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舍目斯
姥爷笑了笑,手指指窗外,大概想要出去。姜茂喊了易妁秋过来,母女俩把姥爷搀坐在轮椅上,替他搭了条薄毯,推在屋檐下看雨。
姜茂坐在姥爷身边,陪他一起赏雨。厨房里隐隐约约传来被压制地聊天声。舅妈说着:“我说什么她都不听,我当初就说断奶了找个阿姨或者我帮她带,让她去公司帮忙……你看现在,孩子孩子没带好,自己也四五年没工作了……”
表姐去年离婚带着孩子回来了,孩子大概发育比同龄人迟缓,说话慢,反应也很慢。去医院又检查不出什么,说长长就好了。他们夫妻俩吵架,男方总是说表姐这几年啥也没干,连个孩子也带不好。大概说的次数频繁了,表姐就抱着孩子回来了。
姥爷摸摸她手,大概觉得凉,把她手放到了毯子里。姜茂指着一株菊花问他,“姥爷,这是什么花?”
“菊花。”
姜茂又指着一株无花果,姥爷慢慢地吐出:“真笨,是无花果。”
“那我是谁?”姜茂又指着自己。
“傻子,你是姜宓。”
……
表姐换了雨衣带着孩子下来,俩人脚上穿着黄色的雨鞋,踩着院子里的水坑玩。这时舅舅买好了食材正要进门,被脏水花给溅了一身,表姐知道闯了祸,拉上孩子笑着跑开了。
“还没一百呢。”舅舅说她。
舅妈在厨房里抱怨不该买鸭肠,这东西太腥,会破坏了羊肉的味儿。还说鸡屎包也不能放。
表姐说:“放火锅底料啊,我在重庆买的有火锅……”
“你啥时候见老北京涮锅里放火锅底料……”
“我们做成重庆火锅嘛,辣辣得多好吃。”
“整天就想你自己,你爷爷不能吃辣,你姑姑也不能……”
“我们家不是有鸳鸯锅,姜茂也喜欢吃辣……”
被点名的姜茂正在发微信,听见自己的名字问道:“怎么了?”
“你吃辣火锅还是清汤锅?”易妁秋问她。
姜茂看见在屋檐角落忙活着燃炭的舅舅,说了句:“铜锅涮不都是清汤?”话落,表姐手里拿着一个水枪,朝她脚边泚了一下。
“你安稳点行不行,像个当妈的样儿。”舅妈又唠叨她。
姜茂低头回复了条:到了。然后合上手机去帮舅舅燃炭。
炭估计有点潮,不好燃,表姐看见他们匪夷所思道:“我服了,放煤气炉上燃不就好了?”
……
炭燃好,食材也洗切好,大家围坐在餐桌前涮肉。舅舅同她聊了些家常,问她姜豫安身体怎么样,姜茂一一回答,都说很好。
表姐这边自己熬了火锅料,弄了一个电磁炉,一会吃吃涮锅,一会吃吃辣锅。
饭后雨停了,姐妹俩去胡同里散步,表姐挽着她胳膊聊心事,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不习惯在人前说自己是全职妈妈,她不习惯她们投过来的眼光,好像一位母亲想全心全意照顾自己孩子的这件事已经过时,已经变得难以启齿了。
也好像当独立女性被推上来的时候,全职妈妈莫名其妙地就被推到了对立面。她说她甚至觉得很荒诞,我们每个人都会有爷爷父亲兄弟儿子,我们首先是家人其次才是男性和女性。现在突然间就有人站在山顶摇旗呐喊:冲啊,我们女性的时代到了!我们去推翻他们!
她说我从来都支持男女平等,但太偏激性质就变了。
她说我有时候就在想:如果将来我老了,我看着自己的后代挥着大旗否定我的人生,我不知道会是什么心情。但我知道这种事此刻正在发生。
我偶尔又在想:能跟上时代的脚步固然是最好的,但跟不上或没能力跟上的那些人怎么办?
我甚至不敢去看一些揭露社会或人性黑暗的电影,不敢打开微博看社会新闻,那会让我绝望和抑郁。因为我觉得比起批判,我们此刻更需要赞美阳光。她说:我们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程度的创伤,然而我们又都在网络上肆无忌惮地,毫无意义地去恶意揣测,攻击、谩骂、羞辱、粗鲁地对待他人。
我认为我们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宣扬真善美,真善美也没有那么难,我们只要学会管好自己的嘴就行了。
我有时候又觉得世界真奇怪,我们为什么不能相互扶持,相互共存,甚至相互欣赏呢。
表姐一直慢慢地讲着,讲了很多很多,俩人准备往回走,舅舅正好出来找她们,问姜茂是住家里,还是开个酒店。如果住家里,看她愿不愿意和易妁秋挤一张床,客房的床有点小,可能不会睡得很舒服。
“住家里吧。”姜茂说。
“我也是这意思,你要实在嫌挤家里还有一张行军床……”
“没事,我跟我妈挤一下吧。”
“走走,赶紧走,又下雨了。”舅舅手遮住头快步往家走。
姜茂到家先脱了外套,表姐拿着一条干毛巾替她擦头发,问道:“要不要喝咖啡?”
“好。”姜茂在屋里看了圈。
“你妈上去午休了。”舅舅说。
“姥爷呢?”
