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银八
靳熠并未放松警惕,他开车的速度依旧飞快,从热闹的街区瞬间窜入狭窄的巷道。
“嘭”的一声,车前保险杠撞飞一个垃圾桶,散落出来的垃圾像是一团黑色的瘴气弥漫在地面上。与此同时,靳熠踩下刹车。
周惜雪吓了一跳,以为撞上了人,不由探头望向窗外。
旁边一位清洁工亲眼目睹该场景,双手抱头满脸绝望。
靳熠一脸淡然的状态,降下车窗,伸手递给清洁工一叠现钞:“抱歉,麻烦你清理。至于毁坏的公物,也一并赔偿。”
对方见钱后双眼发亮,连忙道:“OKOK。”
看来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件事,全世界通用。
车继续往前开,但车速明显降下来许多。
靳熠侧头看向周惜雪:“害怕了吗?”
他的神情依旧平静如水,仿佛刚才那场让周惜雪惊心动魄的飙车不过是午后的一次悠闲散步。就像狂风吹过的湖面,转瞬又恢复了镜面般的平静。
如果他们现在上演的是反派角色的话,靳熠无疑就是那个没有任何感情的杀人机器,冷血无情。
周惜雪机械地眨了下眼睛,摇摇头,
这会儿像是肾上腺素退潮后泛起淡淡空虚,害怕倒是不害怕的,但她打了个嗝,小脸微微皱着,嘴角垮着:“就是好想吐啊。”
靳熠继续往前开了一小截路后,将车停在空旷的区域,并降下车窗,让空气流通进来。
他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周惜雪,让她喝点缓缓。
因为这种车速飞快而造成的胃肠神经功能紊乱,要稍作休息调整。
靳熠等周惜雪喝了水,抓住她的手,用指腹轻轻按压她手背虎口的位置。
他不确定这样做是否有效抑制想呕吐的情况,但之前在某本书上看过这种方法。
周惜雪看了看后视镜,确定没车追上来了,问靳熠:“你是怎么发现他们的?”
“同一张脸,在我们经过的三个地方再次出现,这不是巧合。”
除此之外,靳熠也用过反侦查手段试探,故意鬼打墙般在原地打转。那帮人竟然浑然不觉地傻乎乎跟着,如同被牵线的木偶追随他们每一段毫无意义的路程。
周惜雪跟马后炮似的说:“我也发现了!我总感觉有人在跟踪我们!尤其上次在商超购物,我还以为是自己这段时间太敏感了呢。”
靳熠接过周惜雪的矿泉水瓶,将瓶盖拧上。倒并不意外她的敏感,因为在古堡里,她也细心地发现了摄像头。
那个清晨,她猝然直面摄像头,目光锐利且坚定,仿佛能穿透电子信号的阻隔,直刺向监视器另一端隐匿的他。继而,她挑衅般地扬了扬眉,嘴角勾起一抹得意洋洋的弧度,神色狡黠。
而身处在另一空间的靳熠,无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本该掌控全局的他,却像是被那些精心布置的监控反噬。
周惜雪很好奇:“他们是谁呀?为什么要跟着我们?”
靳熠摇摇头,他的脑海里没有明确的答案,所以无法回答。
周惜雪见他不说,也就不多问。她靠在车上缓了缓,想要呕吐的感觉减轻许多。与此同时,她注意到这周围还挺荒凉的。有房子,但不多,也都是低矮的平房,有点类似城乡结合部。
靳熠沉默地看着车前方,原本平静的脸上倒像是出现了一丝皲裂,微微拧着眉。他下颚线条绷得极紧,连喉结的滑动都显得异常克制,仿佛连呼吸都在与某种汹涌的情绪角逐。
周惜雪忍不住问:“怎么了?”
“再往前开五百米左右,会有一栋房子,那是我父母曾经居住的地方。”
一切仿佛在冥冥中被安排。
周惜雪暗淡的神色都亮了亮,问:“可以去看看吗?”
