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梨花夜雪
他背对着自己的方向,被子盖到肩头,手机搁在床头柜上,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方宜有些失落地撇撇嘴,故意将吹风机开到最大声,轰隆隆地将长发完全吹干。
回过头,郑淮明依旧保持着沉默没有动。
方宜发誓明天再也不搭理他,轻哼一声,关掉灯,也钻进了被子——离他最远的那一侧。
然而,她没有注意到,郑淮明垂下的眼睫一直在轻颤,呼吸也有些不稳。
藏在被子下,他修长的手指已经深深按进了上腹。
郑淮明默默地忍着疼痛,怕她担心,更不愿这难得美好的蜜月之旅被自己身体拖累。
只是看来无论他多努力伪装,方宜还是能轻易看出他的情绪,虽然明显被误解了……但他此时也实在抽不出一丝力气解释。
明天再好好哄哄她吧。
大概是来法国后吃得不太合适……
已经吃过两次胃药和止疼,郑淮明暗自祈祷今晚能缓解一些,至少不要影响明天的行程。
可这种痛又和平时胃疼不太一样。不是习以为常的刺痛,而是不间断坠坠的闷痛,从上腹一直延续到胸口,像是什么东西不断胀大,堵得上不来气……
他就这样强忍着闭上眼,渐渐坠进一片昏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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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方宜睡得朦朦胧胧。
床有些太软了,她睡得总不踏实,翻了个身,手臂不小心打在了郑淮明身上。
只是轻碰了一下,却感到他后背猛地一颤。
方宜半睡半醒,下意识觉得不对劲,轻声唤道:
“郑淮明……你醒着?”
身旁的男人久久没有回应。等待间,她渐渐清醒,想起夜晚不愉快,以为他还在僵持,便迟迟没再说话,准备翻身继续睡。
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两人盖着同一条被子,隐约感到他那一侧传来一丝颤抖。
“郑淮明?”
方宜又喊了一声,手摸索着探过去。
触及他后背的睡衣,竟是一片湿透的潮冷。
她瞬间清醒过来,本能比思维更快地支起身子,去扳郑淮明的肩膀:
“你怎么了?”
掌心下,他肩头肌肉紧绷着,止不住地在发抖,人却没有一点回声。
方宜鞋也顾不上穿,跑到他那侧床头,拍亮了台灯。
昏黄的灯光亮起,视线瞬间清晰,她心脏跟着漏跳了一拍。
郑淮明脸色依旧不能用难看来形容,甚至泛着一丝青白。不知是哪里疼得厉害,他将自己侧蜷起来,头埋进枕头里,艰难地辗转着忍痛,满额的冷汗已经洇湿了大片枕套。
他双眼半阖低垂,眼睫湿淋淋的,许久都无法聚焦在她脸上。
方宜急忙将手探进被子里:
“你哪里难受?是不是胃疼?”
果然,郑淮明双手都抵在上腹,用力得她拉都拉不开。
“轻一点按,我去拿药。”
方宜自知比不过他的力气,小跑着去将随身带的解痉和止疼药翻出来。
她接了杯温水,倒出两粒送到他嘴边:
“不能硬挺着,把药吃了。”
郑淮明眉头紧紧皱着,薄唇微微张开,短促虚弱的气息流过唇齿,像是疼得呼吸不上来。
他意识昏聩中,感觉到了方宜在给自己喂药,虚弱地摇摇头。
已经吃过第三次了,没有一点用处……
可郑淮明浑身乏力,幅度微不可见,方宜根本看不出他在拒绝。
躺着容易呛水,她焦急地想将他扶起来吃药,手抬住他的手臂。
可刚一用力,就见他面色陡然一变,右手重重地揪住衣领,胸膛不断地起伏,像是想吐。
方宜拿来垃圾桶,轻声哄道:“胃疼出来就好了,你别忍着。”
有什么东西疯狂上涌,顶着胸口快要窒息。
郑淮明紧紧地咬住嘴唇,喉结难受地滚动了几下。他尚寸一丝神志,不愿意在她面前狼狈,强撑着最后的力气想要翻身下床去卫生间。
但手肘支住床边,肩头不过离开床面不到一寸,就脱力地跌了回去。脊背撞在柔软的床垫上,却像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他眼前顿时一片模糊,疼得差点背过气去。
郑淮明竟连坐起来都没法做到,靠在床头,俯身吐得昏天黑地。
方宜竭力架住他不断往下栽的肩膀,心慌得手都在抖。
垃圾桶里吐出来没有任何食物,只剩胃液和胆汁,可他脊背还在一直抽动。
最后不是止住了,而是郑淮明连呕吐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已经像抽断了筋骨软在她怀里,意识昏聩。
方宜呼吸一滞,掌心颤抖着轻拍他的脸,皮肤竟是滚烫的。
他垂着头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尾音带颤:“郑淮明,你别吓我……”
这里不是国内,人不生地不熟的,又只是个旅游小镇,她连医院在哪里都不知道!
