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轩家沐言
街道上的车子不多,她坐在副驾驶只管看向窗外,车厢里开着暖气,玻璃窗上却是蒙上水雾似,隐约有日光从面前一晃一晃,像照在粼粼的海面。
那轿车不断地往前开,又急又快,白络络觉得整颗心一分分沉下去,到了这种地步,她再也没有回头的路了。
车子一路往山上飞驰,层层枝叶遮蔽着视野,远远就眺望山里零星的房子,山路弯弯曲曲的,铺满石子,身下不断颠簸着,她本来是默默地看,不一会就到了别墅前,她陡然望见那破碎的窗户,山上风大,卧室里深色的绒面窗帘在半空拂拂扬扬,呼啦啦地,宛如巨大的旗帜。
她一下子趴在窗户上,喊他:“清珏,你看那里!”
宋清珏一边开车,一边随着她目光望过去,猛地一怔,车子行驶的愈发的快,他将车停在车库门前,白络络已经等不得,自己早早解开安全带,宋清珏又把车锁解了,她于是飞快打开车门,脚底刚落地,他跑到她身边连忙牵紧她的手,神色冷静,低声说道:“别急。”
他是真的很冷静,像寻常那般给她换上拖鞋,牵着她就回到卧室去,客厅里依旧是整洁干净,唯独卧室的窗户破碎了,他将书包放到桌上,转而打横抱起她,小心地放在大床的软被外。
她心里突地一跳,见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条铁链,仿佛证实了她的预想,又像是在意料之中,她连怒火都没了,因为她早已明白自己的处境,她逃不掉。他弯身锁好她的脚踝,将那大锁的一边嵌进墙角铁环里,这才转身亲了一下她额头,温柔的笑:“我马上回来。”他见她低着头,也不说话,便大步就往门外走。
昨夜的雨下得很大,地上的印记早已被刷洗干净,山里正雨意迷蒙,白雾并未散去,像烟云四起的水墨画,树木间别墅寥寥,他看见书房里完好,便来到卧室的窗外,家里没有被偷,也没有别人进来过的痕迹,他幽邃的瞳里深冷的如刀似剑,沿着窗台往后面望去,一步步后退,轻易地就在杂草中寻到银色的手电筒。
Chapter36 【婚戒】
白络络坐在床上,正看着窗底下破碎的玻璃渣,目光里有一丝茫然的空旷,她沿着碎片向旁边一扫,就瞥见墙边有块掌心大小的石头,她瞳仁轻微地发颤,慌地站起来,看了看窗外,宋清珏并不在外面,她心里这才略安,朝那边走过去。
空气里有湿润的水汽,萦绕在她身边,风呼呼地低啸,四面都是远远的风声,她觉得有些冷,像是小时候午夜醒来,卧室里静悄悄的,母亲也不在身边,床头柜的钟表滴答滴答地走着,心头只有一种慌乱。窗前的树被风吹动,微微摇曳的阴翳下,她捡起那块石头,并不能完全握住,石头表面很粗粝,硬硬的硌着她温腻的手心。
宋清珏从大门外走进来,他脚步很轻,径直来到卧室门前,唤着她:“络络。”看到她正站在地毯上,却是陡然一震,慌忙地将手藏在身后,他一步步朝她走过去,问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她紧紧盯着他,心里惊惶到极点,但还是硬撑着很是平静,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清冽明亮,轻声道:“没什么。”就慢慢地往后面退了半步。
他眉头蹙起,目光向她身边看了一看,便瞧见地上满是碎裂的玻璃渣,他的心顿时抽得死紧,那面孔刹那间浮上慌乱至极的神色,他已经走到她面前,伸手捏住她的手臂,轮廓里含着愠怒:“给我!!”
