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坞纸家 第89章

作者:樱桃煎 标签: 情有独钟 市井生活 甜文 种田 现代言情

  巧若腹诽句,又暗暗琢磨起他,心道他虽相貌精明漂亮,实则却容易遭骗,想了想接着问:“你去京城做什么?”

  “哦,进京赶考。”

  “……”

  她教这话噎得不知如何回应,半晌后,还是尹舫问道:“这路我们先前走过,姑娘莫不是也在耍我?”

  巧若不由呛了声,瞪大眼瞧他:“你这人究竟是聪明还是糊涂?你只放心,我绝不是要耍你。”

  她说着从兜里掏出个钱袋:“二月便该考试,你还报什么官?只怕考完了也查不出那人踪迹……我、你我相遇一场算是缘分,这些钱本是要买礼拜师的,足够你租辆车上京,你只管收下!”

  “这如何使得?”尹舫惊诧看着她,作势回绝。

  巧若不由分说将钱袋塞进他手里,转头跑开,跑出几步又红着脸回头:“我姓贺,家住宛阳,家里是造纸的。”

  说罢又急匆匆跑开。

  事后,巧若再回想起此事只觉得自己是教狐媚子蒙了心智,否则又怎会做出这般大胆的举动?

  并且这个狐媚子始终不肯放过她,害她吃饭时想他、调妆粉时想他、甚至家里来人提亲时也会想起他。

  可日子过去三年,她始终没等到个前来“报恩”的人,不由心灰意冷,从此将这人搁在肚里。

  ——不过是她一厢情愿,再想下去未免可笑。

  虽如此,她也不愿随随便便就嫁了人,连她爹娘也管不得她,由她在家里清闲快乐。

  这三年间她确实长了些本事,曾调制出一种竹香味的妆粉,可惜用妆粉的妇人、姑娘大都喜欢花香,便又算不得甚么。

  又一年花朝时,她照例扮作男子到城外看花,正是在那里,那股藏在她心间多年、谜一般的气味再次出现,她怔怔站在花前,不敢转过头。

  只因那香气就在她身旁。

  尹舫盯着她耳廓瞧了半天,良久问道:“家里可是造纸的?”

  “……”巧若闻言,狠狠地皱了下眉头,“你认错人。”

  话罢转身去看别的花。

  尹舫紧跟着她:“我记得你,右耳有颗小痣。”接着他像是着急,忙不迭解释来,“我那日接过钱袋,尚未回神你便跑开,末后只听得你说家里是造纸的,去追你时已经不见人影。”

  “我才不信。”

  “我从不骗人。”他莫名口干舌燥,抿了抿唇,“我听了姑娘的话,租车赶考去,当年考中进士,做了几月的小官,尚未忙过父亲便病重离世,此后便回仓州丁忧……我派人前去鹿灵打探,却没寻到姑娘下落,始终未能感谢姑娘好意。”

  “不用你谢。”

  尹舫沉默会儿,又问她:“姑娘哪里人士?”

  她没好气道:“你现在身在何处我便是哪里人士。”

  “宛阳。”

  不是教你答话!

  她气转过身,对着他摊开手:“有钱就还,没钱就闭嘴。”

  尹舫冲她笑了笑,险些又晃了她的眼,好在现如今的她已不是四年前的天真少女,才不肤浅——她果断别开眼。

  “钱自是要还的,不过今日未曾料到会遇上姑娘,还请姑娘告知住所,改日我必登门致谢。”

  “……”

  少女想了想这话,终究是顺从了她那颗被狐媚子蛊惑了的心。

  这场致谢后,尹舫又在宛阳逗留许久,久到连巧若都觉得古怪,某日问起他:“你不是做官么?怎么总在外头?”

  “哦,”尹舫一脸平静地看着她,“丁忧完我便辞了官。”

  “辞了!?”她惊得从树下弹起身,“你糊涂!”

  尹舫笑着挠了挠头:“确实糊涂,可我离不开仓州,我合该活在米里。”

  “米?”巧若脑海中灵光乍现,顿时忘了要说的话,了悟过来,“是米香!你身上的香是米香!”

  尹舫抬高衣袖闻了闻,没闻出,但见她欣喜不已,跟着笑起来。

  “你说你活在米里,你家是种稻的?”

  他摇头:“祖上有间米店,卖稻米的,我如今接管了米店。”