郑淮明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他能听到她无助的哭喊,忽远忽近。
身体像是被浸在烈火中烧灼,骨头里却是冷透的,疼痛从上腹一直涌到喉头,连手指都是麻木的。
这一刻,他混沌中意识到自己并不是犯了胃病,可能是有什么其他原因……
可他根本说不出话来,连呼吸都像被堵住,在痉挛的气管中艰难挤过。
方宜用尽力气将郑淮明架回到床上,刚一松手,他身子骨就倒下去。
这一刻,灯光下,她才看清了他攥着衣领的手。
原本白皙的手背上,不知何时起了一片暗色的红疹子。
方宜焦灼地卷起他的手臂,只见大大小小、一片又一片的红疹从手背顺着小臂,一直往上蔓延。
她霎时反应过来,呕吐、呼吸困难、红疹、发热。
这不是胃病,而是典型的药物过敏!
郑淮明陷在枕头里,胸膛的起伏越来越微弱,冷汗淋漓,几乎不省人事。
突然,他浑身一颤,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疼痛至极的闷哼,指尖无力地垂了下去。
方宜害怕得魂飞魄散——她知道,急性的药物过敏可能真的会要命……
她光着脚跑出门,慌乱的脚步回荡在走廊嘎吱嘎吱的木地板上。
三楼最后一间是弗兰妮和她丈夫的卧室。
方宜扑过去,拼了命地砸门,声嘶力竭道:
“弗兰妮,弗兰妮!你醒醒!”
第七十三章 心疼
午夜寂静,“哐哐哐”的砸门声十分刺耳。
弗兰妮睡眼惺忪地打开门,霎时被方宜的模样吓了一跳。
只见她双眼噙着泪水,满是惊慌,声音都在抖:
“附近哪里有医院?!快点,快点……他已经失去意识了……”
弗兰妮连忙将自己丈夫叫醒,跑上楼查看情况。
不到几分钟时间,郑淮明情况急转直下。被褥皱乱,高大的身子蜷缩着虚卧在床沿,他似乎是难受得想要翻下床,却连挪一下身体都做不到。
男人纸白的侧脸冷汗如雨,眼看连呼吸都要没有一点气力。
“去医院!”弗兰妮毫不犹豫地去找车钥匙,“来不及了,先开车去镇上的诊所!”
方宜急得眼眶通红,一声又一声喊着他,试图用自己纤瘦的身体将郑淮明架起来。
可他一米八几的个头,哪里是她扶得住的。
幸好弗兰妮的丈夫在,一个健硕的南法本地人。他二话不多将郑淮明背起来,下楼时尚有一丝费力,若是只有方宜和弗兰妮在,根本弄不动这样一个无知无觉的男人。
别墅在湖区深处,中午他们开车来的时候,沿山路开了很近。
即使是镇上最近的小诊所,也要少说十几分钟。
弗兰妮的丈夫将油门踩到最大,吉普车在凌晨的湖边公路上飞驰着。
偌大的车内寂静而焦灼,唯有发动机轰隆隆的声响回荡。
后排座位间,郑淮明神志时有时无,整个人已经软在方宜怀里,坐都坐不住。可他一躺下压迫气管,呼吸就窘迫得更厉害,混沌中坐卧难安。
方宜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用掌心托住他的头,撑起后颈的位置靠在自己大腿上,让他的呼吸道畅通一些。
“郑淮明,不能睡……别睡,你看看我……”
方宜忍着满腔的心慌和恐惧,轻拍着他灼热的侧脸。
唯一的念头,就是怕他彻底昏迷过去。
郑淮明的意识浮浮沉沉,胸口有一团火在烧,不断胀大,将心脏和肺叶都挤得无法收缩……
已经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每一下颠簸都是极大的折磨,氧气断断续续地哽在喉咙口,像被一张不透气的保鲜膜牢牢封住,窒息和濒死感快要将他完全吞没。
可他能感觉到方宜那熟悉的气息,她就在他身边。
微凉的指尖在他脸上摩挲,似乎有隐约的喊声,叫他不要睡、再坚持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