这一声让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她的面容雪白,死死咬着唇,藏在身后的手指更不住地发颤,那石头硌着她指尖生疼,却从心里泛出一阵冰冷,她本来想拿它来自保,或许能孤注一掷,可此时此刻,她只觉得它沉甸甸的,直把她的手往下坠。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他将娇小的她锁在怀里,见她不说话,转而狠狠拽着她的手,硬生生将她的手腕折了过来,这才看清楚她手心里的石头,他蓦地抬头去看她,眼眸幽邃的如深井,泛着噬人的骇芒,过了半晌,他低沉的叫她:“络络?”她知道自己敌不过他,低着眼帘,倔强地仍旧不肯松手。
宋清珏于是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他掰开一根就捏在手里,让她没有办法重新去握住石头,她目光黯淡下去,只觉得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恍惚,任由他将石头拿走了,又扔向窗外去,她也再没有做什么。
在那样的无力中,她眼前出现了他的面孔,他俯下身将她抱在臂弯里,她安安静静,无声地倚在他胸前,乌黑的长发软软地垂落。他什么也没问,走到卫生间才将她放下,一只手还紧紧牵着她,再去打开洗漱台的灯。
清澈的水柱直往下流淌,哗啦地作响,沿着那光滑的池壁,逐渐在池底凝成漩涡,他用手指试了水温,才抬起她的手放在水流下面,她也不动,仰头望着镜子里他的脸,那轮廓深邃柔和,极纤长的睫毛低低覆着,睫尖隐隐剔透,如同月下浅白的微霜,他全神贯注地给她洗手,又去挤洗手液,连她指甲缝里都要清洗干净。
他洗完了手,拿起架子上的毛巾将她手包起来,她的手小小的,如花枝似柔软温暖,他轻柔地来回擦拭,那样细致小心,他抬起头一眼就看到镜子里的她,嘴角不禁往上扬起,将毛巾挂好,便将她收紧在怀中。
他的目光像是一个铺天盖地的牢笼,透着狼瞳似点点幽光,在她的凝视下,渐渐变得触目惊心的炙烫,他的脸颊贴着她的脸,轻轻的说道:“以后不要碰那些东西,很危险。”
白络络就“哼”了一声,也不说话,只是越看他越生气,索性把眼珠子往旁边挪,他被她的模样逗笑了,眉眼间溢满缱绻的宠溺,忽然捧着她的脸:“络络。”一双青玉般透亮的眸直视到她的眼睛里,像是想到什么,他眸中闪烁出奇异的灼热,蕴着一股不可抑制地狰狞执狂,他高兴地唤着她,一遍又一遍,已经是入了魔障一般:“络络……络络……”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他倏地低下头,在她唇上用力地亲了一下,那样欢喜,却让她怔了许久。
到了正午,因为在山里,日光淡白如雾,树木的影子就交错印在墙壁上,疏疏的阴翳静谧流转,仿佛是电影里漫无声息的镜头。
窗帘被拉开一些,日光直射进来,却没有一丝暖意,若有若无,书房里静的只剩下翻书声,她坐在他怀里,身上穿着茸茸的睡衣,那指尖按在雪白书页上,淡淡的金光覆着她白皙的手背,隐约的血脉都能看见。他的手臂搂在她腰前,下巴搁在她颈间,她捧着书,只是低头安静的翻看,她看得并不出神,墙边置着一排排木偶,依旧是栩栩如生,她竭力不去看它们,目光紧盯着书页上的字,当他手掌小心地抚上她的指尖时,她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宋清珏见她看过来,那黯淡的眼眸霎时明亮,如幽蓝飞溅的星芒,亮的惊人,他手臂不禁一阵收紧,依恋的蹭了蹭她的颈子,眼里露出孩子般的期待。
白络络又转过脸去,继续低头看书,以前他什么也不要她做,她除了洗漱吃饭,就是睡觉,这回她好不容易拿回几本书,虽然以前都看过,但总比陪着他更有趣些,再看他脸上黯然的样子,她心中说不出的快意。
她嘴角微微一勾,谁叫他锁着她。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清晰的铃声,宋清珏原来紧紧盯着她手里的书,眼底阴冷的戾气还未掩去,在温玉缝隙间涌着黑云,噬人一样,就听那铃声又响了两下,他这才忿忿咬了咬她的下巴,低声说:“我去开门。”起身走出书房门外,又将房门关紧。
他打开客厅的大门,就见杨思惠站在门外,他像是意料之中,叫道:“姑姑。”
天气是愈发的冷了,那风在林间如滚动的闷雷,她穿着束腰紫貂皮大衣,手里拎着白色包装袋,对他微微一笑:“气色看起来好多了。”在她身后还有两个保镖,宋清珏自然不允许别人进来,对他们说:“把东西给我。”那保镖也就将手里用瓦楞纸包好的玻璃递给他。
杨思惠直接走进去,熟练地从鞋柜拿出鞋套穿上,她坐在客厅沙发里,转眼见他关上了防盗门,将玻璃搁在一旁,她笑着扬了扬手中精致的小袋子,对他说:“清珏,你定制的东西到了。”
