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布丁琉璃
明承远去世了,明琬在长安举目无亲,便能永远留在他身边了……闻致一直是这样以为的。
直到有一天午后,他从宫中回来,看见明琬坐在花厅的秋千上,略带稚嫩的脸仿佛一夜之间沉静了许多,手握着秋千绳,轻而认真地告诉他:“闻致,我想带我爹回家。”
明承远生前立下了遗愿,要求火化,不愿尸骨在黑暗的地底忍受腐虫啃噬之苦。
闻致隐隐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只是固执地不肯承认、不愿面对,避重就轻道:“我让人送你回明宅。”
明琬足尖一点,停下了秋千,与花厅外的闻致对视。
她道:“不是明宅,我要回蜀川故里,为阿爹立冢。”
深秋的枯叶打着旋落下,云翳蔽日,短暂的诧异过后,闻致脸上的气定神闲渐渐消沉。他绷直了身子,问:“你说什么?”
明琬道:“回蜀川故里,为先父守灵。承先父之遗志,完善药经,立志著言。”
闻致几乎是字眼磨成刀从嘴里吐出:“去多久?”
明琬攥紧了秋千绳,想了片刻,诚然道:“我不知道。我们之间的问题太多了,不管是我还是你。或许,彼此之间都需要时间冷静。”
闻致显然曲解了她这番话的意思,若是双腿正常时,他必定气得从椅子上站起来,将她狠狠逼在墙角质问。
但他站不起来。他只能握紧袖中的双拳,用愤怒掩饰慌乱,色厉内荏道:“你要和离?想都别想!”
明琬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额头抵在秋千绳上,侧首道:“你看,我只是没有定下归期,你便如此生气,当初我被你圈在府中遥遥无期的时候,你可曾想过我是何感受?我不怕等待,但我怕永无期限的等待……”
闻致张了张嘴,复又闭上,凉薄的唇压成倔强的一条线。
他没法解释,他给不了期限。
他是个站不起来的、失去承爵资格的残废,而他的敌人强大狡诈,有着全长安城最坚硬的防备和铠甲。这条路太长、太艰辛,连他自己都看不到复仇之路的尽头在哪……
他固执地将明琬圈在身边,因为那是他唯一可以取暖的地方了。保护是真的,占有欲也是真的,或许还有一点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复杂情愫,只是他忽略了,明琬并非死物,怎么可能像一块石头一样被他圈在府中五年、甚至十年?
或许有更好的办法,但是他拒绝。
所有见不到明琬的方法,都不是最好的方法。
心潮翻涌不息,闻致的眼中也像是酝酿着风暴,青筋隐现的手推着轮椅向前,沉重道:“明琬,你想清楚!离了我你还能去哪?”
明琬的心骤然一疼,这世上最爱她的阿爹已经去世了,她成了无家可归之人。
她垂下眼,颤抖的睫毛显出忧伤的样子,轻声道:“我有手有脚会医术,良医无论在何处都是千金难求,为何离不开你?真正离不开别人的,是你才对吧。”
闻致骤然一窒。
他绷紧了下巴,幽黑的眼睛死死盯着明琬,仿佛这样就能让她妥协。他道:“你见到了李绪的腰牌,离了府,他会杀你。”
不可否认,这是个很有说服力的理由,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她也一直是这样相信的。
“闻致,你知道么?关在侯府中的那四个月,我一直觉得哪里有问题,只是不曾细想过,直到阿爹去世,我跪在灵堂中,忽然就明白了……”
明琬眼睛湿润,望着轮椅上气势凌寒的闻致道:“若李绪因为腰牌之事要杀我,那也应该赶在我从太医署回侯府的路上杀我,因为一旦我和你见面,将腰牌之事告知了你,他再动手便毫无意义了。你该知晓的皆已知晓,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见到闻致面上细微的情绪变化,明琬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退一万步说,李绪想要利用我要挟你,所以你才担心他会对我下手,那你全然可以将我秘密送去一个遥远且安全的地方,逃离是非之地,岂非比在长安李绪的眼皮上苟且偷生要更安全?李绪那样的人,排兵布阵皆是用在刀刃上,他或许对我起过杀念,但绝不会在我身上浪费丝毫多余的经历。”
明琬深吸一口气,道:“更何况,我很清楚世子的智谋,你若想将我藏得远远的,李绪必定找不到……可是你没有,依然固执地将我圈在身边,究竟为何呢?”
