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荷举 第111章

作者:桃籽儿 标签: 破镜重圆 励志人生 现代言情

  萧子榆闻言许久没有答话,只是以含着泪的眼直直地望着自己的哥哥,那双与萧子桁十分相似的桃花眼中满是凄苦,默了很久才道:“我为何如此,皇兄难道不知么?”

  萧子桁的眉头皱起来了。

  他怎么会不知道?她是他唯一的妹妹,与他一母同胞,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当然知道她的一切想法。何况她的心思如此好猜,即便他不是她哥哥也能一眼就看明白——能让她这么痛苦的,除了齐敬臣还会有谁呢?

  萧子榆吸了吸鼻子,又伸手小心地拉住哥哥龙袍的衣袖,哭着问他:“哥……你要杀他么?”

  她没叫他“皇兄”,更没称他“陛下”,只叫他“哥”。

  这是很亲密的叫法,小时候她一直觉得不能把四哥和其他哥哥混为一谈,他们是一母同胞的,自然比跟别人更亲,若叫“皇兄”不就太普通了么?二殿下也是皇兄、三殿下也是皇兄……大家都是她的皇兄。

  但只有萧子桁,是她亲哥哥。

  她要叫他“哥”。

  她最信任的哥哥。

  萧子桁听出了这个称呼背后引申的含义,似乎带着些恳求与哀怜的意思,令他心中感到些许烦躁。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以沉默代替了言语作为回答。

  萧子榆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意思?眼泪当即掉得更凶,她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抽抽嗒嗒地问她四哥:“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杀他不可?他是肱骨之臣!为大梁立了那么多的功勋……就算你忌惮他的家族,难道就不念他的好么?”

  “你们也是一起长大的啊……他还曾是你的伴读——你们是朋友不是么?”

  朋友?

  听到这两个字,萧子桁的神情便有些出离了,眼神亦带了点空茫。

  他今夜虽不至于酩酊,但终归还是喝了不少酒,总还是带了些醉意,此时听到“朋友”二字,难免感到些许迷离和恍惚。

  朋友……

  嗯,他和齐婴,原来倒的确算得上是友人。

  他原本其实是很欣赏他的,说到底,齐婴那样的人谁又会不喜欢呢?惊才绝艳又不好争斗,望之俨然而即之也温,自然谁都喜欢的。他们曾一同在宫中度过少年时光,一起读书习字,一起辩经论文,一起在御花园中看过春华秋实,一起在史书文卷里遥想过北伐大业。

  他们曾是志同道合的友人。

  可是后来彼此年岁渐长,便渐渐意识到彼此位置的不同,有的时候并非是人的错,而是所居之位让他们不得不成为敌人。

  他的家族太强大了,强大得逾越了一个臣子的本分,强大得令君主不得安寝。他的父皇在位几十年,从未有过哪怕一个舒心畅意的日子,任何政令都不能亲自拿主意,做任何事都要看世家人的脸色,偏偏他们还对他俯首称臣,仿佛在讥笑他的无力。

  明明是浩浩江左之地的君主,却卑微得像个奴仆。

  如何甘心?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皇日益萎靡,后来更苦闷到不得不借五石散那等东西来排解的地步,放任精神和身体都被那东西腐蚀,以至于溃烂不堪。

  ——他也不想那样,只是遍寻出路而不得,最后被困死在了方寸之地,那只是无奈之举。

  如今他继位成了大梁之主,如果他不尽力破局,世家就会像钳制他的父皇那样钳制他,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人性原本就是贪婪的,世家只会越来越过分,他们最终会将皇室啃咬得尸骨无存,让天家之人身首异处。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任何心软都会招致杀身之祸,如果他不先向世家挥刀,那么死的就有可能是他——或是他的儿孙。

  他不能退缩、不能软弱、不能动摇。

  他要杀了齐婴,他已经找到了让他永无翻身之日的法子,只要再过几日就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令他逃无可逃,他亦已经让枢密院的人暗中围了齐家,齐敬臣如今就是失去了水的一尾鱼,连一个消息都无法从本家递出来,即便再聪明多智也无法在手中无棋可下的境况中反败为胜。

  他不会给他留一点后路,他要彻底诛戮齐家这头巨兽。

  绝无转圜的余地。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去找小齐大人的奴仆是来自风荷苑的咩【剧透警告

第156章 山雨(3)

  萧子榆还在继续哭,哀哀切切,悲伤不已:“哥,你别杀他好么?你明明知道的,我爱他……我,那么那么爱他……”

  她哭得肝肠寸断,像要把一颗心都哭出来似的,萧子桁看得难受,也因此更加烦躁,冷声喝道:“你是爱他,可他爱你吗?萧子榆你醒醒吧!你到底还要像这样自欺欺人掩耳盗铃到什么时候?他齐敬臣根本不爱你!他甚至从未将你当作一个女子来看过!”

