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梨花夜雪
再多说,倒显得她过分关心了,搞不好又要引起误会。
方宜点点头,在男人出门后,轻轻关上了大门,也将所有纠缠、矛盾挡在门外。
客厅空空如也,归于寂静,只余温暖净白的光,照亮空旷。方宜紧绷的情绪瞬间坍塌,她蜷缩在沙发上,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她明明已经决定好离开他,离开所有痛苦和纠结,明明迎接的将会是明亮温暖的爱,可又为什么会如此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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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以后,郑淮明消失得彻底,方宜再一次见到他,是在半个月后的正式审片会上。
院内审片会有不少领导出席,办得隆重,特意选在行政楼顶楼的大礼堂。
方宜一进会场,就看到第一排靠左侧的桌子上,立着粉红的名牌:郑淮明。
不知为何,久违地看见这个名字,她心跳竟快了一拍。
正式开始前,方宜和沈望忙于与各界领导、媒体打招呼,时间如流水般飞逝。可直到会场暗下来,宣传片正式开播,那个位置依旧空着,准备好的茶水也已经凉透。
或许是有紧急手术,这对医生来说是常有的事……
方宜在黑暗中找到座位,指尖微微交缠,将手中的讲稿都捏皱了,反复地折叠着。
“别紧张,李院长他们都已经给过审批意见了,只是走个形式。”沈望察觉到她的不安,温声安抚。
方宜点点头,努力平复这说不清的情绪:“嗯,一定没问题的。”
沈望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今天如果顺利的话,晚上一起吃饭吧,我在布兰卡订了位置。”
布兰卡是北川一家有名的景观西餐厅,位于市中心大厦的顶楼,非常私密、浪漫。或许知道的人不多,但方宜当年见证了周思衡和金晓秋求婚,就是在这里。
听到这家餐厅,方宜内心不由得“咯噔”一声,预感沈望是想借着这次审片会,对她说些什么。
几乎未经思考,她脱口而出:“下次吧,今天我早就和晓秋约好了,要跟她一起吃饭。”
“好吧,那改天。”沈望略有失落,但也没有强求,试探道,“真可惜,这家餐厅很难订的。”
方宜没有接话,安静地注视着放映的屏幕。沈望余光看着她,垂下眼帘,也没有再开口。
一个小时后,字幕滚动,灯光亮起,会场里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主持人简单介绍后,由方宜作为主创代表上台发言。她今日挽起长发,穿了一件杏色的小西装,里面搭浅粉的修身礼服裙,气质卓然,隆重又不失优雅。
在台中央站定,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投来。方宜虽也经历过不少大场面,但电影节的颁奖台下大多是娱乐记者、同行,如今却是各路严肃的专家、教授,她不免有些紧张。
开口前,她照例微笑着环顾四周。
可就这不经意的一瞥,只见方才还空着的座位上,郑淮明已然落座。他一身白大褂,戴着一副细边眼镜,身材高大挺拔,双手交叠搁在桌上,表情平静,坐在一众年迈的领导之中,是一如既往的清冷斯文、泰然自若。
对视的一秒,方宜目光一颤,慌乱地移开了视线。
手心微微发热,她强迫自己不去多想,落落大方地完成了近五分钟的发言阐释。
台下一片掌声,方宜看到后排的边缘,沈望朝自己肯定地点了点头。
主持人上台,到了请各位专家、领导提建议的环节。最先开口的是年近耋耄的李院长,他赞许地点评了影片中的几个病患案例,并就其中小女孩苗月的后续情况请方宜说明。
这是方宜早就准备好的内容,她自信地进行了分享。
接下来是几位科室的专家,李院长已经奠定了评价基础,专家们也都连声称赞,最多对几个细节提出了修改建议。
“那么有请我们心外科的郑主任发言,他作为几位病患的主治医生,这次全程参与了科室的拍摄,想必他对于宣传片有着更深的了解。”
方宜避无可避,强装镇定地看向郑淮明。
全场上百人的大厅,一瞬间好像静了音,只余她遥遥与他相对的这一幕。
郑淮明抬起头,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他声音清朗,慢条斯理地阐释了几位患者与拍摄间的过程。他说得不多,解读专业真诚、井井有条,在这样的场合恰如其分,放下话筒就响起一阵掌声。
他只对方宜抛出了一个非常简单、好回答的问题,话里话外也充满了对宣传片的认可,但偏偏目光从未看她。
审片会非常顺利地结束,方宜送完几位领导,脸都快笑僵了。
环视四周,左前方那个座位上早已空空如也。可她还有一份审批的文件要他签字,刚散场不久,方宜拿起笔往外找去。
刚一出会场大门,凉风就迎面扑来。虽是春末,可单一层真丝礼裙还是太为单薄,方宜不禁打了个寒蝉。
下一秒,一件外套披在她肩头。
她回头,是沈望追了出来,他无奈笑道:“外面冷,你急匆匆干什么去?”