明琬等了这个答案快半年,她想,今日是她最后一次询问了。
但闻致只是看着她,眸中几度变化,道:“你是我的妻子,我没有别的女人。”
他以为这就是“爱”,但其实不是。
那天过后,闻致又派人时刻守着明琬,仿佛一眨眼她就会不见似的。明琬并不像之前那样抗拒,每日平静地呆在自己房中写着什么。
小花曾对她说:“世子也并非生来就是这样的,他以前也曾是跋扈飞扬的少年,耀眼得不像话,经历了冷漠过后,才学会了冷漠。嫂子,你经历过出门买菜都不敢,一人一口口水就能将宣平侯府淹没的局面么?因为辩解无用,所以选择了缄默。”
他告诉明琬:“自雁回山归来后,世子不再轻易相信他人,总是将心思埋得很深,你是他这两年来唯一的温暖,若他表露出来有那么一点喜欢你,哪怕只是一点点……那也是他用了比常人更多的勇气才展现出来的。”
明琬相信小花说的是真的,只是她受够这种什么事都要小花或是丁管事转告的日子了。
阿娘还活着时曾说,若一个人真心爱你,是可以感受得到的。
明琬感受不到闻致,她觉得她离他很遥远,怎么都追不上。
“为了温暖他,我要被烧成灰烬了。”明琬这样回答小花。
十月,明琬与闻致成婚一年,这一年里发生了太多太多。
这日卯正,明琬去了一趟厨房,给下人们送了粥水,然后熬了药,去往闻致的房间。
闻致刚下榻,正在穿衣,见到她到来颇有些讶异,但仅是片刻,他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让小花先出去。
明琬将药汤搁在案几上,看着闻致一点点将衣裳穿戴齐整。
他没有任何怀疑,推着轮椅上前,动作自然地喝了药,一如当时治腿之初。
明琬忽然问道:“闻致,你以前亲我,是不是想要个孩子?但我亲你,不是因为孩子。”
闻致怔住,抬眼看她。
明琬垂着眼,而后深吸一口气,逆着窗外金色的晨曦走到闻致面前,没有任何征兆地俯身,第一次主动吻住了他柔软的薄唇。
闻致睁大凤眼,连呼吸都滞住了。
明琬闭着的眼睫轻颤,但很快,闻致反应过来,揽住她的腰反客为主,将她拽到跌坐在自己腿上,吻得凶狠而缠绵。
明琬将心中最后一点爱意都烧给他,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做个告别。
没多久,闻致发现了明琬的不对劲。
她在颤抖。
闻致从烈焰般的情潮中回过神来,按捺住燥热,眸子中蕴着一片深沉,像是望到她心底般,轻轻推开她道:“明琬,你不对劲。”
明琬一怔,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
闻致皱眉:“你到底怎么了?”
晨曦中,明琬艳色的唇极度张合,过了许久,她眼圈红红,笑道:“闻致,我要走了。”
她说:“去一个你和李绪都找不到的地方,完成阿爹的遗志,也还彼此自由。我终究还是不愿成为你的软肋,也不想你成为我的束缚。”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说一下:
今天加班中,可能有些细节没有表达清楚。1中间空缺的段落刚才已补全;2结尾女主的本意不是为了孩子,而是想问男主当初对她暧昧是不是为了孩子;3结尾已经修改得更明朗,女主就是来告别的,就是到文案情节了;3“孩子”打了双引号,我想大家都应该懂啦!还有其他问题欢迎大家指出~
感谢在2020-08-17 23:33:54~2020-08-18 22:13: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玉无颜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3个;位里、玉无颜 2个;惟有美景美食不可辜负、==、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不是星星、呦~ 20瓶;== 9瓶;众多孤星 8瓶;醉卧江山 7瓶;北月南辰与晴空 3瓶;圆子.、位里 2瓶;江南yan、tataji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放手
闻致的目光冷了下来。
他望着明琬的瞳仁, 缱绻散去,低声问她:“你说什么?”