“可以。”不过他也提醒她,“但那里已经荒废许久。”
五百米的路程,也就一脚油门的事情。
靳熠将车停在了一处铁艺大门前,透过镂空并已经锈蚀的大门处可以看到里面的一栋豪宅。建筑风格依旧是极具特色的希腊风,但在此基础上有一些现代化的设计,看得出来房子的主人曾经用心对待过。
如今,已经无人居住的院内杂草丛生,像是一个被时间掏空了内脏的尸体,而它的表被真菌蚕食。至于豪宅的主体建筑,因为多年的风化,墙体大面积剥落,玻璃窗基本上已经成了碎片,像镌刻出来的一道道伤疤。
靳熠下了车,自顾自走到了大门前。他穿一身的黑,微抿着唇,深邃的眼眸望向院子内,仿佛那里有等待他诱捕的猎物。
周惜雪朝靳熠喊了一声老公,打断了他的沉思:“你忘了抱我下车啦。”
靳熠闻言转身朝周惜雪走过来,准备将她抱下来。
这辆车太过高大,一直是他辅助她上下车。
周惜雪
双手勾着靳熠的脖颈,倒是不着急下车的模样,轻轻在他唇角啄吻了一下。
她人还坐在副驾驶上,他需要躬身面对她。
两人姿态亲昵地依偎在一起,靳熠朝垂下头,状态像是趴在周惜雪的怀里。
“这里有关于你不好的回忆吗?”
“有。”
“那你能跟我说说吗?”
周惜雪的手指搭在靳熠的发尾,用指腹轻轻抚摸他后颈的皮肤。他像是被抚顺了皮毛的大型野兽,渐渐放松紧绷的姿态。
过于年幼的记忆,大多成了碎片,拼拼凑凑在一起。在六周岁之前,他有很长一段时间住在这里。这是他父母的婚房,也曾经光鲜亮丽。六岁以后,他被Valoi家族的人接到了老宅,也就是那日晚宴的地方居住。
靳熠的记忆深处,是父亲一直躺在病床上,母亲终日郁郁寡欢。他年幼,不懂这代表什么,只知道不能去招惹母亲,因为她经常会莫名发火。至于他的父亲,是个非常有耐心的人。
那只机器狗Sid是父亲亲手制作的,后来成了靳熠的生日礼物,意在陪伴他成长。不过靳熠并不是很喜欢Sid,他更想要一只真正的小狗,而非机器狗,所以经常将其丢弃在房间的角落。
父亲解释说,因为他的母亲对动物皮毛过敏,所以家里不适合养小狗。
好在,他一向不是胡搅蛮缠的小孩,知道原因后便不再强求。
有一天,家里被很多黑色的布匹装饰,靳熠看到父亲紧闭着双眼躺在棺材里。但那时候他并不知道那是棺材,以为父亲只是躺在一座小房子里睡觉。而他的母亲在一旁泪流满面,哭到晕厥。
家里来了很多很多人,他们前一秒还在侃侃而谈,下一秒突然哭丧着脸。
从那天过后,他便再也没见过父亲了。
父亲不再出现之后,母亲几乎成天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她总是穿一条白色的裙子,披头散发,像是一个阴森森的女鬼,双眼空洞无神,嘴里念念有词。
尽管母亲是个很奇怪的人,却依旧会吸引靳熠去靠近。或许是血缘亲情的本能,他一直很想要母亲的拥抱。
母亲的怀抱是柔软的、温暖的,像一片温和的沼泽,看似平静的表面,内里却暗藏致命的流沙。她总是在前一秒给他窒息般的拥抱,近乎让他缺氧而死,下一秒又会猛然推开他,让他重重摔倒在地上。
母亲的怪不止这一点,她总是会对他恶语相向,抑或是说一些他完全听不懂的话语。可下一秒,她又会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惊恐万分。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呢?你这个被恶魔诅咒过的邪灵,我真后悔生下你!”
