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题叶帖
竹听眠看她片刻, 安静地坐在她身边,抬臂环住她的肩膀。
“是听谁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杠子摘掉帽子,把自己刘海整理下来,“就是之前订票的时候, 我老妈还给我打过电话,连打了三个,起初两个没听着。”
她说到这,顿了一会,看着茶几上那几个小摆件出了会神。
竹听眠就陪她一起呆着。
杠子沉默良久,大概自己也没整理好究竟要说什么主题,总之说得断断续续。
她讲后来第三个电话她接了起来,老妈问她今年多久能回来,接着就问出去学了那么久,有没有找工作,顾左右而言他,不清楚究竟要说些什么。
最后干脆直接问:“你也不往家里拿钱,你长这么大,你当家里白养你?”
“还是想跟你要钱。”竹听眠总结。
“嗯。”杠子点头,她伸手摸摸自己身上的衣服,唇角勾出笑意,“我吧,你也知道,我就一直挺喜欢群哥,以前么,不懂事,就觉得他好,然后成天挨着他。后来出去,我看着别人恋爱,又再瞧瞧群哥,他照顾我啊,周末来陪我啊,后来时不时会红着脸和我说话。”
“竹听眠。”杠子喊她。
“嗯?”竹听眠很轻地应了一声。
“是能感觉到的,对吧?”杠子问,“就是你被人喜欢着的时候,你是能感觉到的对吧?”
竹听眠对她点了点头。
“我也能感觉到,”杠子接着说,“而且还觉得新鲜,不是因为群哥能喜欢我,是我发现我居然能一直被人喜欢,从你,到辛大嫂,还有小辛光,再就是贺念和李长青,还有陈兰姨,包括我那些同学老师。”
她一个一个将名单道来,声音越说越哑。
“好像吧,我也挺招人喜欢,但是我老妈就不喜欢我,你说奇怪不奇怪?”
杠子瘪着嘴吸气,竹听眠伸手拨了一下她脸侧的头发,明明只是很细微的一个动作,可小姑娘的眼泪就这么砸了下来。
“我明明是她生的啊,怎么这样啊?”她委屈地问,也不知道是在问谁。
“好像我是一件商品。”杠子说。
竹听眠揉了揉她的脑袋,柔声说:“是会有这样的事情的。”
杠子用纸巾揉了揉眼睛,转头问她:“你之前,就是你妈妈那事儿,我就……我感觉你能想明白了,所以想问问你怎么办。”
“能怎么办呢,”竹听眠说,“其实除了远离,好像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杠子红着眼睛看她。
“很多事情,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原因,”竹听眠拉起她的手按到自己的额头上,问她,“摸到了吗?这里有个小鼓包。”
杠子点头。
竹听眠说:“小学的时候吧,我们当时住的那楼没有电梯,上下楼都是走楼梯,她总是走得很快,我当时应该是低血糖了,一脚踩空,从台阶上头朝下的摔下去。”
杠子闻言,微微睁大眼,很轻地抚上那个鼓包。
竹听眠对她笑了笑,继续说:“当时我母亲已经走到了二楼,我在三楼,前面还有两个年轻姑娘,我摔那么一下,可把她们吓得够呛,叫了几声,又过来把我扶起来检查有没有出问题。”
杠子问:“你妈妈呢?”
竹听眠说:“她听到声音返回来,发现我坐在地上,我告诉她,我摔了,磕到头。我记得那两个年轻姑娘也在描述当时的画面,但我头没破,我妈妈过来看了一眼,问我为什么要摔。”
杆子彻底瞪大眼。
“我哪能回答得上来,我都被问懵了,”竹听眠笑了笑,“之后我妈妈还打电话给麻将室的人说路上耽搁了一下,很快就到,大概是那边的人问她因为什么事儿耽搁的,她就说,不知道我姑娘为什么要故意摔跤,肯定是不想去上钢琴课。”
印象里,钢琴课动辄三四小时,有老师在旁边,是一个家长可以脱手的好时间。
她喜欢给竹听眠报班,各种班,一下午两样课,可以凑出来五六个小时的是麻将时间。
“她当时就是这样问的,”竹听眠说,“包括后来的事情,我一直也不知道为什么。”
杠子很小声地说了对不起,“我以为你现在已经好了,早知道我不问了。”
“没法好,”竹听眠说,“这事儿没法好,可能大部分人都这样吧,其实父母在成为父母的时候,本身也不大知道要怎么教养孩子,也容易把孩子当做所有物来对待。”
她慢慢地重复一遍,“就是会有这样的事情。”
“所以,”杠子问她,“当时我带衣服回去,我老妈在街上拦着你,问我是不是偷你东西的时候,你才会为我出头,对吧?你想到了你自己,对么?”
“也不全是,”竹听眠摇头说,“我愿意说话,那首先要是我愿意。”
这句话说得有些过于绕了,杠子没明白,朝她偏了偏头。
竹听眠笑起来:“我当时就挺喜欢你的,傻里傻气的,所以愿意帮你说话,而且那时候,的确是你母亲不对。”
“现在不傻啦。”杠子也跟着笑。
“我知道你在愁什么,”竹听眠说,“可能,出去这段时间,你见到了更多的人,看到了更大的世界,甚至还点亮了爱情的道路,然后吧,齐群那家伙又是个直来直往的,指定逮着空就做一些关心你的事情,嘘寒问暖啊陪伴啊,或者表表衷心,对吧?”
“……嗯,”杠子垂眼说,“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男人什么样,全部取决于他的心在谁那,”竹听眠问,“唬着你了吧?有些拿不准?怕他一时兴起?”