箍在腰上的手铁钳似的有力,极具压迫感, 有些疼, 明琬皱了皱眉头,但没有退缩,而是迎着闻致的目光, 认真道:“我知道你听见了,闻致, 既然我们谁也没法为了对方而停下自己的脚步, 或许分开一段时间会更好,这样, 你能毫无顾虑地完成你的大业,而我, 也想去看看除你以外的山川和风月。”
闻致的手掌搭在明琬后颈处,仿佛稍稍用力就能掐断她的脖颈似的, 冷声道:“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收回刚才的话。”
直到这种时候, 他还是不肯稍稍放软态度, 仿佛只要穿上冷硬的铠甲,就能让她屈服。
可在‘不屈服不认命’这点上,明琬偏偏像极了她爹。
明琬抬指碰了碰闻致的下巴, 发丝在晨曦中折射出金色的光。她缓而坚定地摇了摇头:“我还年轻, 不甘心过一眼就望到尽头的生活,你也不能光靠掌控和强权来留住一个人,你需要我、担心我,所以将我禁锢在身边, 看起来是喜欢,但其实不是,喜欢不是自作主张的束缚。你可曾想过,若是五年后、十年后,你日渐对我丧失了兴致,被耽误了青春和医术的我又该如何自处?”
良久的沉默,闻致短促一嗤。
他仍以为明琬只是在闹小脾气,遂掌下用力,将她的头低低压下,眼中满是愤怒和不甘,“明琬,我没错,是你太贪心。我并未背叛你,安安稳稳将你留在身边,,这样还不够?”
“不够。”兴许是想到了过往一年中的种种,明琬眸色潋滟,泛着水光,一字一句清晰道,“爱该是平等的,不是谁束缚谁!你对我连最基本的坦诚都做不到,却要求我对你付出十分诚意,冷了时要给你暖身,疲惫时要给你安抚,不能有任何的事情分散我的精力,眼中心里只能有你一人……这怎么能够呢?”
她说了这么多,闻致只是报以轻飘飘的一句话:“你以为你走得了?”
你瞧,问题就在这,他从来只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操控一切,只愿听自己想听的话。
感情就像是个美丽且脆弱的瓷瓶,一旦出现了细小的裂口,它需要的是放下姿态小心翼翼地修补维护,而不是欲盖弥彰地加以禁锢,碎了之后若还想攥在手心,只会被割得鲜血淋漓。
明琬道:“以前我走不了,是因为我感激你,也心悦于你,所以你稍稍对我好一点点,我便忘记了所有的心酸和痛楚,心甘情愿成为扑火的飞蛾。后来清醒了,才明白我若想走,凭世子的双腿又怎么可能拦得住我?”
闻致被刺到痛处,骤然动了肝火,厉声唤道:“来人!”
但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的声音。
很快,闻致察觉到了什么,目光倏地凌厉:“你做了什么……”
话还未说完,一股陌生的眩晕席卷而来,他圈住明琬腰肢的手臂渐渐失了力度,渐趋涣散的瞳仁落在案几上的空药碗中,又缓缓转到明琬脸上,满眼的不可置信:“你下药……”
明琬知闻致不会甘心,只能出此下策。她给府中上下都送了粥水,让他们多睡上一会儿。
“抱歉。”明琬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从自己腰上扳开,而后站起来,望着闻致愤恨的眼睛轻声道,“你放心,那不是什么有损身体的药,只是会睡上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后,她大概,已经不在长安了。
闻致胸膛急剧起伏,眼睛里充着血丝,紧握的手指几乎抠进掌心的肉里,试图以疼痛唤起些微的清明。
他有什么错?他只是想要她全心全意、倾尽所有地继续爱着自己而已!他只是想在每一次争斗疲乏时,能看到她温暖的笑颜而已!可明琬恨他如斯,宁可下药也要离开这……
他感受到了又一次的,前所未有的深沉背叛,目光几乎要将明琬凌迟,哑声道:“你当初自以为是地嫁进来,又自以为是地离去,自始至终……你把我当做了什么?一件利用完就扔的工具么!”
字字句句,皆如利刃剜心。
明琬很想告诉他,没有什么失望是一蹴而就的。
从刚嫁入侯府时的冷嘲热讽,到一次次狠心将她的热忱踏在脚下;从冬夜藕池中带着恨意的仇视,到除夕之夜将她抛弃在陌生的街头;从一声不吭地侵占她的吻,到夜复一夜漫无尽头的冷落与等候,他不爱药味,挑食,针灸稍有不适都会皱眉发脾气……
她是何时起了放手的念头?
是闻致破罐破摔、将她所有熬夜撰写的药方束之高阁时,还是生辰那晚守着一桌子凉透的饭菜?
是被圈在府中无聊到数着落叶飘下的次数时,还是明明心情低落到谷底还要被迫承受闻致的索取?
亦或是见他颓然放弃双腿,焦急到失眠的每一夜。
明琬告诉他:“闻致,在今日之前,我也是一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