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逢秋 第35章

作者:梨花夜雪 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现代言情

  明明他发了疯地想和方宜发生些什么,却不得不设身处地地考虑她的清白和自尊,一字一句都在残忍地摘开关系,将一夜温情描述成不得已的客观结果。

  方宜点点头,不敢看他,坐下闷头喝着豆浆。

  郑淮明只是看着她吃,一口未动。方宜疑惑地抬眼,竟在他眼底感受到一丝沉重。

  他轻声问:“你早上醒来,有没有看到沈望的未接电话?”

  听到这个名字,方宜脑海中“嗡”地一声,她的手机在哪里?顾不上吃饭,她跑回卧室,终于在床头柜上找到自己耗尽了电的手机。

  她插上电,重新开机,沈望的二十七个未接来电映入眼底。从昨夜十一点,一直打到了凌晨三点!

  见到方宜的表情霎时难看,郑淮明脸色也渐渐白下去。

  “你怎么知道他给我打电话了?”她一时急切,声音也扬高了些。

  郑淮明指尖紧攥,深深嵌入掌心,他勉强笑了笑,安抚道:“他找不到你,给我打电话了。你……你放心,我告诉他你和金晓秋吃饭喝醉了,去她家里住了。”

  听到他的话,方宜松了一口气,心口却依旧闷闷的。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撒谎意味着,在两个人内心里都认为他们不该如此……

  方宜避开郑淮明,走到客厅另一端,回拨了电话。

  沈望一秒钟就接了,着急道:“方宜,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了?我去你家找你,发现口红和钥匙都散在地上……”

  “你怎么突然晚上来找我?”方宜心虚地问。

  从二十一楼往下望去,是被晨雾笼罩的北川市,繁华而热闹。所有建筑都笼罩在薄薄的白色中,如同一团迷茫的云。

  沈望听她这样问,愣了一下,解释说:“昨晚和陈总吃饭,他家也是南方海岛的,非送我一箱大闸蟹……我想着,拿给你尝尝。”

  “哦,谢谢……”方宜放轻声音,回头看到郑淮明仍坐在桌前,背对着她,“昨天我闺蜜回北川,她也是二院的医生,我们一起吃饭不小心喝醉了。她老公开车送我回去,结果找不到钥匙,就跟她一起去她家睡了。”

  撒谎让她忍不住编造很多无用的细节。

  “钥匙不就在地上吗?”沈望疑惑,“你真的没事吧?”

  “那……我们不是喝醉了吗?包掉地上了,楼道又暗,就没看到……”方宜咬了咬嘴唇,说谎让她心里很不好受,断然道,“我真没事,你别担心。”

  半晌沉默,沈望忽然问:“郑淮明也在吗?我打电话给他,他说你和朋友喝醉了。”

  这个名字激得方宜心头一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嗯,我们都是大学同学。”方宜垂下眼帘,总觉得还应该解释些什么才更合理,心里堵得难受。

  为什么她会有一种被捉奸在床的尴尬?

  明明自己只是答应沈望,给彼此一个重新看待他身份的机会。或许是沈望的追求太过真诚热烈,如今和郑淮明共处一室,方宜心头竟涌起了背叛他的强烈负罪感……

  方宜回到餐桌上,所有食物都变得索然无味。她草草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

  这一通电话让气氛压抑到了极点,郑淮明默然地将凉透的粥送进口中,一勺接着一勺,麻木地咽下去。他知道,只要自己也搁下勺子,对面的女孩就会立即起身,这个清晨、这温存的一夜也将彻底结束。

  方宜心里乱糟糟的,刚醒那会儿两人之间温暖、羞涩的氛围荡然无存。昨夜的暧昧与酒精摧使下的动情历历在目,心脏胀得快要裂开,这让她更加羞愧难当。她怎么可以有这些反应?

  “是我自作主张说你去晓秋家,如果,沈望发现了……”郑淮明艰涩地开口,将方宜拉回现实,“我可以去解释的。”

  “你别说了!”方宜触电般地打断他,又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缓声道,“其实没什么的,昨天谢谢你。”

  后半句话,像是说给郑淮明,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今早方宜要回碧海,郑淮明早就说好了要送她,顺便也去碧海医院聊一下苗月的后续治疗情况。

  “你先去车库等我吧,我拿些东西就下来。”郑淮明收拾好餐具,体贴地留给她独处透气的时间。

  果然,方宜没有推辞,很快地出了门。

  听到“砰”的关门声,郑淮明脸上的笑意淡下去。他撑着厨房台面的身子弯了弯,左手骨节几分难耐地抵进上腹。那几口凉了的粥就像穿肠毒药,研磨着剧烈收缩的胃壁。

  他忍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跌跌撞撞地冲进卫生间,对着洗手池将早饭都吐了出来。他总共也就喝了几口粥,除此之外再吐不出什么食物,艰难地呕着胃液。

