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拂衣
八号下午,昏玉做了手术。
十六号,A市中?小学生开始放寒假。这一天吃过早饭,苏宜宁开车去医院接了昏玉和夏思雨,前往夏思雨居住的罗马花园小区。
夏思雨在医院陪了昏玉十天,苏宜宁通过她?,知道昏玉大抵有?一段不愿意诉诸于口的过去。她?这次看似是一时兴起来A市看雪,但在这一段时间和夏思雨相?处中?,透露了想要在A市买房定居的意思。
同她?一见如故,夏思雨索性邀请她?先在自己房子里住下。
她?的小三居是毕业后,父母帮她?全款购置的。当?时她?和苏宜宁两家人一起看的房子,所以苏宜宁名下那一套小三室也在她?住的小区。不同点在于——苏宜宁那一套没?住过,装好后一直出租,她?为了有?个安静的空间写小说,近两年一直一个人居住。
帮昏玉安顿过去,苏宜宁迎来了久违的一个假期。
她?孕期考编上岸,生了安安后产假都没休完便上了班,过去三年一直是白天上班,晚上带孩子,周末和寒暑假全程在家陪孩子的状态。
今年和前几年有点不一样——安安上幼儿园了。
幼儿园寒假仅有?年前年后统共十五天,比中?小学生假期短了二十天。早上将安安送去幼儿园后,她?白天有?了大把时间,要么画画,要么去罗马花园,和夏思雨、昏玉一待待一天。
这样到了春节前一周,安安幼儿园放假,她?便和父母、孩子一起,打包东西?回未央公馆,陪爷爷奶奶一起过年。
自苏宜宁记事起,除了2015年,其余每一年除夕,她?和父母都?会回未央公馆。但这一年有?些不同寻常,因为江承也住在未央公馆,他们?之间的距离,前所未有?的近。
一周内他们见了三次。
一次是在12月30日,那一天是星期三,江承上完一个夜班,有?半天休息时间,被母亲催促去理发,苏宜宁陪他去了社区外面一家美发沙龙。
地方不远不近,走过去大约半个多小时。
冬天天冷,但那天下午阳光挺好,所以在江承询问要不要走过去时,苏宜宁同意了。
爷爷奶奶在,出门时她?被装扮得好夸张,穿了件淡蓝色的长?款羽绒服,戴了帽子、口罩和围巾,还被塞了双手套。
江承在路边等她?,看见她?时唇角很明显地弯了一下说:“走吧。”
走了没?多久,她?就?出了汗,没?忍住将帽子掀了,过了会儿,索性将围巾和手套也摘了,拿在手中?。
“我拿吧。”
江承在那时说了一句。
她?本想说“不用”,却又突然想到,他似乎不喜欢自己同他太客气,便将围巾和手套一起递了过去。
江承将她?的围巾和手套拿在左手上,两人一起并排继续走时,他用右手牵住了她?。
那是第二?次,他主动牵住了她?的手。
到达美发沙龙后,江承被发型师请去里间洗头发,苏宜宁坐在沙发上,忍不住将左手握紧,再?握紧,有?些魂不守舍地想:她?手心出了好多汗,不知他有?没?有?察觉到?
回家时天色已晚,她?又一次全副武装,江承没?有?再?牵她?。
两个人走回未央公馆后,他将她?一路送到了家门口,笑着揉了下她?戴着帽子的脑袋,目送她?进门。
上台阶,临要进屋,苏宜宁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江承仍在原地,隔着半掩的镂花铁门远远地看着她?。见她?回头,他又牵唇笑了笑,朝她?轻轻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进去。
第二?次在2月4日,也就?是除夕上午。江承问她?需不需要买菜。
年前这周,在他们?一家人回了老宅以后,苏宜宁姑姑苏广心也回来了。老爷子和老太太便提前几天给保姆和司机都?放了假,让两人回家过年。
这一周里,家里不间断地有?客人来,来客时一众人会出去吃饭,其余时间基本在家做。孟雅兰和苏广心是主力,苏广平和苏宜宁父女俩帮忙打下手。
买菜的话?,一般是孟雅兰写好单子,苏宜宁或苏广心出去买。
这天吃过早饭,看到江承微信,苏宜宁便去厨房,问孟雅兰年夜饭还需要再?买什么。
孟雅兰写单子给她?时,苏广心在一旁问:“宁宁你昨天是不是洗过车了?那等会儿咱们?开我车去,待会儿送你回来我正好开去一洗。”
闻言,苏宜宁看了姑姑一眼,脸色迟疑。
苏广心目光敏锐,一下子笑起来:“有?约了呀?”
