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卟许胡来
昨日天冷他饮了酒,同几个玩的不错的内侍通宵摸叶子牌,清晨开始补眠,到现在才醒。
他打着哈欠往主殿走,双手揣在袖筒里。冷风迎面朝领子里灌,他冻的缩着脖子,鼻尖埋在衣领中,眼睛眯起,心说君后怎么这么能熬。
内侍被派来伺候刘离,他一日不死,内侍便没办法被调任到别处。栖凤宫是冷宫,油水少的可怜,他在这处当差都快穷死了。
本就对君后不上心,在捞不到油水后,更是不拿正眼看他。这个宫里谁不知道,栖凤宫里的那位人畜可欺。
内侍最近花钱跟御前的宫使阿满大人牵上线,他跟自己说快了,那位肯定活不过这个冬天。
他说的这么绝对,定然不会有假!
内侍想着来年开春能谋个好差事,心情不由好了许多,脚步轻松的往殿内走。
只是平时光线昏暗清冷萧瑟的栖凤宫,今日处处透着股不同。
内侍看着殿内那明亮的灯火,以及守在殿外的排排侍卫,整个人愣在院子里,惊的回不过神来。
当下第一反应便是,君后崩了?
否则栖凤宫哪里能有这种阵仗!
内侍脚步加快往里走,刚想掐自己一把假哭两声,就瞥见那抹暗红色的衣袍从内殿走出来。
萧言坐在软榻上,端过旁边的茶盏,茶盖轻刮杯口,抬眸看向傻傻站在殿内的内侍,声音清润的问他,“栖凤宫该你当差,今日你去了哪儿?”
寒意从脚底板迅速攀爬上来,一路顺着小腿肚子窜上尾椎骨直逼头皮。萧言语气并不严厉,却听的内侍浑身血液冰凉,膝盖颤抖发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陛、陛下!”内侍抖的厉害,牙齿都在打颤,手指指尖抠着地上光滑的砖头,竟不觉得凉!
内侍这才注意到殿内四角都点了炭盆,烤的整个栖凤宫里都暖融融的。鼻子动了动,没闻着丝毫熏人的烟味,可见用的是极好的炭。
陛下不是厌极了君后吗?
内侍大着胆子偷偷用余光去看萧言身旁,向来侯在她身边寸步不离的宫使阿满今日竟然不在!
“问你话呢。”萧言不轻不重的将茶盏杯底磕在桌面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可这动静落在内侍耳朵里,比惊天雷声还要吓人。
“奴、奴……”内侍牙齿打颤,“奴在忙其他的事情。”
“这栖凤宫里能有什么事情比君后还重要?”萧言觉得这一切的罪孽都是原主造成的。这个内侍以及宫使阿满不过是看她脸色行事。
萧言理智上告诉她不该迁怒。
但心里就是不痛快。
内侍擅离职守,阿满僭越贪婪,这些都是他们本来的过错,若是平时可能斥责两句也就过了,可如今阿离还在床上躺着。
平时不起眼的小过错现在成了他们亲手送上来的刀子。
萧言看着内侍,见他咬唇不肯说实话,便让人将阿满带来。
阿满在青石板上跪了整整一个时辰陛下都没想起他,到底是御前红人,哪里会真跪上一天,没多久就装晕被人抬了回去好生照顾。
他知道今日惹陛下不高兴了,轻易不敢凑过去,索性在住所装病先瞧瞧。
可越瞧越觉得不解害怕。
陛下怎么好好的忽然转了性子?
阿满心生不安,嘴唇都咬的泛红。他花了不少银钱打探栖凤宫里的消息,可那儿被皇上亲卫围的密不透风,什么消息都打听不出来。
按着平时,这些东西根本无需阿满亲自去探听,就会有下面的奴才为了讨好他将陛下的消息主动送过来。
可今天没有。
阿满从早上担忧到了晚上,中午饭都没吃,能在皇帝身边伺候的人心思更为深沉些,他已经在想是否是刘离在外的长姐立了大功,这才使得陛下对他另眼相待。
若真如此,那自己去讨好他就是。
刘离进宫三年都没受过宠,可见陛下对他没有丝毫心思,这样的人,不是争宠路上的威胁。
阿满往脸上扑了点颜色黯淡的脂粉,使得整个人看起来憔悴虚弱了许多。他正要去栖凤宫请罪,就见陛下的亲卫已经到了他的住所门口。
事情怕是没他想的那么简单。
阿满被带到栖凤宫的时候,跪在地上的内侍抖的跟筛糠一样,哪里能扛得住皇上的威严,如今强撑着就是等阿满过来救他。
阿满大人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背地里他们都偷偷叫他贵君,算是默认他已经是陛下的人了。
其实原主顾忌着宗族心里惦记着白月光表弟,还真没碰过阿满这个奴侍。可这些阿满从不解释,别人这么叫,他就佯装嗔上两句,其实心里极为受用。
“大人。”内侍抖着嗓音低声唤他,“救、救我。”
阿满垂眸看他,眼睛微眯目光阴沉,神色暗含警告。内侍吓得瑟缩起肩膀,低头不敢再说话了。
阿满进了栖凤宫才发现短短一天时间,这里变了太多。就是三年前陛下跟刘离装模作样的时候都没做到这个地步。
瞧瞧这宫殿摆设用品,用的可都是最好的,一些连陛下平时都极为珍惜的东西如今全都用在了栖凤宫。
阿满心里大骇,低头老实跪下,脸上温顺恭敬,“奴见过陛下。”
萧言下巴指向内侍,跟阿满说,“他刚才说你告诉他君后活不过这个冬天,因此他这才没尽心伺候,这话你从何而知?”