  这些话是如此直白和冷酷,如同一把匕首直直地插在萧子榆的心上,令她越发痛苦不堪,她猛地抬起头注视着自己的兄长,大声回道:“不可能!我自小跟他一起长大,他一直待我很好,一定是喜欢我的!”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眼前闪过以往他回避自己亲密举止的许多画面,似乎又有些动摇了,随后声音低下来,又强撑着继续说:“……即便现在他没那么喜欢我,但水滴石穿绳锯木断,他的心又不是铁石,只要我坚持、只要我一直坚持,就一定会……”

  这回她还没说完就被自己的哥哥冷声打断了。

  萧子桁真是又痛又怒,气得眼睛都要冒火,彻底撂了脸骂道:“萧子榆你是个公主!不是路边摇尾乞怜的猫儿狗儿,你到底要怎么作践你自己才甘心!”

  而萧子榆已经泣不成声,久久没有应答。

  新帝似乎倦极了,亦沉默了很久,随后才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看着哭成那样的皇妹依稀露出不忍的神情,缓了缓口气对她说:“这世上不是只有齐敬臣一个男子,朕答应你一定为你择个良婿,那人必定会一心一意地爱护你,他……”

  新帝这番规劝的话尚未说完,本哀哀哭泣着的六公主便陡然将他打断,声音又高又尖地说了一声“绝不”,后断然道:“我不要别人,我只要敬臣哥哥!陛下若要杀他那就连我一起杀罢了!只是你要记得,倘若他死了,那就是你亲手逼死了我!”

  如此一番颇有些胡搅蛮缠的荒唐陈词实在令新帝头痛不已,然还不等他发火,他那痴心皇妹便当先哭着跑了,经过宫人们的时候仍十分狼狈,苏平连忙喝令宫人们都低下头不许多看。

  同时苏平自己也不敢看,那位阴晴不定的新帝彼时究竟是怎么一副脸色。

  因有六公主这么一闹,当夜新帝的情绪自然就变得很坏,生生在御花园转了两整圈才勉强平息了怒火,随后才回了寝宫休息。

  而太平殿门外皇后娘娘正亲自捧着汤盅候在那里,似乎已经等待多时了。

  苏平一边向娘娘行礼问安,一边又听见陛下以稍显不耐的口气问:“如此深夜,皇后怎么来了?”

  这也不怪陛下口气不好,实在是皇后来的时机不巧,恰碰上陛下身累又心烦,怕是要碰一鼻子灰了。

  不过皇后娘娘向来是温婉解意的,即便碰上陛下脾气不好的时候也总能笑脸迎人,此时便答道:“臣妾原想着,今夜宴席上陛下免不了要多饮些酒,恐怕明日是要头疼的,这才熬了醒酒汤送来,若陛下不想喝,那臣妾便就此退下了。”

  说着,皇后便向新帝躬身行了礼,竟当真是一副打算要走的模样。

  “且慢,”陛下却拦了她,口气亦缓和了些,“皇后既然来了,今夜便宿在这儿吧。”

  说着,跨步进了太平殿。

  一旁伺候的苏平隐约见皇后一笑,随后同陛下一前一后进了寝宫,他不禁暗暗感慨了一句:这位娘娘……可真是懂得陛下。

  太平殿依然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同先帝在时一般无二,唯一不同的是殿阁之内再无药味和死气了,无端显得更亮堂了些。

  新帝饮了皇后亲手熬的解酒汤,闭目靠坐在龙床之上,似乎已经睡着了,又似乎没有。

  而他的皇后正依偎在他怀里,美丽温柔。

  抛开别的不论,傅容本身就生得很美,虽不像沈西泠那般一望便让人惊艳,却另有种温吞之美,且她如今有了身孕,更丰腴了些,愈发有了成熟女子的风韵,很是撩拨人心。

  她靠在萧子桁怀里,纤纤素手轻轻在他的胸膛上若有若无地划着,声音很轻,呵气如兰:“陛下……”

  萧子桁并未答话,仿佛已经睡着了。

  傅容却不在意他此时答或不答,总归她知道,他其实是在听的。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亲了亲男子的侧脸,又在他耳边说:“臣妾知道陛下辛劳,高处不胜寒,原本就是如此,但陛下应当知道,臣妾永远都在……”

  “臣妾永远不会让陛下心烦……”

  这话像是最普通的情话,后宫妃嫔任谁都可能在君主身边如此耳语,可只有傅容这么说才会让萧子桁感觉到深意。

  这个女子真的很聪明,她已经敏锐地发现了什么。

  譬如……他对外戚的态度。

  今夜与韩家的宴饮并不让他愉快。

  韩家虽然与他血脉相连,但说到底也依然是世家,且正因他们有外戚的身份才比齐家更为可怕,遑论他们还有兵权。他要毁掉齐家,却不代表要抬举其他的家族,他要所有的权力都牢牢留在自己的手上,只有这样才能令他心安。

