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樱桃煎
另有一排漆树,摘取嫩叶捣成汁药,紧要时候能封到伤口上止血。
她今早忙活的正是这两样,不过“搓手叶”摘来后无需处理,用清水冲去叶片上的灰尘即可,只有漆树汁需捣好存进药罐儿里……倒都不难。
非但不难,甚至还记挂着某位养尊处优的少爷,不时偏头看上眼。
他那头似乎引起不小动静,放眼望去,漾滩边翻料的纸农无不把头转得和她一样,就连溪流对岸的腌料师傅都不加遮掩地看向他。
嗯……
早知如此,还是该她自个儿去的。
***
竹棚外艳阳高照,人声远远传来棚下,大都含糊不清。霍沉坐在条凳上,只手撑着下颌看桌对面的人捣叶汁。
少女的手纤细而白皙,全然不像做惯粗活的人,他看着看着,凤眸中竟郁结起些许愁绪。
看来,往后还是得想些法子碍碍她的事。每次见她,不是在忙,就是在去忙的路上,像是一刻也停不下来……这怎么成?
渐渐的,令约感知到来自对面的两道目光,缓慢抬眼。
手中的石杵稍稍停顿下,她问他:“皱眉做甚么?”
霍沉没有正面作答,问得婉转:“明日郁前辈留你么?”
令约默尔,想明白话里意思后秀眉抬高半分,抓来几片嫩叶继续捣:“怎么问起这个?”
“想邀贺姑娘对几局棋。”
话音落地,令约又停下石杵,不可思议地撑圆杏眼。但只惊讶一瞬,细想想,他已学会了光明正大地守株待兔和光明正大地做尾巴,再正大光明地邀她下棋其实并不奇怪。
所以,那日廊亭下,他们究竟谈了些什么呢?
“容我再想想。”
她给出个模棱两可的回应,事实上,的确有些意动,毕竟少有人邀她下棋的。
“好。”
霍沉应下,令约接着捣起叶汁,直静默到所有漆树叶都捣成泥装进药罐儿,她才起身:“走罢,交给于伯伯就能回去。”
两人走出竹棚,阳光打到身上,落下两道压扁的影子,时近午时。
绕过两间厂屋时,霍沉蹙了蹙额,目光瞟向屋前停着的几辆推车上,车上各放三只木桶,半人高,不知装着甚么,此时一股异味幽幽飘来。
“他们搬的甚么?”
令约顿足瞧去,忽而忍俊不禁。
“是我们宛阳纸家的造纸秘法。”
霍沉看她不似顽笑,挑眉:“什么秘法?我能听么?”
“能是能的,不过——”令约瞅着他顿了顿声,而后伸出空闲的右手挡到唇边,不知不觉地凑近他耳畔。
霍沉屏息,来不及有半丝暧昧念想,就被她余下半截话毁了兴致。
“咳咳。”一道响亮的咳嗽声从身侧响起,令约倏地觉察到不妥,连忙立正转身。
溪流对岸,贺无量与潘家父子站在一处,想是过来查视这“造纸秘法”的。
“爹,潘伯伯,潘大哥。”她叫了三人一通,霍沉也跟着问候下两位长辈,然后么……就被贺无量无情撵走。
回去路上,迟钝如贺姑娘终于发现件一反既往的事——开山至今,潘雯竟一次都没来过纸坊,难怪见到潘伯伯时她总觉哪里不对。
她没想通是何缘由,也不深究,经过蜻蜓湖时因韩松不在,随口问拷白师傅,拷白师傅朗笑答她:
“闲不住,上山砍竹去,说是要化悲愤为力量。”
悲愤什么?
短短几步,她又遇上件想不通的事。
霍沉同样也有想不通的事,造纸秘法若真是那什么,未免太难下手了些。
他眉头越皱越深,连听到令约问韩松都不甚在意,憋到最后总算蹦出句话:“你是姑娘家,不当碰那些。”
“嗯?”她脑袋懵了瞬。
“那些秘方。”
“……”令约噎了噎,弱声嘟哝,“我哪有那么厉害?”
霍沉一听,舒了心,又扯来几根狗尾草,快到小院边上时才编好交给她,一本正经道:“在一起做个伴。”
是只更大的狗尾草兔子。
令约失笑,接来手上让两只兔子碰了碰耳朵,再抬头时,是教葡萄椽下引吭高咕的咕噜引去注意。
绿叶繁茂,投下的大片阴影里站着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可可爱爱!两只兔兔tla!
然后我觉得我可能做不到日更到完结了,码字速度实在追不上存稿消减速度(每一章都在拼命磨,呆滞.jpg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琚年 1瓶。
第52章 一枰棋
来人正是霍洋。
自从他上回当着众人面犯病以来, 两人还是头次见他。
令约下意识看向霍沉,莫名的,看不出什么情绪,只好挥了挥绿茸茸的兔子, 回前院去。
仲夏将至, 早杏也已成熟, 霍洋来竹坞前顺道买来一篮, 眼下搁在木椽边, 被太阳照得金灿灿的。
霍沉瞥上眼, 走进椽下请人重新落座。
桌上摆着阿蒙备来的茶果, 霍洋不曾碰过, 霍沉坐下后径直倒了两杯半热的茶, 送一杯到他面前:“大哥缘何来此?”
