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辰冰
她说：“对不起，贝夫人，我知道错了。您和联邦养育了我，我不应该有这么不切实际的念头，我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她说得胆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时，小爱看到贝夫人总是向下挂着的嘴角稍稍向上抬了一下，像是在微笑。
贝夫人欣慰地道：“为什么要改？永恒的求知欲和永不止息地探索未知的野心，正是兽人如今踏遍星辰，从茹毛饮血走向无尽宇宙的原因和动力。”
贝夫人浅笑地看向小爱，说：“我很喜欢你。”
第2章
这个时候，贝夫人的左眼闪烁一下，亮了起来。
这一亮将小爱惊得不轻，图书馆的光线并不是很明亮，贝夫人此刻就像是单眼在黑夜里发出了绿光。
不过小爱很快就意识到，这是贝夫人装在左眼中的智能假眼。贝夫人年纪实在太大，她真正的左眼早在多年前失明了，因此她索性在左眼中装了微型电脑，不仅可以弥补视力，还能够让她在手脚不灵活的情况下更方便地使用网络。
此刻，贝夫人的左眼中不断有一行行字闪过，很明显是在查阅幼庇所的名单。
过了一会儿，她好像找到了。
贝夫人唤道：“爱DHF02360150225。”
“是。”
听到贝夫人叫自己的名字，小爱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在现在这个时代，兽人的姓名习惯也随着社会变动发生了变化。
小爱这个名字只是方便称呼的昵称，她正式的姓名就是贝夫人喊的这个“爱DHF02360150225”。
像小爱这样出生于婴儿培育基地的孩子，名字基本上都是一个汉字单字加上一串字母数字，这既是名字，也是身份识别码，本身是有意义的。
像小爱的名字，就意味着她出生于D星H号婴儿培育基地，F序列023号试管，胚胎形成日是星元6015年2月25日，被起单名叫“爱”。
现在联邦的人口已经达到了7000万亿，移民的兽人遍布宇宙各个星球，这样汉字、字母加上数字的复杂组合能够很有效地避免重名，系统录入搜索都非常方便。虽然单字重复率依然很高，但是如果遇上单字同名的人，完全可以通过改称呼为“嘿，小爱0225”这样的说法来区分。
由于小爱这样出生于婴儿基地的无父母人口越来越多，这种名字在自然诞生的市民中也逐渐完全普及，而“姓氏”的概念几乎已经完全消解，只剩下极少数古老的自然繁衍家族仍然在使用，但通常也不再是老旧的形式，而是通过在名字中嵌入特殊的符号、物品上使用特定徽章来表明家族。
例如贝夫人。
贝夫人的全名是贝丝γD58130121。
她的姓氏是“γ”。
贝夫人念完小爱的全名后，确认道：“这是你的名字，对吧？”
小爱点点头。
贝夫人说：“从明天开始，你这个时间到图书馆来吧，我可以教你读书。”
小爱受宠若惊。
她还是有点怕贝夫人，可是贝夫人愿意亲自教她读书，对她来说有非比寻常的吸引力。
贝夫人问：“你愿意吗？”
小爱拼命点头。
但她想了想，又问：“我还有两个朋友，小晴和小杰，他们可以一起来吗？”
贝夫人用沧桑的眸子深深看了她一眼，回答：“当然。”
她说：“只要他们愿意来。”
小爱：“？”
小爱起先还不明白贝夫人的话是什么意思。
然而，第二天，她去邀请小晴和小杰的时候，两人都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小晴搂紧了娃娃摇头：“我、我不想去，贝夫人好可怕，她看起来会吃人。”
小杰更是满脸惊悚：“你干嘛要和贝夫人单独待在一起？！而且还是晚上！这也太危险了！我？我才不去！我又不喜欢看书。”
小爱好说歹说，试图让他们相信贝夫人真的没有恶意，好不容易才让小晴和小杰勉强同意陪她过去看看。
可是，正像贝夫人预料的那样，小晴和小杰对书本枯燥的内容毫无兴趣。
小杰仅仅坚持了最初两天，小晴渐渐也不去了。
最后还是只剩下小爱一个人，每夜单独跟着贝夫人读书。
没过多久，贝夫人专门设立一个图书馆助手的职务，并任命给了小爱。
小爱从此拿到了图书馆的钥匙，随时能够出入，可以名正言顺地在晚上也留在图书馆，如果其他幼童想要借阅实体图书回自己的宿舍看，需要找她登记。
除此之外，贝夫人给了她在图书馆自由使用网络的权限。
图书馆的电子设备需要使用身份ID登陆，原本孩童们能够接触的网络内容是很有限的。
但是贝夫人允许小爱使用她的个人ID上网，让她自由浏览，这样小爱白天自己看书的时候，也能通过互联网查阅学习不明白的内容、学习更多未知的事物，贝夫人甚至允许小爱添加自己想看的书到图书馆的设备内。
不过关于如何使用网络，贝夫人也和小爱约法三章。
第一，禁止浏览所有具有年龄限制的网站。
第二，禁止利用贝夫人提供的网络权限玩游戏或进行其他与书籍内容无关的娱乐。
