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方赤火
哪个地方要是得了这么一颗珠子,那是要立刻被地方上收购,火速进贡给官家的!
这姑娘什么来历?
酒保也不敢问了,赶紧出门吩咐下去,调动全体厨子,给她挑最好的菜准备。
要是这酒保知道几百年后珍珠养殖业发达,某宝上淡水珠论斤批发……非得气歪了鼻子不可。
等那酒保出门,佟彤这才对希孟说:“我带你到这里来,事出有因。我在东京城惹了人,其他地方或许有他们的眼线,只有这里干净安全——对了,你知不知道昨天雇你去画草图的那些人,是什么来历?”
希孟一怔,过了好一阵才说:“你说要告诉我一个秘密……就是这个啊?”
似乎还有点失望的样子。
佟彤:“是啊。”
她心想,您还指望听啥?难道我能说我来自另一个次元,另一个时代?
希孟似乎不太高兴,拿着架子,垂眼不看她。
“那些客人是外地客商,来历谁也不清楚,大家也不敢问。”他懒洋洋答,“大概看上了几个商铺,想买下来生钱吧——他们也不瞧瞧眼下时节,哪有什么生意做。”
这大约是接触过乾隆一行人的土着们的普遍想法。
经济低迷之际,消费行业入不敷出,忽然来了群人傻钱多的接盘侠,众人求之不得,也就没心思对他们的来历刨根究底。
佟彤轻声说:“可是你知不知道,他们打算将你绘过的几百商铺全都买下来,形成垄断,哄抬物价,牟取暴利!”
希孟看了她一眼,问:“这个结论从何而来?”
佟彤故作神秘,看着他不说话。
“也有人这么怀疑过。”他忽然说,“一个京兆府的官员曾经让他们去衙门汇报,买那么多商铺意图为何。但转眼那人就被找茬革了职。这些客人显见是已经打通了官府的关节。从那以后就没人再过问了。”
佟彤暗自点头。他所知的这些事,正好佐证了队友孟的一些猜测。
果然是自攻自受(?)心有灵犀,脑回路都差不多。
瓷瓶里的水开了。佟彤不能浪费自己的耳环,想着泡壶茶喝。架子上取了茶罐,却没见着茶壶。
希孟见她窘态,哑然失笑,从她手中接过茶罐,舀出茶粉,倾在盏里,用滚水冲点茶膏,然后持茶筅击拂,调出细腻透亮的茶汤。
佟彤大声不敢出,敬畏地观摩宋人点茶。
他点茶的技艺也许不是最精的,但那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白净发亮的指尖随着茶筅弹跳,分明是比那价值百金的建盏更优美的艺术品。
佟彤想,这双手去给乾隆他们画商铺草图,可惜了啊……
希孟手中不停,吹一口茶水蒸汽,冷不丁问:“你是官府派来查这件事的?”
……他想象力还挺丰富,用不着佟彤自己给自己圆身份了。
这不是最好的时代,但也不是最坏的时代。有女词人、女将军、山寨里还有女土匪。出一个女侦探也不是天方夜谭。
她模棱两可地点点头,严肃说道:“你莫要跟别人提你认识我。”
他也点头,似笑非笑:“猜对了。我一开始就知道你不是来投奔亲戚、无家可归的。”
佟彤:“……”
早把自己当初瞎编的谎话给忘了。
她愣愣地问:“那你当初为什么收留我?”
他不答,抿住一个淡淡的微笑,眼尾泪痣轻跳,居然有些许羞涩的感觉。
佟彤可没在队友孟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
她蓦地想起队友孟的告诫,一颗心乱跳。
“……放在这个时代太亲热了……记着千万别跟别的男人用这种语气说话……否则……”
不会是,无意间撩了人吧!
本土孟不温不火地笑着,欣赏她红一阵白一阵脸色。
过了好一阵,就在佟彤忍受不住难堪的寂静,开口想说什么的时候,一阵醇香飘过,他将点好的茶汤递到她面前。
“因为……”他眸子粲然,笑得坦荡而迷人,“我闻到你手中袋子里的香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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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彤的心跳还没回复正常。当时就想把茶汤泼他一脸。
……这讨打程度和几百年后如出一辙!
绝对是故意的!
幸好这时候酒保进来了,指挥小厮们上了一桌子酒菜,给了她一个缓冲时间。
白矾楼果真家大业大,半个时辰工夫做出了数十菜色,冷的热的荤的素的干的汤的一应俱全,花红柳绿的一大桌。
许多菜色和现代完全不一样,佟彤根本不认识,还得让酒保介绍了才知道是甜是咸。
镇府浊梨、河阴石榴、狮子糖、烧肉干脯,玉板鲜鲊、水晶脍、胡桃姜、炒鸡兔、煎燠肉、油髓饼……
只可惜许多菜品虽然摆盘不错,但原料都不太新鲜。水果蔬菜蔫头耷脑,大鱼大肉也都多用盐酱,少有清蒸。
也没办法。白矾楼生意惨淡,厨房里的食材不知道在库房里积压多久了。就算他们想临时采购新的,那供货商也不一定开业。
希孟认定了佟彤是官府派来的暗探,也就不给公家省钱。见了那一桌子好菜,道了声谢,自行开动。
佟彤没什么胃口,很秀气地填饱了自己肚子,就开始啜茶,用余光看着那个即使是大吃大喝也气质十足的小仙男。
她财迷心窍地想:他要是搞个吃播收打赏,估计没几天就能把白矾楼买下来了……
正想着,忽然耳朵一尖,似乎听到远处飘过来一声:
“……把白矾楼买下来……”
她吓一跳。这酒楼里藏着应声虫?
