提着礼品等在他家小区保安室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编辑了短信迟迟没有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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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帘严得密不透风,房间里一片昏黑寂静。
手机刺耳的铃声想起,床上合衣侧躺的男人动了动。床下散落着一板扣掉几排的塑料药板,和一个侧倒的玻璃杯,杯里的水已经浸湿了大片灰色地毯。
意识被强行撕扯着,可多年的习惯让郑淮明对铃声非常敏感,即使头痛欲裂、疲倦至极,还是本能地先一步接通了电话。
他艰难地撑起身子,嘶哑道:“喂?什么事。”
“喂,老郑?这个点你在睡觉吗?”对面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不是医院的电话。
郑淮明稍稍松懈下来:“稍等……我等下给你回电。”
挂掉好友的电话,他脱力地重新陷入被褥中,闭上眼睛缓了缓。
厚实的窗帘阻隔了所有外界的光亮,不分昼夜。许久视线才渐渐清晰,墙上的钟表滴滴答答地走着,时针竟已经走向了八。
昨夜他从方宜那离开,赶去机场为一位在电视台工作的大学学长接风,吃饭时碍于人情,不得不喝了几杯酒。空空的胃受不起这样的刺激,凌晨一家门郑淮明就吐得站不起来,在连日的疲惫与疼痛中,他胡乱吃了几片止疼药,倒在床上昏沉过去。
没想到这一睡就是十几个小时……
郑淮明揉了揉太阳穴,爬起来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神志才稍微清醒了些。他将杯子和药收拾进抽屉,走进客厅,一边回拨电话,一边伸手拉开了窗帘。
视线豁然开朗,落地窗外,繁华的城市夜景一览无余。金悦华庭是北川市西城区少有的高层小区,从二十一层看去,远处的高架上车水马龙,商场和居民楼林立,灯火熠熠生辉。几条街外,能看到北川二院急诊楼的红字在黑夜里亮起。
郑淮明静静站在窗前,高大的身影在热闹的夜色中显得有些寂寥。合衣睡了一天,他仍穿着那件黑色高领毛衣,垂顺笔挺的西裤起了些许褶皱。
电话很快接通。
“你之前托我查的那个沈望,是一个纪录片的导演对吧?”
郑淮明的手微微一顿:“对,有消息了吗?”
由于沈望从高中就在法国留学,之前的回复都是信息寥寥,大多是关于他升学、工作经历。
“唉,还是那句话,他和父母都是法国国籍,婚姻状态没法查,查到也不一定准。”好友话锋一转,“但我联系到一个在图卢兹认识他的老同学说,如果他结婚,应该也是这两年的事了。”
说法模糊不清,郑淮明微微皱眉:“为什么这么说?”
“我这个同学两年前寒假还见过他,当时他是单身,还参加了院里的一个单身舞会。舞会?还是什么活动……好像是这样,但他说得挺笃定的。”
又简单闲聊了几句,郑淮明挂掉电话,手撑着沙发的扶手,空磨的胃又开始躁动。他微微弯下腰喘息,但没有坐下。
两年。
方宜已经回国近五个月,如果按她所说,是在法国结婚,那她和沈望从恋爱到走进婚姻,最多也只有短暂的一年出头。
大学时,他们明明相恋了三年有余……
郑淮明攥着手机的手微微锁紧,漆黑的眼底升起不明的晦暗。
手机又震动了几下,是李栩发来的消息,说住院部一个心梗的病人情况不太好,刚刚抢救才稳定下来。又发来几张报告单。
郑淮明走到厨房,拿玻璃杯倒了一杯热水,一边喝,一边查看报告。客厅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的月光,微弱的手机光线投射在他苍白的脸上。
医院还有他牵挂的人和事,他进屋洗过澡,换了一身衣服,就匆匆出门。
第二十一章 微妙
已经过了探视时间,夜晚的住院部稍显冷清,郑淮明忙完工作,在各处转了一圈,都没有看到方宜的身影。
这不符合她的风格,郑淮明本有些担心。倒是李栩说,她一整个下午都在住院部工作,还去苗月那待了一会儿,大约半个小时前才刚走。
他昏睡了一天,错过了见面的机会。
电梯不断下行,郑淮明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站在角落,脑海中不断回想起刚刚好友的那通电话。
这时,走进来两个护士,正说什么,笑着和郑淮明打了招呼。他也微微颔首,回以礼貌。
轿厢里十分安静,护士闲谈的话语就清晰地传进他耳畔。
“碧海那边好像有一个疗养院还可以,我朋友的爷爷就在那儿住过。”
“疗养院的资质能达到吗?”另一个护士说,“不过你先把这个发给方老师看看吧,那个小姑娘也真是可怜,这么小就没人要了……”
郑淮明敏锐地捕捉到她们话中的信息,冷不丁问道:“你们说什么疗养院?”
