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题叶帖
辛光盯着他,皱起眉说:“竹阿姨。”
“好,”男人蹲下来冲他招招手,“你过来,我带你去找竹阿姨。”
……
辛光不见了,在年三十的前一个晚上。
第37章 启蛰
辛家属于镇子里尚未改良的区域, 大部分老居民都从此地搬走,另盖新屋,还留下住着的人家已经很少。
周云发现门闩被打开, 立刻去向仅剩的邻居询问是否有见过, 谁都没能给出希望, 她喊着儿子的姓名, 最后在一间久无人烟的老院门前见到了孩子的虎头帽。
那一刻的心情无疑是绝望的。
同时, 竹听眠带着贺念去报警调监控, 可旧巷老路里都是监控死角,再有老屋加盖, 挡住不少视线, 反复拉时间条都没能看到辛光的影子。
又往外扩大范围,外头都没有见到。
“老辛家的孩子我们t知道,平日不会乱跑, 而且他早就晓得家门前的路,如果监控里头都看不到, 也有可能是孩子走错去哪间房里了。”
今天当值的警察是本地人, 一面安排同事出警, 一面联系家人共同出门寻找。
镇上彼此都相熟,平日里吵骂打架那都是恩怨, 很多冲突的爆发都是为了继续过日子,邻里互相看不惯很正常,可丢了孩子不是小事,一传十, 十传百,就这么的,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寻找辛光的队伍。
那片旧屋老房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多人出现过, 天色已是浓黑,稍远处的炮仗声时而响起,空气中已经带着薄薄一道硝烟气味,辛光的名字被不同的人喊出口,这里刚刚落下,那边又被高高唤起。
老辛头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赶回家来,周云急得晕倒被送往镇医院,半道醒来,又泪流满面坚持要回去找儿子。
呼喊声似涟漪一般,以老辛家为中心往外荡,时近八点,还是没见到孩子的身影。
罗丝就是这时候打来了电话。
竹听眠带人赶回民宿,罗丝正在院门前抱着手,往堂屋里头看了看,“孩子在里头呢,我靠近不了,我一过去他就大叫,带他回来这一路也一直在叫。”
辛家夫妻什么都顾不上,匆匆绕进去找孩子。
竹听眠稍微松口气,先联系齐群在外头向帮忙的大家说孩子找到了。
“我真是不知道怎么谢你,”竹听眠走得气喘,帽子早就取下来,身上挂着薄汗,又被羽绒服捂着,这会风一吹,脑袋已经开始尖锐地疼起来,“但你怎么找到他的?”
“哪是我找到的,”罗丝摇摇头,又看了贺念一眼,“我不告诉你我得待集市两天么?”
竹听眠和李长青都跟着一道看过去,贺念茫然地点了点头。
罗丝说自己本该早就回山里头去,想着大过年的,他们住山里景区不能放鞭炮,干脆买个玩具烟花回去也算喜庆,挑挑选选,这才耽误了时间,开车上路的时候天已经擦黑。
从镇里出发去景点就那一条盘山路,至少有两公里的路两边都是树林,也是本地人常说的老黑林,要不是熟悉环境,就连镇里本地人进去都容易迷失方向。
她说也幸好是这么耽搁了会。
“我赶着回家,车速不慢,就那一阵过去,瞧见公路入口有团什么东西在动,一晃一晃地往林子里走呢!”
罗丝本以为是不是什么动物,这么想着的时候车已经开过去了,也是她小时候和老爸住山里的经验,她一下子就觉得不对劲儿。
要是动物,也不能挨路面这么近,而且刚才那影子听见车子发动机的响声都没有反应。
“我调头回去看,”罗丝说,“也还好是他速度不快,站定了仔细瞧能看出来是个孩子,喊也喊不答应,我还想这大冷天,又是年节里,谁家孩子跑出来了。”
辛家夫妻在堂屋里头抱着儿子说话,不好进去打扰,也不好让罗丝站在院里说话,竹听眠张罗着在场的人都去自己那间,李长青已经烧好了热水,贺念给大家分发杯子。
罗丝本也不想这么麻烦,但警察还在,而且这事儿的确奇怪,她也就捧着热水说明白。
“这哪能让孩子往里去对吧?”罗丝自问,又自答,“我必须去拉住他。”
她追了几步也赶上了人,这才发现就是在竹听眠民宿里那小孩,听说是有自闭症,以往罗丝每次也没和他说过话,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见喊不答应,她就想上手拽。
“这一拽可了不得了,他张口就喊,啊啊啊的喊个没完,”罗丝似是回忆到当时的场景,头疼地皱起眉说,“不止喊,还闭着眼睛要往地上倒,我就只好把他扛上车赶紧给你们带回来。”
竹听眠同贺念对视一眼。
他俩是知道的,几小时前,辛光和妈妈一同回了家,而且去景区的盘山路完全不是老辛家的范围。
辛光一个人跑出门这件事儿就不正常,更别提他独自去到盘山路老黑林。
“这都什么事儿,”罗丝将杯里的水一口饮尽。
警察已经记录完她刚才说的内容,但这件事比较复杂,要去验证公路出入监控,确定她的话。
说难听点,这样的行动轨迹,实在像拐骗儿童。
大家倒也都认识,警察没说那么直白,罗丝倒是很豪气,“我知道自己也有嫌疑,刚已经给老爸打了电话,我先跟你们回去看。”
罗丝十分通情达理,竹听眠心里头对这姑娘好感倍增。
竹听眠知道这姑娘不会是什么拐骗犯,但辛光今晚这事儿实在奇怪,所以她安排好店里的事,连同李长青一起陪着罗丝去派出所。