霍洋从方才见到的事上回神, 挤出个不像笑的笑:“今晨出府前恰巧撞见鲍管事,父亲临时差他备酒, 他遂请我向你传些话……”
霍沉转着杯盏轻笑声:“我若没记错,大哥才是府上少爷罢, 几时落到需替一个管事传话。”
对上霍家人, 霍沉一贯牙尖嘴利,即便是小时候与他同病相怜的霍洋也不例外,甚至,每每对上他这位大哥,他总会有那么一两瞬觉得是在看自己。
他不想自己懦弱至此,不论他是霍沉还是霍洋,都不该懦弱。
可就是他在意得不得了的事,霍洋看起来半点不在意,还弱弱摸了摸茶盏补充句:“事关你母亲的玉。”
“……”
霍沉语塞, 收起眼底的漫不经心,尽力转变得自然:“大哥请讲。”当然,还是有些许不爽,忍不住提议句,“下次有什么话烦请大哥一次说完。”
霍洋“哦”了声,如若不是表情诚恳,霍沉几乎以为他是在扮猪吃老虎,有意捉弄他。
“鲍管事要我转告你,他春日里常犯头疼,实在记不得在哪儿见过那块玉,还是近日父亲生辰将至,他预备邀姨娘回府时才想起……似乎是在姨娘院里一个婆子那儿见到过。”
“回府?”霍沉疑问。
霍洋知他并不关心府上的事,哪怕是私底下派人打探消息都是不可能的,便向他解释番。
原来,霍府那位李姨娘——霍涛的母亲——早在两年前就带着孙儿搬离霍府,住去郊外的别院里,每年只霍远生辰时回来一趟。霍远不把这位年老色衰的妾室放在心上,由着她去,更甚觉得她不在府上自己过得还要惬意,至于孙儿,他连儿子都懒得理睬,何况是隔着辈的孙子?
“孙儿?”霍沉额角跳了跳,有些事实在突破了他的想象。
霍洋镇定抿了口茶,又做解释:“二弟……二弟他两年前喜得麟儿,孩子的娘亲是忘尘阁的如梦姑娘,如今也跟姨娘住进别院。”
霍沉消化会儿,摇头正色:“接着说罢。”
“噢。”霍洋说回玉佩的事。
鲍聪那头回想起这事后,因不确定究竟是不是那婆子偷拿去,便把那日在九霞斋见到的玉佩画将出来,派了个小厮去别院悄悄打听,果然昨夜里得了消息。
那婆子生性爱显摆,离了霍府更没个约束,这玉佩早就在厨里两个婆子那儿炫耀过了,稍加打听便得了准话。
鲍聪嘱咐说暂勿打草惊蛇,那小厮就以鲍聪的名义将那两个婆子打点妥当,回来传话。
“今早鲍管事想来,便是想问三弟打算如何处置那婆子。”
霍沉静默,连鸟架上的咕噜都学会审时度势消停下来,过了会儿,他道:“改日我要见她。”
当年他住在苍莨馆,李姨娘院里的人就算再胆大妄为也不会闯他的居室——毕竟那是他那位什么也不管的父亲难得立下的一条规矩。
而他的玉佩始终藏在娘亲的梳妆匣里,临走前一日才取出。
他明白记得,他将两块玉佩放在一起,并且执意认为直到临行前两块都在行囊里,又怎会落了一块到了李姨娘的婆子手里?
其中必有波折,他需要问问。
霍洋不问缘由,只点头:“我回去便转告鲍管事。”
“……”霍沉忍了忍,没忍住,“我记得大哥从前功课不错。”
霍洋愣住,显然没料到会从他口里听到这样的话,或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有人与他提及往事,并且说他儿时功课不错。
“三弟为何提起这事?”
“我是想,大哥业以及冠,有些事便无需过分倚赖鲍管事,大哥意下如何?”
“三弟误会了,”霍洋涨红面庞,“只是这事最先是鲍管事做的,我若不转告他于理不合。”
“……”
霍沉揉了揉眉心,想不通自己从哪处捡来的热心肠,不厌其烦道:“我指的并非此事。”
他虽不过问霍府家事,生意上的事却知晓不少,直问道:“你如今管着城北的生药行跟洒金街的解当铺?”
“正是。”
“两间铺面每日得益几多,每年每月合计几多,你可知晓?”
听到这儿,霍洋隐约猜到了他要说些什么,垂眸道:“从我管事起,鲍管事帮过我许多,算是我半个师父,他替我盘算料理,绝不会弄虚作假。”
可惜他还是理解错。
“我谈的并非鲍管事为人,而是大哥独当一面的能力。”
掷地有声的一句迫霍洋抬头,局促劲儿又冒将出来。
“鲍管事管的可不止大哥一人,他堪过不惑之年,却老得厉害,你当他还能为你主持多久?”
霍洋唇瓣微翕,没说出话,霍沉也收起他的烂好心,言尽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