  水龙头哗哗地响着,好不容易止住呕逆,郑淮明捧了一把冷水洗脸,缓缓抬头看着镜子里自己惨白的脸色。深邃的眉眼,鼻梁高挺,五官棱角分明,许多人都夸赞过他有一张英俊帅气的脸,让无数女孩为之倾心。

  郑淮明也曾庆幸过这一点,他幸好还有一张值得她多看一眼的面孔。

  他不知道方宜纠结的真正原因,他只知道,昨夜自己越了界。她是醉了,可他却是在清醒中放任自己沉沦……

  去碧海的一路上,只剩无言。北海高速还算畅通,中午前就已经驶入市区,可却在接近海滨区的路上毫无征兆地陷入拥堵。

  远远能望到碧海市第四中学的大门,但这个时间并不是上学的高峰。看到不少路人朝前方跑去,方宜有些奇怪地降下车窗,就听到一个阿公在大声对带着小孩的夫妻喊:“不要过去!前面车祸死人了,不要让小孩看到!”

  路人议论着:“混泥土车倒了,死了好几个,太吓人了!”“堵死了这里,救护车都进不来……”

  方宜一惊,看了一眼郑淮明,后者已经快速地将轿车靠边停下。

  四周响起了警车的鸣笛声音,越来越近,郑淮明毫不犹豫地解开安全带,下车朝前跑去:“你在车上等我。”

  方宜哪里肯干等,打开车门跟了上去。

  前方的十字路口一片混乱焦灼,六七辆汽车和电瓶车被撞得面目全非,零件四散,混泥土车翻倒,将两辆小车压在底下。柏油马路上遍地血迹,有轻伤者瘫软在马路边,更有人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血肉模糊,哭喊和哀嚎不绝于耳。

  如此惨烈的场景,方宜只看了一眼,一股反胃涌上喉头,忍不住捂嘴干呕。

  现场只到了一辆救护车,伤员太多,医护人员明显不够,郑淮明神情镇定地出示工作证,飞快地加入了救援。

  他抬眼看到方宜,惊讶一闪而过,喊道:“走!回车上!”

  但她怎么肯袖手旁观,抚了抚胸口忍住慌乱,立即跑到一旁安抚轻伤患者和家属,根据现场警察的指挥,协助他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忽然,方宜看到了一辆被小车挤压的电瓶车旁,躺着一个艰难辗转的女人。她的脸已经被鲜血模糊,可腹部高高地隆起,两只手虚弱地试图护住肚子,却无力地垂下去,身上是一件方宜熟悉的被血染湿的杏色毛衣。

  一名年轻医生在做急救,无助地朝同事喊着:“快点!她快不行了,肚子里还有个孩子!”

  心脏这一刻急剧收缩,方宜想喊,却喊不出声音。

  几秒后,恐惧和焦急将她的侵蚀,她腿已经软了,踉跄了两步朝那边跑。

  郑淮明听到呼喊,扑过去接替,跪在女人身边做心肺复苏。他脸上、身上都沾着血,瞳孔触及女人的脸时骤然收缩。他掌根用力地按压着伤者的胸口,力气之大,女人全身都随着动作重重地起伏,却始终没有意识地瘫软。

  方宜看清时,整个人差点跌倒在地——真的是余濯的母亲。

  怎么会?!她已经快生产了,不是应该在家里休养吗?

  一个警察一把拦住方宜,以为她是情绪失控的家属,阻止她靠近:“不要过去,到外面等!”

  方宜被死死地拽住,动弹不得。她早已泪流满面,只能嘶哑地喊道:“郑淮明,你救救她——求求你,救救她……”

  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郑淮明没有抬头。很快,余濯母亲被抬上担架床,送进救护车,另一名医生接过担架时,轻微地摇了摇头。

  “救救她……郑淮明……”被拉得越来越远,方宜无力地喃喃道。此刻她没有祈求上天,而是将希望本能地寄托在他身上。

  又一次坐在手术室门口,方宜的心已如古井般干涸。

  “手术中”三个字亮起,足足五个小时都没有熄灭。车祸撞击导致心脏破裂,由郑淮明主刀,病危通知书已经传出来好几张。

  余濯缩在角落里,已经流干了眼泪,呆滞地沉默。

  一个头发半白的中年男人神情木然地坐在最靠近门口的座位,这是方宜第一次见到余濯的父亲余伟。他皮肤黑红,高而壮实,还未来得及脱去塑料衣,就像是她在码头上看到的每一位劳动者。

