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题叶帖
李长青简直想笑,想要嘴巴张大,短短几秒之间释放出胸腔里的所有声音,然后因为窒息而呛咳,接着流泪。
可他面对这样的人,这样一句话,连扯扯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苏燚还在期待,而且脸上已经逐渐攀上自信。
他确信,李长青被李平教得很好,心肠慈悲,很难狠心,所以一定能说出尚有回旋余地的话。
如果能听到这一句,苏燚已经能够非常宽慰。
李长青安静片刻,也往前靠了靠,偏头对听筒说:“你做梦,苏燚,没人会原谅你。”
四月总是多雨,轻轻薄薄一层愁,积不出水潭,又非要让水汽漫天弥漫。
铁门上盖着水珠,偶尔滑下一串痕迹,最红关闭的时候,蹦出无数水星子,溅得很高,又纷纷落下。
李长青在铁门外站了很久。
他已经听到太多人说他成器,说他坚强。
可谁是生来就能坚强的呢?
都是在自己哄自己。
听到冷漠的话,哄自己说这是一个成长的阶梯,迈过去,就能成为了不得的人。
被不讲理地诅咒中伤,哄自己说这是一个槛,越过这个困难,就能拥有成熟的心态。
半骗半哄,就这么把生活抗了下来。
也有实在抗不下去的时候,就告诉自己:真的能有人撞破南墙,那个人可以是自己,那个人必须是自己。
李长青其实从没说过自己真的顶天立地,他又不晓得上哪喊疼。
怕人装作没听到,又怕人过度反应。
但是,真疼啊。
李长青没有叫车,沿着监狱外头的水泥路走了好几公里,直到硬生生地压下心里的委屈,确定自己状态已经正常,这才拿出手机联系老妈。
等他坐上车,才去翻看微信消息。
【跑路要紧】:[图片]
【跑路要紧】:震惊!当代小花居然浓妆艳抹取悦客人!
照片里,小花身上挂着一条纸巾撕出来的小吊带裙,鸟喙上贴着一个红色卡纸剪出来烈焰红唇。
即便是抓拍,也精准拍下了这只小男鸟的不愉快。
再配合上这条煞有介事的文字,真是让人想要不笑都难。
李长青在车后座“噗嗤”一声,司机师傅从后视镜瞄了他一眼。
【聊天请投币】:你小心小花去告你侵犯它的形象。
【跑路要紧】:它敢,身在民宿早就要有这样的准备,这是迟早发生的事情。
透过这句话,李长青几乎能看到竹听眠的表情。
她笑弯了双眼,而后晃着卡纸,对一只鹦鹉作威作福,提醒它不准动,今天必须要被好好打扮。
【聊天请投币】:做什么折腾小花啊?
【跑路要紧】:料想你应该会不开心,所以只好牺牲它来博君一笑。
【聊天请投币】:征求人家的意见了吗?
【跑路要紧】:那我抹大红唇给你看好了,吊带裙要不要看?
这还有商有量的。
也……
李长青攥着手机,心也为之一提,刚要打字,竹听眠已经预判了他的预判。
【跑路要紧】:长青啊,傻了吧?不敢回了吧?
[毛绒熊猫转圈圈]
【跑路要紧】:小样,快点回来。
李长青这次笑得更明显了。
司机师傅再次瞄了他一眼,“小伙子,和对象聊天呢?”
