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有灯 第72章

作者:牵一 标签: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现代言情

  这是他不曾有过的体验。

  山下,梅超在墓园门口徘徊,守门的老头不知道哪里去了,空有一个录音机里放着戏曲。

  她四下里看看,嘴里喃喃,“得罪了得罪了。”

  下一秒,人就一脚踩在大铁门上。

  梅超一瘸一拐地走在山路上,刚刚翻大门落地时,一个小石子硌在脚底,她一个没注意,人就往旁边倒。

  她看了眼,按照经验来说,也就肿个包,于是继续往前走。

  “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

  守门老头儿的录音机声音很大,经典的戏曲片段欢快又无奈地响在山间。

  她拿着手机打开导航,一颠一颠地往地图上显示的那个小红点走。

  没想过要联系他。

  一个人安心地等,一个人专注地走。

  怎么着,最后都能遇着的。

  梅超低头看他,伸出脚踢了踢地上的人。

  八月末的津城山花烂漫,人睡在草地上。

  秦遥睁眼,笑了,“你来了。”

  “这会儿我能看到河了。“梅超自然地将视线从墓碑上的照片移开,一屁股坐在秦遥旁边。

  晚风夹杂着沁凉的山气,夕阳斜照。

  梅超躺在他旁边,忽然觉得昨晚搅得她胃疼的问题不重要了。

  “有人跟你一起来过这里么?”她虚着眼睛看天空。

  秦遥偏头看她,答得干脆,“没。”

  梅超满足了,这样的私密时刻,秦遥只与她共享过。

  多多少少,自己在他那里,有了一些特别之处。

  特别?梅超被这两个字逗笑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空气里有了些湿气,她觉得胸口饱胀这一种酸甜的感觉。

  搞了半天,自己就是想要在秦遥这里显得特别一点。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少争抢、也不嫉妒的人,昨晚才发现,哪里是这样。

  当察觉到自己的特别之处有可能是沾了别人的光的时候,梅超愤怒了。

  然后在这一刻,那愤怒又被他的一个字消解掉了。

  喜怒哀乐,自此由他接手。

  梅超觉得自己可以给出那个问题的答案了。

  你喜欢他吗?

  喜欢。

  见到他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在他面前,觉得自己是上天入地都找不到的独一份。

第44章

  下山的时候,是秦遥背着她走的。

  梅超觉得有些别扭。

  明明跟眼前的这个男人已经上过床了,却仍旧在他的手握着她的小腿的时候忍不住发颤。

  秦遥的手臂穿过她的腿弯,他的背脊很宽阔,梅超趴在上面,一面觉得紧张,一面却又觉得安全。

  她对于肢体接触,比想象中要更加排斥。

  这是梅超初中的时候发现的。

  小女生们的友谊大部分始于手牵手一起上厕所,或者是一人挽着另一人的胳膊走在放学路上。

  当班里的朋友试着挽她的手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弹开。

  或许是梅超的应激动作太大了,小女生空抬着手半天反应不过来,委屈得眼圈儿都红了。

  她不知道怎么去解释。

  再后来大一些,她知道自己可能不喜欢别人碰她,便很少与其他同学有特别深入的对话交流。

  宁愿让别人误会自己冷漠,也不愿意再次伤害对方。

  梅超有认真想过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只需要长大一点就能懂。

  在她的记忆里,梅夫人基本上不会亲她,也不会抱她。

  梅军是军人,从小把她当个男孩子带,他在家的时候,梅超就得当个小士兵。

  她听得最多的话就是各式各样简短的命令。

  将近二十年的光景,她长到了现在的这个模样。

  梅超还记得当时那个小女生有些委屈地对她说,“梅超,你怎么忽然这么冷啊?平时你不是很温柔的吗?还和我一起去老师办公室抱作业本。”

  细碎的阳光下,她看着那张皱巴得很厉害的小脸,张张嘴,急切得想要解释些什么,最终却只是摇摇头。

  十一岁的梅超不知道怎么解释,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喜欢别人牵她的手。

  等后来明白的时候,那个小女生已经在时光里远去了。

  她的解释,只能留给自己。

  梅超想要告诉那个小女生,她不是忽然变成那个样子的。

  那是一颗种子,经过日积月累,它慢慢地生长着,一点点地将心的原野遮挡掉,只是碰巧在那一天,她表现出来了而已。

  没有人会忽然变成某个样子。

  她趴在秦遥的肩头,觉得当下这个时刻就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时光的大门。

  暮夏,梅超穿着牛仔短裤和一件宽松的姜黄色短袖,秦遥还是一贯的作派,白色短袖加黑色的中裤。

  衣服料子都挺薄,梅超这时候才觉得他挺瘦的,肩胛骨都有些硌人。

  年轻人特有的一种消瘦感。

  这让他看起来有些没精神,但却有一种很干净的感觉。

  一路上静默无言,只她的两条小腿跟着他走路的节奏轻轻地晃。

  山头上除了他们,谁也没有,这里万籁俱寂。

  能够看到万家灯火,却听不到一点喧嚣,这里将像是一个剥离于尘世的所在。

  那条河被斑斓的霓虹灯映亮,相比白天细细碎碎的样子,这会儿更像是俗气的秦淮艳景。

  可梅超觉得看起来也还不错,热闹。

  “你说住这儿的人是不是都深居简出啊?”梅超问了句话。

  秦遥笑了,“我猜他们不适合出门。”

  她也跟着笑了,“你想什么啊,我说的是山下的居民,不是这墓里的。”

  苍青的树、浅灰色的大理石墓碑统统混在夜色里。

  这里暗淡而没落,漫山遍野的灵魂在这里幽居。

  他们等待着,等着生者将他们记起。

  秦遥说,“你倒是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说。”

  梅超忽而心生一股豪情,“有什么好怕的,最后我也得躺这里睡他个天昏地暗。”

  他一手轻拢她的脚踝,“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等觉悟。”

  “死亡才让人觉得活着是一件值得珍惜的事情。”她轻笑。

  女孩子扎成马尾的头发已经散成毛茸茸地样子了,蹭在秦遥的脸上痒酥酥的。

  “你真十九岁?怎么说的话跟九十岁的人差不多。”

  “这不挺好么,懂事儿。”梅超语气里有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亲呢与轻快。

  “懂事儿有什么好?十九岁的女孩子哪里需要懂那么多的事?”

  到山脚下的时候,那录音机还没停。

  “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

  秦遥过去跟守公墓的老人打了个招呼,两人寒暄了几句。

  她站在一边,靠着棵树,伤的那只脚微抬着离地。

  梅超看着修葺得很简单古朴的小亭子,那里透出一个田字格窗户的灯光,薄薄的光又铺洒在一小块菜地上。

  秦遥就那么歪斜着身子倚靠在田字格窗户旁,跟老人说话。

  没一会儿,他就跟老人挥了手,朝梅超走过去。

  秦遥将她打横抱起,“走了。”

  老人打了个哈欠,中气十足地喊,“小心点,别把人姑娘摔着。”

  他笑,“摔不着,您放心吧,把我自己摔了也摔不着她。”

  梅超心中莫名一动。

  似枯枝的人在窗前挥挥手,“赶紧走赶紧走。”

  秦遥仍旧笑,“行,下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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