“小树在陪着他玩着。”
姜茂推开里屋门,姥爷坐在轮椅上打瞌睡,小树坐在他旁边的地板上画画。小树抬头看看她,好半天喊了句:“小姨。”
姜茂也坐过去,看着他乖巧安静的脸,摸摸他头问道:“小树,你画的是什么?”
“妈妈,”小树指着哆啦A梦,又说了一次,“妈妈。”
姜茂笑了笑,夸他画得真棒。
表姐也坐过来,狠狠亲了小树一口,笑道:“原来妈妈是哆啦A梦呀!”
小树往她怀里蹭,小手掌摸摸她脸,表姐笑道:“他是想睡觉了,”说完又看向姥爷,捂嘴笑道:“你看你姥爷的口水。”
姜茂抽了张帮他擦擦,舅舅过来把姥爷抱到了床上。她起身出来,端起桌上泡好的咖啡回了楼上卧室。
易妁秋在午睡,窗户开着,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姜茂拿了蒲团坐在窗前看雨,基因真可怕,易妁秋喜欢雨,她也喜欢。
姜茂静坐了会儿,听见易妁秋问:“怎么突然又来了?”
姜茂回头,易妁秋靠坐在床头看她。
“我爸都坦白了,”姜茂平静地说:“他说他精神出轨,他说他没照顾好我们。”
“他还说别的了么?”易妁秋看她。
姜茂摇摇头。
“让我喝口咖啡。”易妁秋指着她的咖啡杯。
“凉了。”
“没关系。”易妁秋接过喝了口。
“不全是他的错,我那两年经常住在医院里,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家。我当时太痛了,所以非离婚不可。”易妁秋寥寥提了两句,把咖啡杯给她,“无论对的还是错的,就让它过去吧。”
姜茂接过咖啡杯,点点头。
“你舅妈炸的小油条还有么?”
“我去给你拿,”姜茂问:“要不要帮你泡杯咖啡?”
“咖啡太腻了,泡杯红茶吧。”
姜茂装了几支小油条上来,从门缝里看见易妁秋哭,她又下楼去泡红茶,等再次上来的时候,易妁秋已经收拾了情绪坐在窗前看雨。
姜茂又抱了蒲团跟她坐过去,易妁秋说:“你猜晚会雨停了会不会有彩虹?”
“应该不会,天空没有晴的预兆。”
“2号那天也下雨了,比今天雨都大,下午四五点挂了条彩虹,你舅舅开车带着我们去山上看。”
姜茂嫌盘腿坐着不舒服,一会侧腿坐坐,一会半跪着坐坐,易妁秋笑她屁股上长钉了。
姜茂犹犹豫豫着说:“妈,我有件事想跟你说,估计你也猜到了,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什么事?”易妁秋看她。
姜茂坦白道:“你那天说的没错,我那晚确实跟人约会去了。但我保证,我们就是在公园里看了日出。”
“我们好几年没见了,我前一段才碰上。我原本没打算做什么,但事情它不受控,就是到了这一步。”
第35章 他像一片沃土
我认识他吗?”易妁秋问了句。
姜茂捏了支小油条吃,假装没听见。她担心彻底的坦白,会让易妁秋对他反感。
“那你们相互都了解了?”易妁秋也不在意她回不回答。
“嗯。”姜茂点点头。
“他身上什么最吸引你?”
姜茂想了想,摇头道:“没特别能吸引我的。但他像一片沃土,他能让我身上最柔软和最美好的部分得到滋养和释放。”
“你曾经说过,好的爱情是养人的,双方应该能从中获益,我当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我现在明白了。我会向他展露我最脆弱的部分,他会允许和接受我有小性子,也很懂得怜惜与呵护我的小心思,他会认为这是我身上的人性与天性,不会觉得我这些就是作。”姜茂缓缓地说。
易妁秋静静地听着,没接话。
姜茂看看她,又说:“我在他面前能呈现多面的,复杂的,和真实自然的自己。当然,他也能激发我身上很不好的一面。”
“你现在对致和是什么态度?”
姜茂没作声。
“你要考虑清楚,你退婚后和他在一起,免不了会被人说些闲话。”
“我不在乎,闲话肯定是避不了的,”姜茂说:“我只在乎你和爸的态度,在乎我身边人的感受,其他人对我不重要。”
“我和你爸的态度就是你能幸福,如果你觉得他能给你这些,我没什么想法。但是我希望在你退婚前你们能尽量克制一下。”
“我明白,”姜茂点头道:“我们很少在公众场合见面,我很注意的。”
易妁秋没接这话,只是说了句:“既然你想好了,就尽早同致和提吧。”
“好,致和下个月就回来,回来我就和他谈。”
姜茂像条小狗一样地卧在她身边,小拳头给她捶着肩,易妁秋啼笑皆非地推了她一下。
姜茂摇着尾巴又给她捏,易妁秋笑了笑。姜茂顺杆子爬道:“妈你知道么,我有时候能感应到他的想法,我们在某一刻心灵是相通的,这是不是很神奇?”
“神奇。”易妁秋好笑道。
“妈你知道么,我们每一次接吻都像是第一次……”说完觉得这话不合适,小手捏得更快了。
“你们到哪一步了?”易妁秋问。
姜茂选了实话,“除了最后一步,该做的都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