——“对不起对不起,妈妈不该这样对你说话的,你原谅妈妈好不好?”
——“我真想一把掐死你!现在就送你去死!”
——“天呐,我刚才究竟做了什么……”
有穿白色制服的医生来到家里,告诉靳熠:“你妈妈生病了,她变成了一个疯子。Valoi家族不允许疯女人留在这里,败坏名声。”
那时候的靳熠并不懂什么是疯子,他以为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可从这一天之后,母亲突然不见了。
所有人都说,是因为他的出生,才导致周围所有人的不幸。
靳熠的身体逐渐开始战栗,眼角抽搐着,整个人仿佛被黑暗吞噬,那些记忆的碎片如同玻璃碴在颅腔内反复翻搅,让他头痛欲裂。他的神色略显狰狞,太阳穴处的血管暴起狰狞的弧度。
关于靳熠家的事情,从头到尾都透露出一种匪夷所思的味道。
周惜雪的直觉告诉自己,肯定和他们家族的那帮人脱不了关系。可如果连她都猜测到这中间的离奇古怪了,那么聪明的靳熠能不知道吗?
或许,他并不想去触碰这些痛苦的回忆。
就像现在这般,这些闪回的记忆让他起了明显的躯体化表现。
“靳熠,靳熠。”
周惜雪紧紧抱住颤抖的靳熠,安抚地亲吻他的脸颊,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絮絮叨叨地说着:
“我是不是没有跟你提过我的妈妈呀?”
“我的妈妈是个特别努力,也特别优秀的人。她长得很漂亮,也很能干。你知道吗?当年她和我爸爸还没结婚的时候,便在周氏集团里工作了。她超级厉害,在周家的企业濒临破产时,是她一人单枪匹马找投资、跑业务,硬生生为集团注入了新的生机。也是因为这样,奶奶才答应我妈妈嫁给我爸爸。”
“以我妈妈的能力,本应该继续留在集团里担任重任,可是她为了照顾我,抛下了事业,全身心回归家庭。”
“我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最爱我的人。她从来不会跟我发脾气,即便我做错了事情,她也只是耐心地和我讲道理。”
“可是,我妈妈在很年轻就走了……她是肺癌去世的,从发现到离开,也就经历短短半年的时间。”
“我妈妈去世的时候是冬天,她的忌日也快到了。”
好一会儿过去,靳熠渐渐停止颤抖,可他整个人的状态并不好。
周惜雪双手捧着他的脸颊,亲了亲他的唇,低声细语地诉说:“靳熠,我跟你说这些,并不是想对你炫耀我的妈妈有多么好、多么爱我。而是想告诉你,你的妈妈也一定很棒,她一定很爱很爱你,她一定是遭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才会这样情绪反复无常。”
靳熠没有说话,他浑身弥漫着冰冷的气息,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那双眼空洞得像被冰冻住的深渊,仿佛连灵魂都被冻结在其中。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靠近他,他无声的沉默比任何暴力行为都更具压迫感。
这份冰冷的寒意,似乎也会冻伤一旁的周惜雪,让她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即便是亲吻和拥抱,都没有让他变得温暖起来。
周惜雪莫名就红了眼眶,把脸埋在靳熠的怀里小声啜泣:“靳熠,你再不回应我,我也不理你了。”
许是她的哭泣和战栗惊动了他,他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低低喊她:“老婆,理我。”
周惜雪一顿,抬起头看他,哑着声:“你喊我什么?”
“老婆。”
“换一个。”
“亲爱的。”
“再换一个。”
“宝贝。”
“就没有属于我们之间独特的昵称吗?”
她看似是在故意刁难他,实则很巧妙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看样子,靳熠也从刚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认真思考起来。
周惜雪并不催促,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脸上的神色,起码不再是冷冰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