宋清珏也走过来坐下,他什么也没说,脸上却有了急切的神色,他接过那纸袋,从里面取出金丝绒的方盒子,他慢慢地打开盒盖来,盈盈璀璨的光一直映入他眉棱间,那一种奇异的光辉流转,比起星河更为耀眼。
就见深蓝的绒布如同夜色,惟有那枚戒指,巧夺天工一般让人惊叹,每个镂空的花形都设计精致,小小绽放的花形,花蕊间嵌着一颗颗细密钻石,而正中间的镂花里则苞着绮艳的粉钻,那样纯净,如霞光下的明月一样滟滟生辉,他眼底也像是被霞色点亮,明耀的不可思议。
杨思惠见他的模样,不由得笑出声:“这次让我也沾了眼福了,我听说这枚泰顿伯莎粉钻一直是贝尔纳大师的珍藏,拥有三百多年的历史,它无论是明度还是净度,在全世界都绝无仅有,我这次去法国带着你的设计图,那贝尔纳大师一看见你的设计,竟然真的愿意将它镶嵌进去。”
Chapter37 【跪下】
他脸上是温和的笑,低声说:“泰顿伯莎不论历经多少年,它的光芒都不曾褪去,当年镶嵌它的工匠却选错了钻托材料,导致钻托褪色变形,贝尔纳大师向来追求完美,所以也愿意让给我。”他合上盖子,小心地放在手里,她只是温静地笑,面前的男子已然是最出色的年轻设计师,这世上人们所仰望的绮光之处,那样熠熠生辉,充满诱惑,而他就站在那,却是不染尘埃,翩翩如趾。
她像想到什么,又说:“你打电话让阿四带玻璃过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阿四是宋宅的打理助手,也是她手底下的保镖,在她吩咐下,虽然宋清珏极度抗拒生人的接触,但还是能在电话里说清楚一两句话。
他看了她一眼,眉头微微拢起,便道:“卧室窗户被人打碎了,但没有丢东西。”
她顿时怔住,又见他坐的端端正正,双手放在膝上,目光却不时望向书房紧闭的门,也就笑了一笑:“瞧你这样子,行了,那我还是先回去吧。”说着,已经起身理了理衣服,他也跟在她身后,亲自送她出去,她将门打开,保镖立即上前执了伞过来,原来山里又下起了小雨,雨水拍打在旁落的枝叶上,沙沙地轻响。
冬凉刺骨,风吹过树梢哗哗地晃动,远处是浓郁幽深的槭树林,依稀有蓬高的野草,枯黄寂寥,即使隔着玻璃,也似乎闻见雨水里蔓延开的一股泥土香,那山路绕来绕去,远得根本没有尽头。白络络就侧身坐在沙发里,深色金丝绒的帘子很沉,窗楣下挂了镂空白纱,她跪在沙发上将窗户打开,风声低啸,吹得她柔软的发丝飘飘拂动,雨声细密如织,林间的气候变化无常,她看向阴沉的天色,铅色的云团低的像要压下来。她忽然觉得透不过气,心口如同硬生生塞了木炭,火烧火燎地,更是烦闷,而那凉风拂来,却将那火烧的愈发旺了。
她双臂紧紧抱住膝头,脚踝处银白的锁链微微一动,而她发着怔,极目眺望着远方,悄无声息的如同雕塑。
那里,便是她再也去不了的地方。
她心里一点点又凉下去,变得彻骨的凉,正兀自出神,身后突然熨帖来熟悉而甘冽的沉木香,她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震,却坐在那没有动静。他见她不说话,于是先去关窗户,坐下来将她拢在怀里,见她仍一言不发,那脸色很是冷淡,他胸口不由得搐起一阵疼痛,低唤着她:“络络?”
白络络嘴角弯起,忽的轻轻笑起来,几缕乱发垂在脸侧,她根本不去看他,浓密幽黑的睫毛像是柔美的蝶翅,在光下漾着冷冷微影。
她声音低微:“宋清珏,我讨厌你。”
这句话清清楚楚,他浑身陡然一震,心脏顿时狠狠抽搐起来,四下里异样安静,空气似乎都被冻结了,只剩了气流嘶嘶的回声,仿佛噩梦里醒来一般的心悸,他心里一缩一缩的,最深处翻绞着从未有过的剧痛,渐渐引起无法抑制的痉挛,蔓延到每一处去,他不住颤栗着,手心一片冰冷,指骨僵硬地攥住她手臂,那力道像是突然失去控制,她吃了痛,这才抬头去看他,见他一双眼睛如困境中的兽,全身都散发出森冷的戾气。
他嗓音如同窗外的闷雷,一字一句,隆隆地碾过耳畔,沉的可怕:“你讨厌我?”他额上迸出青筋,全身都在细微地发抖,眼底涌着狂乱的狰狞风暴,咄咄噬人一样惊心动魄。
她只是笑,露出小巧的虎牙,瞳仁如松脂般乌黑柔软,眼里像疏疏的星光,氤氲着一股天真的灵透狡黠:“是呀。”她语气里含着一丝顽劣,与寻常截然不同:“不过,如果你跪下来,我就不讨厌你了。”
他一时怔仲,紧绷的身体立即放松开来,眸中渐渐覆上炙深灼亮的欢喜,是如飞蛾扑火般,他也笑起来,两只手紧紧牵紧她的手,忙地应下:“好。”然后退开一步,没有任何犹豫地跪下去,他双膝直直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略微前倾,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他眼里流露出明耀极点的期盼,清楚倒映着她的面孔。
他小心翼翼的说:“络络,你别讨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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