第三，每日使用电子设备的时间不能超过一个小时。
贝夫人藏在左眼中的微型电脑能够随时监控她的账户，确保小爱没有违规。
哪怕有诸多限制，但是这对小爱来说，已经足以让她无比兴奋了。
她高兴地答应了贝夫人的所有条件，并且愈发废寝忘食地将自己的时间用在了看书上。
有了贝夫人的指导，小爱进步得很快。
贝夫人会为小爱挑选适合她入门的书本，让她不用再像之前那样一股脑儿地乱看，并且很耐心地指导她。
小爱这样成长在幼庇所的孩子，天生就对自己在社会中所处的位置格外敏感，因此在这方面相对早熟，有时候她的想法，连贝夫人都感到惊讶。
短短几个月，小爱看完的书已经能放满半个书架了。
阅读再加上网络，迅速扩展了小爱的视野。
然而随着知道的东西越来越多，小爱却显得逐渐闷闷不乐。
贝夫人注意到她的异状，摸了摸她的头，问：“怎么了？”
小爱消沉地趴在贝夫人膝头，她问：“联邦为什么要让我这样的孩子诞生在世界上？夫人，如果我没有出生的话，是不是反而会比较幸福？”
贝夫人抚着她头发的手一顿。
她沉默了许久，仿佛足足过了好几分钟，贝夫人才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生。”
小爱望向窗户。
她的目光穿过图书馆的窗户，落在对面那座城堡上。
夜晚的城堡依然灯火辉煌，花园里的喷泉悠然地喷着水。
贝夫人摇摇头：“富裕并不意味着一切。”
小爱沮丧：“可是一定好过我这样一无所有。”
贝夫人：“我看到你读了一些经济学和社会学的书，你应该知道‘阶级固化’这个词？”
小爱略微迟疑，然后回答：“知道。”
富有的人天生拥有更好的条件，他们有能力让自己的孩子接受较好的教育，为他们积累更多的人脉。
因此富人的下一代能够轻易取得更有优势的学历、技能、见识，同时富裕的家庭能让他们有更多机会试错，能够无数次重来，直到拥有更高的社会地位。
再加上资本膨胀到一定程度以后本身就能成长，富人的后代会更加富有。
与此同时，由于出身造成的客观条件差距太过悬殊，穷人的后代无法再与富有的人同台竞技，上升渠道被堵死，永远无法摆脱现有的阶层，造成阶级固化。
这是一种对穷人来说非常绝望的状态。
老实说，小爱看书不是很明白上面的话是什么意思。
但是她想到对面城堡里的小男孩，以及那艘惊人的飞船。
于是，小爱觉得她有点理解了。
很不幸，兽人社会发展到星际时代，阶级固化已经很严重了。
贝夫人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世界上最富有的1%的人，掌握着全宇宙90%以上的财富。你看到的住在对面那座城堡里的人，就属于这1%里的一员。目前全宇宙最富有的，都是资产积累传承超过一千年的自然繁衍家族。那座城堡的主人们，就是最著名的二十四个自然家族其中之一，他们的姓氏是‘phi’。”
说着，贝夫人取出纸笔，在纸上写了一个“φ”的字母，这个就是城堡主人的姓。
小爱看着这个标记，不知怎么的，小爱想起了贝夫人的姓，γ。
这种姓氏形式，总觉得与对面的那些城堡主人有微妙的相似。
而且贝夫人旧习兽人的生活习惯、标准的猫头鹰族长相，都隐约预示着她同样来自一个古老的家族。
贝夫人能明白的小爱的视线。
她又摸了摸小爱的头。
贝夫人道：“你不用这么好奇地看着我。我早已将我曾经拥有的大部分东西捐给了联邦，留下的只有这些书和这座房子所在的土地，房子已经改建成幼庇所，等我去世以后，也会由政府接管……不过的确，在我年轻的时候，光是这个姓氏也足够令人羡慕，而且现在恐怕依然如此。”
贝夫人苍老的鹰眼看向小爱：“你要是很想要的话，我可以将我的姓加进你的名字里。”
小爱本来认真听着贝夫人说的话，但是突然听到贝夫人这么说，又将她吓得魂不附体。
小爱连忙拼命摆手：“不用不用，我没有这个意思。”
小爱的确有些羡慕，但并没有到这个地步。
再说她很清楚她是一个试管兽人，即使加上所长的姓氏，也不会真正改变自己的出身，不会变成另一个人。
“这样最好。”
得到她的回答后，贝夫人年迈的面颊动了动，再度微笑起来。
她说：“这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贝夫人仿佛自言自语地道：“在汉字里，‘姓’这个字从女字旁，最早是用来标记自己的母系氏族，同姓意味着拥有共同的母亲，仅仅意味着血缘和家庭的维系。步入父系社会以后，冠姓权逐渐被男性夺取，也开始带上权力的色彩，君主可以赐予臣子姓氏，光凭一个人的姓就能听出家世出身，分出高低贵贱。越到越后面乱，旁支同姓愈多，单凭姓氏已经完全无法区分血缘身份，于是又想出符号纹章这种招数来划清自己，坚持所谓的传统和纯粹……这只是一种虚假的虚荣，没有任何意义。”
“……贝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