“昂。”李长青想也不想地回答。
反正迟早也要是对象的。
*
临近五一,客人有所增多。
来来往往不少人,李长青计算着竹辞忧和他母亲也住不了多久了,但只看表面的话,其实没有太多变化。
竹辞忧还是那个德性,没事就凑去竹听眠面前。
那位养母呢,始终表示出有话要说,但是不愿低下高贵透露的样子。
好消息是辛光大有好转,王老师在这留了一个多月,每天都花好几个小时和辛光沟通,成果显著,就连隔壁那条街新入驻的店铺开业放鞭炮,孩子都能跟着周云去看热闹。
派出所也搬过来了,竹听眠准备去接李长青,迎面遇着年三十的那个年轻警察。
也算是熟人一个,难免热情寒暄。
“常来啊!常来!”年轻警察说。
“常来就算了……”竹听眠谢邀。
她一转头瞧见罗丝,提着个大木瓜,说专门从地里头挑出来的,最好的一个,就想着拿来给竹听眠。
“你吃这个,好。”罗丝说。
“我,”竹听眠目光复杂地把这个姑娘看了又看,然后妥协,“行的,好的,感谢你。”
她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你直接去院子里吧,李长青回来,我接他去。”
罗丝也不和她客气,熟稔地进了民宿。
竹听眠没在班车站等很久,接上李长青就往回走,一路聊了些细节。
“说县城放贷的那个黑窝点是有个老板带头灭掉的。”
“你说得跟武侠电影似的。”竹听眠说。
“那,人家就t这么跟我形容的呀。”李长青先她半步把民宿的院门推开。
罗丝居然还在。
而且院子里人不少,男女老少应有尽有。
“二婶?”李长青目光惊诧地望着被推到院子中间站着的那个女人。
贺念和王天形成一个包围圈,就围着这个女人。
毕竟,年节里那些叫骂和红油漆真的令人难忘。
几步之外的堂屋屏风前头,竹辞忧已经扶好了他家那位太后。
李长青环顾一圈院内,最终还是看回二婶。
“你怎么来了?”
“你也别叫我二婶,”她说着,朝身后那个女人看了一眼,嗫嚅了下嘴,干脆把话全部说出。
“之前是我不对,没管好你二叔,没教好儿子,长青,我对不起你。”
二婶,哦不,李善前妻一鼓作气把歉道完,却没急着去看李长青,而是又回头看了身后的女人一眼。
“只有这些?”那个女人说,姿态凛然,声音凌厉。
竹听眠不由看向她,是个干练漂亮的女人。
就现场状况来看,就是她把李善前妻带过来的。
“还有,还有的。”李善前妻说,“之前是我和你二叔不对,跑去和陆久给你说亲,那会就想着你要是能赶紧娶个有钱老婆,那你就能不那么缺钱,我们就能在你卖掉老屋的时候……”
她掐了掐手心,闭上眼说:“能分点。”
合着陆久当时不顾长辈体面胡乱写鸳鸯谱这事儿,里头还有李善夫妻俩的“功劳”。
“我真服了,”贺念咂嘴说,“你们都什么人啊?”
王天也瞪着她说:“就是,你还看着长青哥长大的呢!”
李善前妻应当是来之前就想好了这些指责,所以反应并不大,表情上看着像是又把心狠了狠,最后说出一件事儿。
“你表弟,长阳他不懂事儿,去借了很多钱,被人威胁,最后闹大了,还是齐老板出面,配合公安同志一起剿了那个黑窝点。”
出现了,大侠。
李善前妻说完这个,最后一次看向身后的女人,得到对方首肯后,她立刻闷着头离开。
所有人的视线都停在留下的那个女人身上,包括竹听眠。
等等。
陆久,齐老板?
这位不就是鸳鸯谱上的另一个名字吗?
竹听眠若有所思地看了身边的李长青一眼,他正看着那个人,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比较好。
“是,我当时是和陆久问过你的联系方式,”没想到是齐老板最先出声,“说道理,李长青,你长的好,人也好,手艺也好,年轻英俊又有才能,还在我哮喘犯了的时候救过我,我不喜欢你才是不正常。”
这么直接!
贺念和王天同时倒吸了一口气,嘴巴比成“O”字,连罗丝都跟着激动起来,立刻看向李长青。
别说这几个年轻人了,就是在后边装模作样的竹辞忧和他家太后,都不由自主地往院子中间够了够身子。
“我反正是真喜欢你。”齐老板大大方方地说。
李长青听得心惊,先扭头去看竹听眠。
竹听眠正忙于和齐老板对视,但从余光中感受到小青年的紧张。
也不知怎的,她呛了李长青一句:“看我干嘛,我在说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