  韩家……

  如今韩家的主君韩守松倒是个守规矩的人,看不出有逾越的意思,但韩守邺今夜击杯而歌的言行却令他感到不快,母后的纵容更令他心中不舒服,他感到被藐视、被冒犯,同时也察觉到危险。

  他这皇后聪敏极了,立即就察觉到了他的心思,方才那话便是在向他表明傅家的立场:他们愿意继续作他的刀锋,同时承诺永不背主。

  多么有趣。

  萧子桁笑了,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桃花眼在少年时显得风流浪荡,如今却更显得雍容奢华。他已承了帝位,成为江左之地最为尊贵的男子,而权力是这世上顶好的春丨药,更令他显得迷人心窍。

  傅容被那双熟悉的眼睛注视着,竟一时也有些软了身子。

  啧,多么曼妙。

  新帝抬起他尊贵的手,轻轻捏住了傅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端详着,笑意深邃,亦在她耳边呢喃:“容儿,也许这世上只有你,永远不会让朕失望……”

  天子的赞誉是对臣子最好的嘉奖,傅容觉得自己的心被填满了,感到无比的畅意和快活,她迷醉地看着他,仿佛醉了酒,有孕的身子敏感易于情动,她于是很快便迷失在天子有意给予的情潮之中。

  他们是如此的矛盾——好像极其疏远客气,又好像无比亲密靠近。

  傅容在萧子桁的抚摸中沉迷地叹息。

  罢了,就先这样吧……她一定会得到越来越的东西,在她亲手为他斩下那人的头颅之后。

  彼时无论龙榻何等尊贵,她都会是此地唯一的客人。

  六日后是齐老夫人的一七。

  齐老夫人这样贵重的身份,自然是要正儿八经地办丧仪的,且因她生前信佛,烧七更不可免。

  所谓烧七是指人死后每隔七天做一次佛事,设斋祭死者,依次至七七四十九天而止,如此可为亡者修福,俗信可以超度亡魂,使之免入地狱。一七最为隆重,设灵位、供木主,上香叩拜,烧纸箱焚楮镪,请僧道诵经拜忏。

  若往日齐家办红白喜事,本家的门槛定然要被踏破,只是如今他家福祸未定,且无论怎么看好像都是招祸的可能更大些,自然就门可罗雀,不再像往日那般贵客盈门了。

  虽则齐家冷清不少,但大事毕竟未定,各家为了防着他们再有起势,还是不愿将人得罪个彻底,于是各家主君虽都不曾亲来,却还是会打发旁支的族人登门祭奠,是以老夫人这一七过得也不算太过破落,来来往往还是有些人气的。

  来客中尤其需要提及的有三位。

  一是韩家的小公子韩非池。

  朝中的官员无一人不知大将军与枢相不合,两人许多年前便因石城的战事结了梁子,如今齐家失势,大将军的喜色得色几乎就昭昭然挂在脸上,似乎根本懒得掩饰。韩家的主君虽然不是韩守邺,但大将军毕竟是韩家权势最隆之人,其立场最能影响族人,韩家的儿孙因他之故近来都与齐家人疏远了,却唯有这小公子是个异类——明晃晃来祭奠不说,还随披麻戴孝的齐家人一同跪在灵堂一侧,就凑在小齐大人一边,兼而还宽慰着他那已经哭成泪人的姐姐韩若晖。

  二是六公主萧子榆。

  齐家失势,两人的婚事自然也就成了变数。依百官的揣度,新帝恐怕已不想让胞妹下嫁给小齐大人了,只是扛不住这位公主十分痴情,竟是一副要与未婚夫不离不弃生死相随的执拗模样,大庭广众之下便出宫来齐家祭拜,还笔直笔直地含着眼泪盯着小齐大人瞧,真乃不避嫌的当世典范。

  三就是刚从北魏南归不久的徐峥宁徐大人。

  这位大人如今的立场实在有些微妙。论理说,他这次潜伏北地是立了大功的,尤其还为大业献出了一条腿,更是显得劳苦功高,怎么说也应当加官晋爵被新帝赏识、一跃而成当朝新贵。只是这位大人一向同小齐大人走得很近,一副对其俯首帖耳的敬服模样,而今齐家失势他也不躲避,照旧拖着重伤未愈的身体亲自前来祭拜,这便无异于自掘坟墓,让他此前的功勋一应付诸东流了。

  看客们围观完了热闹,又全了各自家族的面子尽完了仁义,自然便要赶紧功成身退,否则若留得久了,难免会被人怀疑是齐家一党,那可就不妙了。

  作者有话要说: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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