老辛头也跟着去,周云先带着孩子回家,八岁的孩童已经小有重量,但她这次紧紧搂着如何都放手,旁的人也体谅她,谁都没劝,陪着她一路出去。
分开时竹听眠再次看向辛光,他把脑袋搁在妈妈肩膀上,眼睛紧紧闭着,一动也不动。
她对自闭症的了解实在不多,在认识辛光之前,所有的知识都来源于纪录片,还有零星几场慈善活动。
每一个孩子的情况都是不一样的,辛光很少用语言表达什么,但内里的情绪波动并不会因为表面的沉默而变得平静。
他被吓到,或是惊慌时,会变得面无表情,把自己封闭起来,可往常也只是不说话,从没像这样闭着眼睛什么都不看。
竹听眠忧虑地望着那对母子离开的方向,李长青在旁抚了抚她的手臂,“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吧。”
“嗯。”竹听眠收回视线,又看向他们这一队人的最前面。
当值警察带路,老辛头一直在循环道谢的流程,罗丝都被他谢到不好意思,说真的没什么事儿,也是刚好遇见了。
辛家啊,孩子是这样一个情况,周云今年还摔了脚,老辛头已经在县城接了三份工,活得波折,可没听他们抱怨过什么。
沉默习惯,寡言久了,急切表达感激的方式就显得比较单一,道谢和眼泪挂了满脸,老辛头当然听得见罗丝说了什么,可他还是一声叠着一声,像是生怕说少了,命运没能听清他已经服软,又出手作弄他们一样。
这无疑很苦,辛家咽下所有来自命运的为难,不抱怨就是他们继续活下去的方法。
竹听眠自认不是一个多么善良无私的好人,她最开始起了想要帮助这个家,帮助辛光的念头,就是因为看到他们一家人的坚韧,并且自愧不如。
相处了这么几个月,竹听眠感情早已从同情变成了更深刻的东西,是真心和周云做朋友,也是真心喜欢辛光这个孩子,由衷地希望他们能更好。
发生这样的事,竹听眠心中实在难受,不至于切身痛到和辛家人一样痛哭流涕,又不能心平气和。
这种亲眼看见他人辛苦的感觉是很无力的。
像是心上压了一片会飞的沉重海洋。
老辛头家周围那片的监控没看到辛光,幸而临近景区的盘山公路都是摄像头。
终于看到在屏幕里看到辛光的身影,就是天擦黑的时候,他从其中一个摄像头下路过,走上了盘山路。
之后就是罗丝所说的那样,过了二十分钟,她的车驶上公路,没一会就折返回来。
可要是再查辛光是从哪里来的,就只能看到他从一个无人小巷里突然走出来。
那个小巷离市集很近,就是张桂香平日里卖水果的地方,死路一条,两边都是关门的商铺。
除了他走出来,等很久都没再看见人。
“不对,”李长青盯着屏幕说,“这里离辛叔家也有段路呢,辛光走路很慢。”
警察也点头,“确实,而且他走出来直接去往景区公路走。”
“像是有人告诉他这么做。”竹听眠说。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故意伤害了。
辛光如果迷路在老黑林里,寒冬腊月,谁都不敢往下想会发生什么。
但如果不是这样,又如何解释辛光从所有人视线里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
这是人为,而且是成年人,熟知小镇道路情况的成年人。
警察已经在问:“叔,最近有没有和谁家吵过架,闹过矛盾?”
老辛头立刻摇头,先t说:“小光很少听别人说话,更别提让他去做什么。”
他说完,又叹着气抹了把眼睛,再在裤子上抹了抹手心,“我家这情况,还能得罪谁呢?”
这话说得刻骨了些。
在场的,凡是听见了的,心头都不可控制地涌上酸涩。
但老辛头很快就坚持着说这事儿一定要查,他平日不敢惹事,但也不能白白看着有人伤害自己儿子和媳妇儿。
于是接着查监控,终于在一个快速划过的角落发现了个人。
头裹纱布的李善。
他的行动轨迹虽然没有和辛光又重复的路线,但他也是突然出现,又莫名消失。
李善是本地长大的人,即便搬出去了几年,但儿时那些旧路是埋在记忆里忘不掉的。
所有提出的嫌疑,李善这个人都能对得上号。
要说向来低调沉默的老辛头和谁有矛盾,那真是需要绞尽脑汁去想。
但要说最近镇上有什么人尽皆知的冲突,那必然是李老二回来大闹一场。
派出所立刻着手去查李善出去后的行动轨迹,同时罗丝也配合着尽量详细地记笔录。
等所有流程走完,已经过了十二点,是年三十的凌晨了。
竹听眠同罗丝说之后一定好好谢她,又建议说时间太晚,要么干脆去民宿休息到早上再开车回去。
罗丝摆手说不用,“我老爸知道这事儿也急,我要不回去跟他说,他今晚都别睡了。”
这边,李长青喊住急匆匆要回家的辛叔,询问他要不来自己家里一起过年。
“不用不用,真不用。”老辛头习惯性拒绝。
李长青就和他分析,“今天出这事儿,你不得回家好好陪着辛大嫂和孩子么,我刚看着辛大嫂也吓着了,明天好多事要张罗,你俩哪还有心思好好做年夜饭?”
别说做饭了,就是吃饭都费劲。
老辛头当然也明白这个。
“而且我老妈是和辛大嫂玩的好,我三婶也在,大家陪着辛大嫂,不也很好吗?”李长青接着说,“你也跟我三叔喝一杯,大过年的,热热闹闹的,行吗?”
老辛头还是觉得不妥,依旧想要婉言谢绝。
“求你了,”李长青深深吸一口气,已经有些哽咽,“算我求你了叔。”
两个人都想起刚才在监控中瞧见的李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