苏宜宁说自己和江承约好一起去超市,惹得苏广心啧啧感慨,又在老太太“整天打趣别人,也不看看你自己,过个年四十有?五了”的念叨声中?,抱了安安,火速出门洗车去了。
安安被她?带走,苏宜宁便坐了江承的车,两个人去往超市。
超市里人声鼎沸,他们?俩推了一辆车,却也走不快。只?能一边跟着人潮缓慢移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苏宜宁告诉江承安安很喜欢坐她?姑姑的大G,形容那是“好高好高的车”,江承则告诉苏宜宁他三叔厨艺精湛,尤其做松鼠桂鱼是一绝,正巧她?偏好糖醋口味,以后吃到肯定会喜欢。
他说这话?时,两人挨很近,苏宜宁甚至能感受到他开口时那淡而温热的气息,整个人一下子变得十分敏感。接下来一个多小时,她?几乎一直在这种“仿佛被他的气息所包围”的感觉里。
她?提醒自己专心听他说话?,不要胡思乱想,可事实上,所有?的提醒、克制,都?是徒劳的。
不敢过多看他,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将目光落在江承握着推车扶手的那双手上。
他双手修长?,骨骼分明,握起时,皮肤下青色的血管脉络隐约可见。
她?在心里想象他用手拿起手术刀的样子,肯定和握着钢笔写字时,有?着如出一辙的淡定从容、胸有?成竹。
距离在咖啡厅重遇他尚且不足半年,可是这双手,帮她?拎过东西?、开过车门、拉过椅子、抱过安安,也揉过她?头发,牵过她?的手。
曾经有?一段时间,她?觉得生活不过是一日又一日麻木的重复,而这其中?的每一日,又不过只?是无数琐事的堆积。
这一天,和江承一起挤在人潮里,苏宜宁却突然觉得,平淡的并非生活,也不是那些堆积的琐事,而是处理琐事的个人本身。
和特定的人在一起,再?平淡庸碌的生活,也是有?趣、令人期待,并且会闪闪发光的。
买完东西?到家,苏宜宁和苏广心一起,洗干净手进厨房,准备年夜饭的食材。苏广平和孟雅兰领着安安,去苏宜宁外公外婆家送东西?。
苏宜宁外公外婆膝下就?两个女儿,孟雅兰出嫁后,一直同苏广平一起,在婆家过除夕。只?除夕上半天,会回家待两三个小时,陪陪父母。
但苏宜宁的姨妈孟雅琴,因为丈夫宋蓝玉家里兄弟姐妹多,每一年春节都?会带着儿子宋知微,回父母家过年。
下午三点,苏宜宁和姑姑将食材处理得差不多时,孟雅兰夫妻俩领着安安回来了。安安小鸟一般地飞进厨房,将自己手上好几个大红包给妈妈看。苏宜宁便将她?领出去,陪着玩了一会儿,带上楼洗澡换新衣。
爷爷奶奶都?上了八十,最近这几年,家里年夜饭开动得早。
下午六点多,一众人便在餐厅聚齐了。
吃过饭转至客厅,围着摆满了水果?坚果?和糖巧的茶几坐下,一边聊天一边等春晚。
春晚开始后,却没?人专心看。每个人的手机都?叮铃铃、嗡嗡嗡,此起彼伏地响。尤其苏广平,电话?和视频几乎没?断过。有?一些他自己的,更多的是通过他向老爷子和老太太问新年好的。
苏宜宁和安安坐在边上,仿若两个吉祥物?,隔一会儿就?被叫到手机前,问这个好那个好。
这样到九点,苏宜宁实在有?点受不住,以安安要早睡为由,躲回了房间。
临近十点,将安安哄睡,这一年似乎也要结束了。
她?躺床上玩了会儿手机,和夏思雨、昏玉又聊了多半个小时,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多,给江承发了条微信:“新年快乐。”
隔几分钟,江承回了一条,同时在对话?框问她?:“想不想放烟花?”