闲聊被领导问起,两个小护士吓了一跳。却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方宜在熟悉的医护中都打听了,不是什么保密的事。
“就是拍纪录片的那个方老师,她说年后想带苗月去沿海那块儿疗养,让我们帮忙打听打听,有没有合适的医院。”
郑淮明眉头微蹙,他怎么一点都没有听说这件事?
“她还没有找到?”他温声问。
护士点点头:“对,好像挺难找的,年后正是人多的时候,苗月的情况也不是哪家医院多能收。”
一个人走出电梯,郑淮明站在漆黑的连廊上,目光没有聚焦地望向茫茫夜色。
手机里依旧没有来自她的任何信息,聊天还停在那句:饭放在门口。
郑淮明不禁有些后悔,想必是之前谈项目的时候,他的强硬让方宜有了负担,这次才不敢轻易请他帮忙……可当时他被她结婚的消息冲昏了头脑,一时间只剩下攻击的本能。
他默默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直到寒气已经将薄薄的衣衫浸透,才缓缓抬步回到办公室。
郑淮明坐在办公桌前,翻了翻通讯录,毫不犹豫地打出一个电话。明明眉眼间满是疲倦和冷清,他的语气却带着强撑的笑意:
“老周,好久没见,你去碧海以后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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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四清晨,方宜起了大早来医院补拍素材。准备好所有设备还不到七点,天色灰蒙蒙的,泛着深青色。
医院里各处都贴了春联和窗花,增添了几分过年的喜庆。
这个时间距离开门诊还早,医院里除了早起的保安和物资运输车驶过,几乎没有什么人。方宜下楼朝食堂的方向走去,难得没有下雪的日子,早上的气温很低,空气有些湿凉。
远远地,在门诊大楼侧门,她竟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郑淮明一身黑色,独自坐在清晨的薄雾与鸟鸣中,他微微前倾,在地上摆弄吃食,有两三只小猫聚集在他脚边。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下来,他不似平日的惯有的温和亲切,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十分平静地注视着小猫,有几分孤寂。
这一刻,方宜有些恍惚,或许郑淮明本身就是这样的,而他平时所展现的温柔和笑容都像是一层薄薄的、浮于表面的壳。
她缓步走近,只见他有些惊讶地抬眼,似是没有想到会遇见自己。
“方宜。”郑淮明见她没有躲避的意思,轻轻叫了她的名字,“你怎么这么早?”
“我要拍一些门诊开诊的素材。”方宜走过去,“你呢?”
地上放了一小堆猫粮和两个打开的猫罐头,又有一只玳瑁色的猫从树丛里钻出来,凑到郑淮明脚边吃东西。医院附近的猫都不怕人,有很多好心人喂养,一只只都体型圆润。
“我刚下夜班。”郑淮明解释,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蹲在小猫旁边,笑了笑,“你看,它们更喜欢吃鱼罐头。”
深冬清晨无人的空地上,这样静谧的氛围也感染了方宜。
她也在他身边蹲下,笑了:“但是我听说,猫其实更喜欢吃肉,就像兔子根本不爱吃胡萝卜。”
“嗯,兔子爱吃萝卜只是受到动画片的影响。”郑淮明说。
方宜伸手,轻轻摸了摸一只橘猫的后背,短短的绒毛十分顺滑。小猫感觉到她的抚摸,从罐头中抬头,用鼻尖蹭了蹭她的指尖。
她的嘴角泛起笑意,拿手指帮它挠了挠后脖颈。小猫舒服地仰起头,“喵”地轻叫了一声。
郑淮明笑看着女孩的动作,她穿了一件浅咖色的短外套,质感毛茸茸的,显得十分温暖,长卷发散在肩头,随着动作落下来,遮住了半张侧脸。纤细的手指轻柔地抚摸着小猫,她的指甲总是圆圆的,没有过多装饰,透着浅粉色。
方宜察觉到他的目光,抬眼就撞进他温柔的注视,不禁一怔,急忙垂下眼帘。
男人轻咳一声,也移开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