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小素
工友闲聊道:“哎,刘立军,你今年三十八了吧。”
刘立军一边干活一边答道:“三十六。”
工友大约也是看刘立军条件不好,左脚还是跛的,没问他为什么没结婚,不用问,肯定是因为没有姑娘愿意嫁。
工友小声说道:“你可以买个老婆,越南那边有卖的,差一点的两三万就能买到。”
谈到女人的问题,旁边一个工友兴致勃勃地加入了话题:“就是,你看你,总不能打一辈子光棍吧。你不会连女人的滋味都没尝过吧?”
刘立军腼腆地笑了笑:“不买,买媳妇是犯法的。”
工友:“只要没人举报,谁管你家媳妇是娶的还是买的啊。我跟你们说,我表舅,今年都六十了,就上个月还买了个二十多的女的。你们猜怎么着,这个月就怀孕了。”
另一个工友乐道:“老当益壮还是绿帽啊。”
刘立军在旁边听工友们吹了几句,没再加入话题。
过了一会,一个工友戳了下他:“刘立军,晚上放工陪我去学校门口买衣服吧,有摆地摊的,一套秋衣秋裤才二十块钱。”
刘立军摇了下头:“不去。”
工友看了看他身上已经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秋衣,领口都已经被磨出洞了:“我说,你也该买件新衣服了。”
刘立军还是摇头:“不买,还能穿。”
工友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样吧,我请你,我给你买。咱们干建筑的,在工地上穿得脏点就算了,天天放工了你要是还这么穿,哪个姑娘能瞧上你嘛。”
“就比如我,我有件真皮的皮夹克,我一穿上,我媳妇就夸我帅,还怕我被外面的女的抢去,偷偷检查我手机。”
另一个工友开玩笑道:“刘立军肯定是存钱买媳妇的,他看不上两三万一个的,他要买贵的。”
工地中午的饭是包工头直接在政法大学的食堂定的盒饭。
陆书燕和学校食堂的一个同事推着一车盒饭过来。
陆书燕把车子停在工地门口,对里面喊道:“吃午饭了,辛苦大家了。”
工人们有的在水龙头边洗手,有的直接就过来领饭了。
刘立军走到分饭的地方,陆书燕递给他两个饭盒:“小刘,米饭要是不够吃再过来领。”
刘立军接过来笑了笑:“谢谢陆姐。”
刘立军拿着饭盒,坐在一块水泥石头上,是固定的两荤两素。但他的饭盒跟别人的不一样,别人的都是一个狮子头,他饭盒里是两个。
刘立军往陆书燕那边看了一眼,对她笑了笑,感谢她的好意和照顾。
吃好午饭,喝点水,工人们坐着休息了一会,玩玩手机聊聊天什么的。
刘立军在手机上搜了一下百合花,发现百合花的花语是纯洁、高雅、忠贞、神圣。他很开心,觉得那束百合买的特别好,很适合她。
他又从口袋里拿出自己摘抄的泰戈尔的诗句。
纸张是从普通的练习本上撕下来的,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了,折线的部分险些要裂开,上面的铅笔字也被磨淡了,字体不好看,像小学生的字,但那一笔一划写得都很认真。
刘立军靠在墙边,读了一遍又一遍。
“爱的赠礼是羞怯的,它从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字;它轻快地掠过幽暗,沿途散下一阵喜悦的震颤。”
晚上七点半放工,夜里没法开工,因为学生宿舍楼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夜里作业会影响学生休息。
工地晚上需要人看一下,怕有人偷钢材和建筑工具。
成了家的工人一般都带着老家的老婆一起在便宜的地方租房子,没成家的年轻工人玩心很重,放了工心就飞了,谈恋爱的谈恋爱,喝酒的喝酒。
只有刘立军是个特例,他年龄大,但没成家,也没什么玩心。便主动提出留下来看守工地。
留下来还有个好处就是不用在外面租房子,可以省钱。
工地最里面的角落里有间临时搭建的小屋,里面有一张床,还有个80瓦的灯泡。
结束了一天的辛勤劳动,工友们将建筑工具放好。
一个年轻的工友拉住刘立军:“刘立军,今天带你玩去,去吗?”