原主怎么着都是个要脸面的人,这种话肯定不会明说,她最多就是暗示暗示。
阿满微怔,眨巴眼睛满脸无辜神色惊诧,“那可是君后,奴怎么会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定是这奴才偷懒耍滑,将错扣在奴身上,求陛下明鉴。”
说着眼眶都红了。
阿满演技极好,可惜萧言眼盲心瞎。
她用实际行动告诉阿满,什么叫别爱我没结果。
这个宫使是原主身旁最得宠的奴才,想要处理他总得给出正当理由才不至于寒了人心。
萧言抬手,便有亲卫上前将一个折子搁在她手上。
萧言看都没看,直接扔到阿满面前,“你说今日这事是他污蔑你,那这些呢?”
阿满狐疑的伸手将折子捡起来,展开看了一眼,顿时脸色刷白,来之前扑再多的粉都比不上现在真实。
上面说他僭越贪婪,偷用不属于他身份的用品,除此之外,还私下收受下面孝敬的东西。这都不算什么,咬咬牙就能否认的,直到最后一条。
上面说他手上沾染数条人命,就连姓名年龄都有。
这些东西,萧言既然能查到,就容不得他抵赖。
在查到这些之前,萧言是真没想到一个柔弱的宫使能做到这一步,果真是皇宫吃人啊。
阿满反应极快。
当下磕头认罪,泪眼婆娑的看向萧言,说他一心向着陛下,求陛下念在他伺候多年的份上,不求别的,只求条活路。
这种人惯会以退为进,若是让他活着,他定然不会安分,他会想方设法的再爬回来。
萧言眉头拧的死紧,最终叹息一声,“下辈子为人心善些,有时知足常乐就挺好。”
皇宫里本就步步惊心沾满血腥,如果没有霹雳手段,怎怀菩萨心肠?
阿满难以置信的看向萧言,还没等他再说什么,就有亲卫捂着他的嘴巴将人架了出去。
最受宠的宫使被处决了,内侍吓的脸色苍白地上濡湿一片。
萧言让人把他拖下去,又着人反复清扫地面才算罢了。
内侍心坏,但还不至死,萧言将他罚去做苦役,让阿离曾经遭受过的冷眼让他挨个体验一遍。
处理完这两人,萧言正要喘口气,就见候在内殿里守着阿离的侍从出来了。
他朝萧言福礼,轻声道,“陛下,君后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萧言:修罗场也许会迟到,但它肯定不会缺席……
☆、063
虱子多了不怕咬。
萧言深吸口气往内殿走, 心说不能太怂。
可等对上阿离淡漠的目光, 萧言还是眸光微颤,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的捻在一起,压下心底密密麻麻的刺痛。
其实有时候不记得,也挺好的。
萧言撩起衣摆坐在床边,扯出笑来看他,“头还疼了?”
阿离早已被收拾妥当, 内侍为他擦拭了身子换上棉质的中衣亵.裤, 如今人清清爽爽的半靠着靠枕坐躺在床上, 精神看起来很好,只是神色瞧着还有些病态的虚弱罢了。
高烧退去, 阿离醒来头脑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冷静, 他抬眸看着萧言, 眼神犹如枯井死水,没有半分波澜。
她问,他便答,“已经无碍。”
萧言不自在的“哦”了声,抬手屏退侍从,目光闪烁片刻, 有些心虚的主动跟阿离垂眸解释,“对不起啊,我不是蓄意趁你病要你身子,主要是当时没有别的法子了,你又烧的厉害, 若是迟迟不退烧怕是会有危险。”
除了这事,其实阿离跟原主之间还有更深的矛盾和伤痕,但萧言自己做的事她自己承认。
至于原主做的事情,那跟她萧言可没关系!
她心里既没白月光表弟也无小心肝阿满,她可是一直都吊在床上的这棵梨树上。
阿离头回听到萧言认错,略微有些诧异。
这个人哪怕表面装的再卑微恭顺,也掩饰不了心里的高傲自大,就算全天下都觉得她错了,用手摁着她的头,她都不会说出这三个字。
阿离眸光转动,落在萧言脸上。
对方正盯着他的腕骨看,三年前的那双皓腕,如今瘦到骨节突起,薄皮覆着骨头,皮下血管明显,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
“陛下大可不必。”阿离没看到她的目光似的,手腕不藏不躲,声音冷诮的说,“陛下何错之有,是臣做事不周全,求死都求的不自然,让陛下为难了。”
堂堂君后病死在宫里,传出去多么不好听。
他声音平静,主动替萧言弄死自己出谋划策,“臣脾胃不好,陛下送碗凉饮过来便可,无需用那种方法羞辱于臣,效果不大。”
生死他都不在乎了,还会在乎贞洁?
萧言眨巴眼睛,觉得这个样子的阿离特别像是在跟她吵架闹冷战,开口说的全是冷言冷语,怎么扎心怎么来。
以往的阿离坦诚温顺,从没暴露过这样的一面。
萧言一下子就笑了,觉得阿离的确是在朝她慢慢展露最真实的自己。有情绪,会生气,甚至会跟她冷脸相对。
真是没办法,还不是仗着自己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