  那时巧若只当他开了间小米店,直到后来两人成了亲,她才知他家的米店远比她所想大得多。

  尹舫知她爱调妆粉,成亲后在府院里替她划出两块地,一块种花、一块种稻,足够她在府里玩儿出花样,后来她调出的妆粉无不带着那股神秘的清香。

  再之后巧若便怀了身孕,在次年花朝节后诞下个女儿,取名令约,意为美好之约,至于那约定是甚么,除了他们无人得知。

  ……

  可叹世事无常,天有不测风云,人人美满之际一场天灾横空降世。

  令约周岁那年仓州迎来场百年难遇的暴雨,连下两月后便闹了洪,彼时稻田损失惨重,百姓皆忧愁满面,好容易熬过这洪涝,紧跟着又爆发场疫病,仓州百姓陷入惶恐之中。

  彼时仓州田地多荒,病者、死者日日剧增,这对恩爱夫妇也不幸染病,二人从此不敢亲近女儿,不久后下定决心要将女儿送回宛阳。

  仓州城重重把守,能被允出城的人少之又少,尹舫如何将信传出无人得知,总之在宛阳焦灼已久的贺家众人收到了这封书信……

  读过信,贺无量当即启程离开宛阳,赶到仓州后按信中所说从一个老大夫手里接过令约,小丫头被裹得严实,只一张脸露在寒风中,瘦得厉害。

  贺无量眼圈一红,又从大夫手里接过两封厚厚的书信,道谢离开。

  那两封信中,一封是巧若写给贺家众人的,除去对父母、兄弟的衷心话外,余下的全是在向他们交代令约。

  信里称,倘或她与尹舫熬不过这场劫数,便请贺无量将令约认作自己的女儿,请他们不要在小姑娘长大前告诉她生身父母的事,甚至长大后也由他们看着办……

  若他们觉得令约不知此事更好,那便永远不说。

  对此贺无量自是不愿——不愿她像信里所说那般死去,亦不愿亲手抹杀去姐姐在自己女儿心里的存在。

  最终还是郁菀体谅其心,劝服了贺无量。

  想她年幼时家遇变故,投奔伯父家,伯父一家虽待她极好,可她终究是浮着的,像是飘摇不定的云,直到她成了亲,有了自己的家,方才踏实起来。

  郁菀明白巧若的顾虑,同时也明白丈夫、姑嫜的不认同,故与他们说好,等令约长大、成了家、有了能替她分忧的人后再将此事告知,到那时,便也没什么。

  而余下那封,自是写给令约,夫妇俩各写一篇,放在一处,讲的正是他们的往事。

  此处的他们,是两个人,也是三个人。

  .

  (中)

  令约拿到信后将其翻来覆去看了好些遍,终于明白过来从前那些朦朦胧胧的微妙梦境是因何而起:

  她时常会梦到的嘈杂声大约是年幼时印在她头脑里的雨声。

  她时常在梦中感到颠簸摇晃,想来是因她爹——或说舅舅将她绑在怀里、骑马带回宛阳的缘故。据说回到宛阳后她吐了整整两日,气色极差,连羊乳都不肯喝,为此家里人连同大夫无不责怪他一通。

  她对笛声情有独钟,甚至梦里也常听见笛声,或许是因她初来人世时她爹爹爱吹给她和她娘听。

  而那若有若无、偶尔出没的怅然若失感,似乎也从中得到解释。

  她想,她应当去仓州瞧瞧,即便那里已经难寻当初痕迹。

  .

  (下)

  时值初春,官道两旁的垂柳业已抽出新条,越过柳梢看去宛水岸边,便见浅草杂花攒头,乡人寻觅其间。

  令约倚在车窗旁看得饶有兴味,忽然间额上传来股热意,她顿了顿,扭回头问某人:

  “做什么?”

  霍沉微微一笑,将捂在她额上的手挪开,伸到她肩后掩上车窗,这才道:“风寒,当心久吹着凉。”

  “……”令约无言,旋即又浅浅地弯了弯眼,从小桌上拾起颗橘子剥。

  霍沉从旁端量着她,眼见着橘皮在她指间开了花,倏地想到什么,眼一抬,手一探,将车帘旁一朵装饰用的水绿绢花摘了下来,别去她发间。

  “什么东西?”

  全部动作都在她身后完成,令约毫不知情,只觉头上蓦地多了样东西。

  “绢花。”霍沉端得正经,收回手打量起她。

  令约睨他眼,目光转瞥向他身后,瞧见别在帘上的另一朵绢花,似笑非笑问他:“如何?”

  “俗气。”

  “……”令约失语,二话不说朝他嘴边递了两瓣橘子,面无表情道,“你还是少说话罢。”

  霍沉笑着吃下,整个人向后仰了仰,靠在软垫上补充句:“俗的是花。”

  “那也是你置办的。”

  令约装作没听懂他的言下之意,假意嘲他,一面又送两瓣橘子给他,霍沉张嘴咬过橘瓣,而后不知哪根筋搭错,竟伸出手在她颈边挠了挠,动作极轻。

  令约猝不及防,惊呼声,继而柳眉竖踢瞪他:“你又发疯!”

  “阿蒙还在外头。”

  一句话将她堵得死死的,气也撒不出,只恼巴巴将剩下的橘瓣放回白瓷盘里,侧过身同他赌气。

  霍沉看得心虚,凑上前拿起橘子,掰下一瓣送去她面前,义正词严道:“作何跟发疯的人过不去?”

  “……”令约险些让他气笑,嘀咕声,“歪理。”

  “就当是歪理,不然你还回来?”他随口提议,丝毫没想过这话会真进她耳里。

  可令约却出乎意料地偏过头,模样神情一点也瞧不出是在生气,似是思索了会儿,然后克制问道:“那我还你一报,你须得忍着,不许出声,如何?”

  “……”

  霍沉表情严肃些许。

  算来二人成亲已有两月余,如今他的弱处已被她摸得明明白白,她话里的意思,霍沉也一听便懂。

  为表诚意,他果断点了点头,摆出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令约偷笑下,给面子吃掉他递来的橘瓣,抬眼看他的同时将两手放到他腰侧,鹅掌拨水似的轻扫起来。

  霍沉被她碰到的瞬间脊背一僵,腰侧的酥痒感仿佛直窜去喉头,想笑,但又得憋着,唯有硬生生逼下笑意。

  而这一逼,那酥痒感又似窜到耳根处,涨得他两耳通红。

  令约见他果真没漏出半点声音,立刻见好便收,忍笑从他手里拿过橘子,自己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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