刘立军想都没想:“不去。”
年轻的工友小声说道:“带你去洗头,还有按摩。我请客。”
刘立军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就是找女人,他还是不愿意去:“不去。”
年轻的工友以为他是因为身体原因有所顾忌:“没事,你的脚虽然有点跛,但只要给钱,她们不敢笑话你。”
刘立军:“你们去吧。”说完就走了。
工友:“这个刘立军,简直没劲透了。”似乎没人知道他喜欢什么。
等工友们都走了,刘立军吃好盒饭,从床底下拿出一个塑料脸盆,开始洗脸洗脚刷牙。
他洗漱好,从包里拿出来一个圆形的小镜子,开始对着镜子刮胡子。
他的剃须刀是手动的,不知道买了多少年了,像上个世纪的老古董,刀片却很锋利,险些把下巴刮伤。
他刮好胡子,披了件外套出去,将工地大门锁好,往校门外去了。
上次那束百合花已经有几天了,应该不鲜艳了,他打算买一束新的,还写上次那样的卡片,还有栗子蛋糕。
她有胃病,不能饿,一饿就会疼。
刘立军打算先去商场里排队买那家最好吃的栗子蛋糕。那家人特别多,但他不怕,他有的是时间。
排了大半个小时的队,终于临到他了,可那块蛋糕上面的奶油造型的花被服务员不小心碰坏了。
她最喜欢花了,他不想要这个被碰坏的蛋糕。
“这个花坏了,给我换一个吧。”
服务员忙得要命,看了一眼蛋糕,又看了看刘立军:“就这么一点,不影响的,拿着拿着,后面还有这么多人排队呢。”
他穿着一件磨得发白了的军绿色大衣,能看见秋衣领口上破了的小洞,头发也长,乱糟糟的,脚上是一双黑色的解放鞋,鞋底沾着水泥。
服务员把蛋糕盒子往前面递了递,语气不耐烦道:“到底要不要。”
“不过是上面的奶油碰到了一点点,又不影响口感。”
刘立军不肯接,固执道:“你给我换一个吧,我不要这个,这个上面的花坏了。”
服务员:“后面一箱还得等二十分钟。”
刘立军点了下头:“我等。”
他买好蛋糕又去上次的花店买了束百合花。
他抱着花和蛋糕走到政法大学门口的那家面馆,隔着一条马路,一个玻璃门,他看见她从厨房里端出来一碗面放在客人桌上,又忙着给旁边桌上的客人点单。
她人那么小,忙成了一个陀螺,那么累。
刘立军绕过面馆,从后面上了二楼,将鲜花和蛋糕放在程蕊蕊租住的房间门口,转身走了。
他又回到了面馆门口,他觉得肚子有点饿,可他不愿意进去吃面。
进去之后,他与她不过是顾客和服务员的关系,他不喜欢这样的关系。他宁愿远远站着,让他们中间隔着一条朦胧的诗一般的距离。
而且,他发现她似乎有了喜欢的人,那个人几乎每天都会过去吃面,是政法大学的高材生,长得也很年轻帅气,是他这个跛脚的没文化的泥水匠不能比的。
刘立军准备回去休息,他走进政法大学,经过图书馆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他知道,图书馆是有很多书的地方,里面肯定会有泰戈尔的诗集。不过需要用借书卡,他当然没有借书卡,他想进去问问,能不能押点钱把书借出来。
他走上台阶,发现进不去,因为前面有道闸门,进门也需要刷卡。
他站在门口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幸好后面有个学生过来了。
学生刷了卡,他跟上去,可动作慢了,没能跟进去,慌忙中,他伸长手臂抓住那个学生的胳膊:“哎,同学,能再刷一次卡吗,我想进去。”
他太急了,手上用了点力,他力气大,不小心把人弄疼了,那还是个女学生。
女学生突然被人抓住,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一个不修边幅甚至有点邋遢的中年男人,使劲甩开手,大声说道:“你干嘛啊。”
刘立军发觉自己吓到人了,赶忙把手缩回来,道歉道:“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我只是想进去借一本书。”
女学生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他这个年龄,不可能是学校的学生,研究室博士生也不是,也不可能老师。
她胳膊刚才被这样一个陌生的男人抓了一下,不禁有点怀疑这个人根本就不是想借书,是在占她便宜。
她生气道:“赶紧走吧你,不然我叫人了。”
刘立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他一急就结巴,根本不知道怎么跟对方解释。
宋柔从图书馆里走出来,看见眼前的一幕,她安抚住情绪激动的女生,把女生劝走了。
刘立军笑了笑:“谢谢啊,你是宋柔还是宋岚啊?”
宋柔刷了卡走出来:“我是宋柔,你是刘立军吧,你怎么在这里?”
刘立军探头往图书馆大厅里面看了一眼:“我,我想借本书,但我进去。”
宋柔问道:“你想借什么书?”
刘立军:“泰戈尔的诗集。”
这令宋柔感到很奇怪,她原本以为他要借一些故事书小说之类的打发时间的。
她笑了笑:“我带你进去。”
她刷了下卡,感应门打开,刘立军却站在原地不动了:“我就不进去了。”
他看了看自己这身打扮:“别吓到人。”
宋柔想了想:“你说的诗集,我男朋友的办公室有,你跟我去拿吧,看好了还给我就行。”
主要,她自己也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既不是学生也不是老师,不好意思占用大学图书资源。
两人往办公楼的方向走去。
刘立军果然很不爱说话,只好宋柔没话找话:“你还记得咱们一个村的程蕊蕊吧,她也在这附近上班,就在校门口,你见过她了吗?”
刘立军摇了下头:“没,没有,我没见过她。”
通常,一个人在撒谎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对问题进行生硬的重复,以强化增加自己的可信性。这是宋柔从顾修然那学来的。
人家不愿意多说,宋柔没再就这个问题多问。
到了教学楼下,刘立军停下脚步:“我就不进去了,我在这等你吧。”
宋柔点了下头:“行。”她知道他是不自在。
宋柔一边等电梯,一边给顾修然打了个电话:“顾修然,我有个朋友想看你办公室书架上那本泰戈尔的诗集,我能拿给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