希孟也听见了,微微拧了眉头,低声说:“好像是我昨天的主顾。”
佟彤立刻反应过来:“他们来了!咱们快快快躲!”
希孟颇为无奈地看她一眼,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蟹锤。
然后他起身,在墙边找到几个把手,四下一拉,密密实实的竹帘子便落下来,将“雅座”遮盖严实。
他又拾起个带花纹的牌子,往竹帘外面一挂。
“好了。急什么。”他轻轻一笑,“饭还没吃完呢。”
佟彤不由感叹:“真先进啊。”
往日来白矾楼顶层用餐的客人们非富即贵。一间间雅座敞亮,便于大佬们往来结交;但也有不愿意让人看见的情形,这时候帘子一放,牌子一挂,就是“请勿打扰”,私密性跟现代的酒楼不相上下。
果然,听得好几个人的脚步声上楼来。
乾隆的声音很惊讶:“咦,今天这里居然有客人。白老板果然很会做生意啊。失敬失敬”
听着居高临下的口气,乾隆这是欺负到人家头顶上来了。
白老板早没了那副恭喜发财的笑脸,跟在乾隆后头苦笑:“好几天了就这么一桌。”
白矾楼私密性虽然好,但限于技术,隔音不咋地。这声音听得清清楚楚,隔帘子似乎都能闻到一阵苦涩。
佟彤跟希孟交代一句“你先吃着”,自己轻手轻脚,倚在壁上听。
听乾隆又问:“听说……白矾楼里那位色艺无双的李师师姑娘呢?出来让我见一见。”
白老板连声抱歉:“师师姑娘惧怕时局,上个月就搬去乡下住了,大官人恐怕见不到。”
乾隆也就不再问,满意地在顶楼巡视了一圈,又跟身边的随从们窃窃私语一番,咳嗽一声,拿个架子。
“也没我想的那么富贵滔天嘛。哎,亏就亏了,就当我做善事了……那梁山好汉若真打来,这十里繁华还不是化为齑粉?我幸而有点小钱,也想为东京城的百姓们做点什么。买下白矾楼,要倒霉时我倒霉,这就是佛说的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行了!大官人您别假仁假义了,说够了没有!”白老板突然爆发,带着哭腔说,“我地契都签了,您还不让我走啊?”
*
好么,白矾楼也沦陷了。
乾隆来巡视他最新的领地。白老板陪他逛了一圈,各样工作交接完毕,当即被扫地出门。
大部分伙计们留了下来,捧来账本请新东家检阅。
佟彤偷偷听着一个个数字,回头感慨:“皇阿玛这一波操作,至少套利三成啊。准是和珅教他的吧?”
“但是自从梁山好汉发出攻城威胁以后,咱们就入不敷出了,”外头账房伙计愁眉苦脸地继续说,“只有今儿来了一对人傻钱多的男女,取了件首饰抵账,多少能挽回今日的成本损失。”
乾隆来了兴趣:“就是隔壁包厢里那两人?他们倒不怕土匪?首饰值多少钱,拿给我看看。”
佟彤听到这里,全身忽然一寒,隐约觉得什么事情大事不妙。
她默默从背包里摸出板砖。
与此同时,账房伙计取出了佟彤的那对珍珠耳环,笑道:“东家您看,这珍珠的成色万里挑一,值不少钱……”
瓷母看到那对耳环,眼睛一霎。
佟彤听得分明。瓷母对乾隆耳语:“我认得这耳环。是那姓佟的小姑娘的。”
*
千算万算,被一对耳环出卖了!
当当当,有人在用力敲包厢门。
“佟姑娘,出来吧!你躲不到哪儿去的!”
是瓷母的声音,九曲十八弯,大概自以为很妩媚。
佟彤抄起把椅子顶住门,跑到窗前往下一看——
足有二十米高。
就算她有无敌光环加持,跳下去不会变成肉饼,只要被街上随便一个行人看见,她就身份不保,立刻崩坏;就算没人看见她跳楼……
她身边这位怎么办,那是王希孟,又不是楚留香!
只好握紧板砖,一推希孟,“别吃了,跑!一会儿我说一二三,咱们破门冲出去!”
不就是干架么!反正她有无敌光环,顶多被臭揍一顿,不会送命的。
她盲目乐观地想,就算真打起来,乾隆那些瓶瓶罐罐都是易碎物品,还不定谁赢呢。
希孟听了听外头动静,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