杠子重重地点了两下头,说:“你别看我人前凶他,其实心里没底呢,你也知道,他之前喜欢二丫那么多年。”
“怀疑他的心思么?”竹听眠问。
“也不是,”杠子又摇头,想了会,说,“对我自己没信心。”
她始终还是不安。
竹听眠又把杠子脸侧垂下来的那缕头发挂去她耳后,继而说:“这些话呢,我说说,你听听看有没有道理。”
“什么话?”杠子问。
“你很好,也很优秀,优秀到足以自信到对一切谄媚或是讨好安之若素,平静对待,而且不用自我评估,甚至想要投桃报李。”
竹听眠说完,又补充,“这一句话,适合所有正在被爱的人,其实也是李长青教会我这个道理。”
曾经她也为此苦恼过,觉得自己没办法接得住李长青给出的诚炙爱意。
但事实是,爱你的人,首先会让你感受到被需要。
被需要,就会产生自信,有了自信,就更敢被爱。
杠子似懂非懂,先问:“你的意思是让我不要自卑,对吧?”
“差不多,”竹听眠说,“你有价值,喜欢你这件事才会有价值,而且全世界上下,你必须知道自己很好,而且坚信这一点。”
“你这么说我就懂了,”杠子释然地笑起来,“你刚才说那什么桃子李子的,我寻思关水果什么事儿啊?”
竹听眠安静地盯着她,忽而笑起来,问:“宝宝,以后你和齐群,我得安排点必读书籍了。”
“别啊!”杠子立刻由晴转阴,抱着竹听眠一顿撒娇,都被强硬地拒绝,最终只好上楼去和齐群说这个悲伤的消息。
她离开时状态已经恢复活泼,竹听眠就没太担心,反而接到了陈兰的电话,告状李长青再三拒绝,而且就在刚刚直接退出了家庭群。
“他真是仗着自己成家了,现在主见太大了。”陈兰说。
“有点叛逆了。”竹听眠评价。
“可不是,”陈兰说,“你得管他,你要是管不了他,那老太太就拎拐杖找人去了。”
“哎哟,”竹听眠笑起来,“管,我管,可别让老太太费力气了。”
这倒是件正经事儿,如今日子好过些,李慎家的新屋早盖好了,挺气派一座小楼,去年还把旧厂盘回来,翻过年就重新开业。
李长青如今还和竹听眠住在民宿,除了他本人,李家上下都不赞同,觉得还是要有一个自己的家,让他考虑要么去县城买一套,要么就在镇子上盖一栋,总归要有个家。
李长青呢,就是在这件事儿上倔起来,非说好不容易攒点钱,要留着给老妈花,给奶奶花。
其实竹听眠知道,李长青自己也考量过,老太太毕竟上年纪,总要备着点钱,以防万一。
所以她提议自己出钱,然后李长青突发大男子主义疾病,绝不肯。
中间经历他外出上学,还跟着任空明四处跑,这才断断续续地沟通。
没承想他居然直接退了家庭群。
越活越反骨了这家伙。
说起来,其实李长青十分擅长在心里规划事情,在这个方面上,行为做事主要靠事到临头或者死到临头的竹听眠和他就很不同。
两人比较互补,也容易因为这个不同闹小矛盾。
竹听眠没那么细致的规划,知道他想住这,还有个原因是这里是老屋,他们一家人在这。
李长青真是一个很长情的人。
但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不管是为了让陈兰和张桂香安心,觉得没有亏待竹听眠,还是因为私人原因,夫妻俩还是应该搬出去。
竹听眠耐心地把李长青喊上来,同他讲一遍道理。
不出意外地,李长青倔强地拒绝,表情是一本正经,态度是无可商量,眼神坚定得不像话。
“你现在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竹听眠抱着手问他,“看起来像是我多劝两句,你就要当场和我删好友?”
“哎!”李长青立刻说,“别乱说啊。”
“说说你的真实想法,”竹听眠甚至搬出了他们的婚姻协议,“说好了互相坦诚。”
“我直接转奖金好了,”李长青试图忽略现实,“是多少来着?”
“你是怕你不在镇子里,如果我们有了家,我单独一个人待着,会孤独是吗?”竹听眠直接问。
李长青低着头没回应,倒是划拉手机的动作停了下来。
“毕竟你这学还要上一年,之后据说任老爷子已经安排好很多场活动,你得跟着,得学习,得埋头雕刻。”竹听眠说完,拍了拍身边的沙发。
“你喊我一声啊,你当我是两块呢。”李长青嘴里说着这样的话,人倒是乖顺地坐了过来。
“李长青,没有多少夫妻可以二十四小时黏在一块的,”竹听眠说,“而且,你当我蠢吗?我自己在家待着无聊,我不会来民宿吗?”
李长青小声说:“那一盖就是两层楼,几间屋子,我不在的时候你又爱看鬼片。”
“太搞笑了,”竹听眠掰着他的脑袋问,“李先生,我俩之间,怕鬼的那一个人好像是你。”
“谁怕了。”李长青嘴很硬,蹭了蹭她的手心,试图拖延时间,“再考虑考虑吧。”
为了达到目的,他甚至不惜诋毁贺念,“而且你要是不在民宿,出了什么紧急的事情,贺念完全不能解决。”
竹听眠都听乐了,“李长青,你也学会嚼舌根了啊?”
李长青语焉不详地说:“入乡随俗么。”
“少贫啊。”竹听眠掐着他的脸。
这就是另一个她在这段婚姻里学到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