  方宜从少年的刚到医院时的哭嚎中拼凑出缘由。

  余濯前几天夜里帮父亲修船,海边风大,发了烧,向学校请假在家休息半天。母亲心疼他病还未好全,便决定骑电动车送他去学校。余濯前脚刚进班级,母亲在路口掉头时,就遭遇了这飞来的横祸……

  “都是我……都是我的错,要不是妈送我……”余濯还在发烧,却怎么都不肯吃药,挣扎中抬手不小心将水打翻,洒了方宜一身。

  “对不起,对不起!”他惊慌失措,话音未落,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

  方宜满腔悲戚,所有安慰此时都是苍白的,她紧紧抱住颤抖的少年,任凭他的眼泪染湿肩头。

  两个小时后,盖着白布的担架床推了出来。

  余濯的母亲李兰心包填塞,抢救无效。肚子里的孩子提前剖出,是个女孩,生命体征不稳,转入了重症监护室观察。

  听到这个消息,沉默的余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余濯扑到床前,哭了几声忽然昏倒,重重地砸在地上。可看着悲伤过度的儿子,余伟没有上前,只红着眼呆呆地望着那一片白布。

  方宜只感到心脏被死死揪住,痛得不敢再看。

  起身离开,她出了医院却不知道去哪里,一个人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吹风。

  一个小时后,方宜稍稍缓过神,拿出手机,新闻赫然弹出:碧海市海滨区一中学门口发生特大交通事故,八车连环相撞,混泥土车侧翻,已致八人死亡,十五人受伤。

  第一次直面这么大的事故,人的生命那么脆弱。她眼眶微湿,没有点进去的勇气,退出了页面。滑到微信,竟没有一条信息。

  按理说,郑淮明的手术已经结束了。

  方宜起身,去饭馆打包了两份饭回医院,问了好几个医生,都说郑淮明手术结束早已经离开。

  电话也打不通,他向来是不会联系不上的,方宜有些茫然地穿梭在老旧的走廊间。

  这里不是二院,郑淮明既没有办公室,也没有值班室,她问了在院子里陪苗月的护工,他也没有回去。郑淮明这个时候能去哪里?

  方宜对碧海医院不熟悉,绕着绕着,迷失了方向。

  走廊上恰好遇上一个护士,方宜问了路,忽然不抱希望地询问道:“你有没有看见一个高高瘦瘦、戴眼镜的男医生?他不是这里的医生,今天车祸……”

  陈护士没等她说完,神色有些奇怪:

  “你找的是不是那个从北川二院来的心外医生?”

  “对,他应该早就手术完了。”方宜眼睛亮了亮,“差不多五点以后,你有看见他吗?”

  陈护士警惕地打量了她一眼,欲言又止:“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方宜连忙拿出工作证:“我是他在北川的……同事,我们今天一起来的,但他电话也打不通。”

  “我一个多小时前看到他往四楼休息室去了,那里外院的医生也可以用。”陈护士回忆道,“他好像不太舒服,你还是快去看看吧。”

  当时她正和其他护士站在四楼走廊上说话,有个护士说起,今天的车祸有个快要生产的孕妇去世了,孩子剖出来还在抢救。

  这时,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医生与她们擦肩,陈护士抬头看了一眼,目光立即被吸引住了。男人的面孔陌生,却着实英俊,戴一副细边眼镜,气质斯文温润,让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太可怜了……而且我听说,她是因为儿子发烧了,送儿子上学才被撞的。”另一个人唏嘘,“平时他儿子都是自己骑车上学,今天请了假……”

  “不会一尸两命吧……那她老公和儿子怎么活啊。”

  突然,那男医生停下脚步,冰冷幽深至极眼神让人心惊,他声音嘶哑:“你们说的……是李兰?”

  几个护士都被这压迫的气息震得不敢开口。

  陈护士战战兢兢道:“是……就是码头余家的那个媳妇……”

  话音刚落,她第一次见到一个人脸上的血色如此快地褪去,惨白得宛如死人一般。男人看着她,目光却又没有落在任何人脸上,深邃的眼睛失焦涣散,薄唇微张,像是吸不上气似的轻喘了两下。

  丝毫没有夸张,就像灵魂忽然从身体里被抽空。

  那男医生身形晃了晃,没有再说话,径直朝走廊那一头走去。

  等他完全消失,其他护士才长舒一口气,有消息灵通的议论道:“那个是北川二院来的心外主任,今天车祸就在现场……好像李兰就是他抢救的。”

  “难怪,他没事吧?”“是不是因为人没救过来啊?”“不至于吧……医院每天死多少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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