“谢谢,我这儿还有一份文件……”
方宜抬眼,人群忽然对上了郑淮明的视线。他就站在走廊一端,正和一位老教授讲话,表情温和有礼,看向她的目光却是微冷的。
视线相触,郑淮明率先移开,说到什么有趣的地方,他温和地笑了,再没有转头看过来一眼。
方宜静静地站在下楼的必经之路上,直到他抬步走来,她迎上去:“郑医生。”
郑淮明闻声停下脚步,微微颔首,等待她的下一句话。
他深邃的眼睛里实在是太过平静、客气,好似他们真的只是医院项目上的上下属关系。他这样的反应让方宜有些不适应,微怔了一下。
“这份文件请你签一下字。”方宜递上纸笔。
郑淮明接过文件,粗略地看了一眼,是一个非常常规的审批表格。他无视了站在一旁的沈望,抽出白大褂口袋里的签字笔,直接在落款处签下大名。
“以后审批文件可以拿给李栩。”郑淮明公事公办说,合上文件递给方宜。
本来院里这样的文件就不用亲自拿给他签,照例是每个月统一找时间处理。
方宜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说完,郑淮明没有丝毫停留,转身大步离开。
方宜看着他的背影,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这样的郑淮明之于她,好像又回到了她刚来二院的时候,又或者是他本来的模样,礼貌、温和,却疏离、不近人情。
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吗?不再打扰彼此的生活,像普通同事一样。可方宜心中却没由来空落落的……
第四十章 死灰
当夜,市中心的湘菜馆里,桌上摆满了红彤彤的菜盘,两瓶酒已经空了大半。
灯光橙黄柔和,方宜醉意朦胧。她斑驳的妆容还没来得及卸去,换下审片会上的小礼服,一身杏色卫衣,袖子挽到手肘,纤细的指间捏着一只玻璃酒杯,起身去倒酒。
酒瓶倾倒,眼看满溢,金晓秋忙拉住她的手,一边用眼神示意周思衡把酒拿远些:“好了,好了,少喝点。”
杯中透明的酒液摇晃,方宜没拿稳,洒了一手,却是笑意盈盈:
“庆祝我……我们的审片会顺利结束!”
说完,她不等另两个人提杯,便仰头一饮而尽。
冰凉刺激的液体划过喉咙,方宜眉头微蹙,又很快舒展开来,手撑着下巴,脸颊通红:“再来一杯……庆祝我们……”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轻盈,连带着郁滞在胸口的那团情绪也淡化,她好久没觉得如此轻松,满腹的沉闷都随着酒精蒸发而去。
“你都庆祝一晚上了,不能再喝了!”
金晓秋伸手去抢酒杯,没料到方宜动作更快,孩子气地藏到身后。她精心打理过的长发此时散乱在肩头,更衬得眉眼弯弯:“不给!我还没喝尽兴呢!”
对面周思衡担忧地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这么高兴的日子把自己灌成这样?”
金晓秋叹息道:“你才看出来?”
从坐下开始,方宜满桌爱吃的菜没动几口,酒却是一杯一杯地喝,越喝越高兴似的。可金晓秋和她做了这么多年的闺蜜,哪能感受不到她内心的郁闷。
“晓秋……你说,我为什么……”方宜话说到一半,忽然难受地弯下腰,揪紧了胸口的衣料。
金晓秋连忙拿来垃圾桶,安抚地替她顺后背:“别忍着,吐出来就好了……”
方宜的脊背颤了颤,什么都没吐出来,压下一阵反胃,偏头软靠在金晓秋肩上。
“喝口热茶缓一缓。”金晓秋心疼,倒茶递到她嘴边。
方宜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温热清淡的茶水咽下,总算舒服了一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金晓秋拿手背贴了贴方宜的脸颊,细腻的皮肤被过量酒精烧得火热滚烫,她睡梦中仍不适地皱着眉。除了大学时分手那一回,金晓秋还没见过好友为了什么事如此伤神过。
周思衡结完账回来,金晓秋不满地质问道:
“你实话告诉我,这事是不是和老郑有关系?”
“应该不会吧……”周思衡犹豫,之前他确实有过担心,可近期郑淮明在医院一切正常,他还以为他们的关系有所好转。
但以今日审片会的情形来看,两个人倒像是彻底划清界限了。
他脸上是藏不住事的,金晓秋看一眼就明了,误以为自己丈夫有意替好友隐瞒,气愤道:“你不说是不是?那我自己问他!”
“哎,方宜都结婚了,你有什么事不……”
金晓秋一向是风风火火的,周思衡还没来得及阻拦,电话已经拨了出去。
“嘟嘟嘟——”
郑淮明接电话一向及时,这次待接听的机械声却持续了很久。
终于,在自动挂断前,屏幕转跳到了通话页面。
“喂?”对面的男声有些沙哑无力。
金晓秋还在气头上,强压怒火问:“老郑,你是不是和方方闹矛盾了?今天审片会上我就看出来了——你个大男人就不能大度一点吗?”
“砰——”
电话那头忽然一阵噪声,像是手机撞在了坚硬的东西上,又掉在地上。金晓秋皱(eREu)眉将手机拿远了些。
“不好意思……”郑淮明的声音由远及近,轻咳了一声,“她……和你们说什么了?”
看个这个反应,金晓秋没好气道:“什么都没说,她今天下了审片会和我们吃饭,一直一个劲地喝酒,现在喝得烂醉。”
“她现在怎么样?”郑淮明有些急切。
金晓秋感觉到他的关心,顺势说道:“我们在市中心那家湘聚阁,你自己过来看吧。”
对面沉默了半晌:
“我就……不过去了。”
金晓秋诧异:“什么?”
从大学开始,只要是方宜的事,他向来从不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