苏宜宁微怔:“不是不让放?”
A市这几年整治环境,市内一直禁烟花爆竹。苏宜宁他们?家年前也就?给安安买了一些摔炮,让她?玩着弄出了点响声。
“这个。”
微信对话?框里,江承发了张照片。
原来他说的是仙女棒。
苏宜宁不禁莞尔,想到时间好晚,犹豫着又问他:“现在吗?”
江承回:“嗯,我过去找你?”
五分钟后,苏宜宁穿好衣服,发消息给孟雅兰,让她?过来房间,陪安安睡一会儿。
得知她?要出去,孟雅兰将人多打量了两眼,提醒说:“头发梳一下。”
苏宜宁“哦”一声,去卫生间里梳了头发又涂了点唇彩,出来后,轻手轻脚地出门了。
临近十二?点,外面温度大概在零度以下。但年三十晚上社区里路灯和地灯一夜不灭,物?业又往路两侧行道树上弄了许多金色和银色的星星灯装点,一眼望过去,两条蜿蜒的灯河璀璨明亮,不仅不让人觉得冷,反而心里有?些热乎乎、暖融融的。
江承一路走过来,远远看见的,便是她?双手插在上衣口袋,抬头看灯的娴静而温柔的侧影。
再?走近一点,他发现苏宜宁穿了一件红色短款的国风羽绒服。
羽绒服两条袖子的袖口各有?两圈白色毛边,小立领的领口也有?一圈。白色毛领看着软而洁净,衬得那红色亮眼喜庆。
而她?整个人,远看时与夜色融成一幅画,走近了再?看,又瞬间从画里超脱而出,是夜色里最热烈的存在。
江承笑起来:“宜宁。”
转头看见他,苏宜宁也笑了,快走两步到他跟前,看了眼他攥着的一把仙女棒:“这么多?”
“三叔买的。”
江承将一把仙女棒放在地上,从中?拿了一根递给苏宜宁,“安安睡了?”
“她?一向睡得早,基本都?八九点就?睡。”
接了仙女棒拿在手上,苏宜宁看了看,又笑着问他:“三叔买这么多这个,是让江越和江莱玩?”
江承看她?一眼:“用他的话?来说,是给我们?三个买的。”
他嘴角噙着笑,掏出打火机举到仙女棒前端,“点了啊。”
话?落,金色的一簇火苗炸开,苏宜宁猝不及防,“呀”一声轻呼,下意识将手伸远,举了一两秒才想起来要划圈,眼看着手里的仙女棒已经燃了多半,她?又连忙走远一些,将手晃动起来。
笨拙到有?些可爱的动作,将江承给逗笑了。一边笑一边问她?:“你不会没?玩过这个吧?”
“啊?”
苏宜宁偏头看他一眼,后知后觉地有?些羞耻,“小时候玩过。不过也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拿走她?手上那根燃尽的,江承又给她?递了一根。
玩了两根,苏宜宁就?没?有?最开始的慌乱了,到最后一根时,她?胳膊有?点酸,就?没?有?再?划圈,静静地看着火苗霹雳巴拉,往上炸完。
也就?在所有?仙女棒玩完的这一刻,远处夜空突然腾起好大一朵金花,在天际浓黑的夜幕上炸开。与此同时,伴随着无数烟花上天,电视塔方向传来了“咚”一下,新年的第一道钟声敲响了。
2019年正式来临。
苏宜宁举着最后一根燃尽的仙女棒,在那钟声敲完后,怔怔抬眸,看向旁边站着的江承。
江承垂眼注视着她?,似乎只?有?一两秒,又似乎一个世纪般漫长?,他将唇角牵动,轻声说:“宜宁,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同样一句话?说完,苏宜宁有?些仓促地将头低下。
没?忍住咽了一下口水。
平生第一次,她?产生了去吻一个人的冲动。
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让她?心慌得不行,勉强理了理思绪后,便再?一次开口说:“挺晚了,你早点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