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荷举 第88章

作者:桃籽儿 标签: 破镜重圆 励志人生 现代言情

  他从不会主动对她说起这些朝政上的事,更从没有在这种事上问过她的想法,因此她乍一听便有些愣神,忘了回话。齐婴于是又问了一遍,她这才回过神来,想了想,神色很笃定地答:“公子是不会做错事的,是他们错了。”

  她言之凿凿,一副十分肯定的样子,倒是让齐婴挑了挑眉。

  他似乎觉得有些好笑,朝门外示意了一下,又问她:“可是今日风荷苑外来了许多人,他们也都觉得我错了。”

  沈西泠甚至都没有犹豫一下,当即便斩钉截铁地说:“那就是他们都错了。”

  她的神情很严肃,一点犹豫和怀疑都没有,当时那个小花厅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认真的,她真的觉得就算所有人都错了,齐婴也不会错。

  这样的笃信让齐婴眼中浮现出了另一种情绪,难以拆解,却莫名缱绻,又有点狼狈。

  他别开了眼,只应了一声,却没再说别的。

  沈西泠倒是打开了话匣子,她抿了抿嘴,见青竹久久不回来,一时不知他是迷路了还是被风荷苑门外的人给缠住了,想了想,又觉得他在风荷苑迷路的可能还是比较小的,大半应当是被缠住了,因此更加担忧起来。

  她眉头蹙着,想了想还是抬头对齐婴说:“公子先用膳吧,我出去看看。”

  说完,她站起身就想往外走,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倒把齐婴看得一愣。

  他赶紧把人拉住,问:“你干什么去?”

  沈西泠回过头看向他,脸色镇定,十分坦然地说:“我怕青竹一个人不行,我去帮他把人赶走。”

  她说这话的神情太认真了,俨然是一副立刻就要跟人吵架的架势,而她明明是那么文静柔弱的一个人。

  齐婴又好笑又无奈,把人拉回来坐下,说:“轮不着你,好好吃饭。”

  沈西泠似乎有些不服,又像是急于自证,语速变快地看着他说:“我真的可以,我原来出去买田庄的时候也跟人吵过架,根本没输——不信你问水佩。”

  她这话倒不假。

  其实她在外面都是挺能干的,尤其当年刚刚做生意的时候,与她打交道的三教九流也多,并不都是文质彬彬的大掌柜,也有许多市侩的佃户和伙计,她一开始打怵,后来渐渐磨砺出来了,如今都已能够从容应对,真要算起来,可比青竹更能顶场面。偏齐婴总拿她当个小孩子,还总觉得她会受人欺负,一直不怎么相信她。

  一旁的水佩忽然被点了名,一时也有些紧张,一会儿看看自家小姐、一会儿又看看公子,不知该怎么回话。

  好在公子倒没为难她,也根本不在意她怎么回话,只神情无奈又隐隐宠爱地看着她们小姐,连说着“知道了”,又半真半假地哄人道:“行了,下回再让你去——你先吃饭。”

  她们小姐听言又皱了一会儿眉,似乎颇为不满,公子又哄了两句,这才不甚情愿地拿起筷子。

  水佩和风裳对视了一眼,都偷偷捂着嘴笑,心说什么下回啊,今日上午青竹刚赶了人,哪还会有人不长眼地再登门?公子可不是糊弄她们小姐呢么。

  哪晓得下午竟还真有人登门。

  且竟是四殿下。

  说起来,这位殿下早年间倒是时常造访风荷苑,多是为与友人小聚,近几年来得少了,除了每年花会之外便鲜再登门。

  今日亲至,自是为了探望齐二公子的。

  下人们虽一早就从青竹那里听说了风荷苑近来谢客的消息,但四殿下毕竟不是别人,身份如此贵重是不好拒见的,他们便派了个人去主屋请示,没过多一会儿,公子便亲自来迎接了。

  四殿下今日轻袍缓带而来,身边只带了两个仆役,手中各自拎着些礼物,此时在门口遥遥瞧见齐婴向这边走来,便朝他招手、朗声笑道:“你我之间,怎还须得你亲自出来迎?”

  不一会儿两人便碰上了面,齐婴大概因为行走间牵扯到了后背的伤,此时脸色有些苍白,隐约还出了一层冷汗,萧子桁一见眼中暗光一闪,面上却不显,只关怀道:“可是牵到伤口了?——快,你快回去歇着……”

  说着,便半扶着齐婴一道进了风荷苑的大门。

  四殿下的造访很难不引人深思,毕竟在刚刚过去的春闱中齐婴做了那样有利于端王的决断,四殿下心中作何感受就不得而知了。他今日来,或许是存了诘问齐婴的意思,也或许只是想试探他,但无论是二者中的哪一个,两人的谈话都不适宜被他人听到。

  齐婴略略一想,便请四殿下移步忘室稍歇,让下人们上过茶果之后就退出去,只余两人私谈。

  萧子桁坐在忘室之中倒是一派随和的样子,看着齐婴行动不便的样子似乎颇感忧心,说:“左相下手未免也太重了,你秉公判卷也是为了江左社稷,哪里至于伤你到这个地步?”

  作者有话要说: 沈文文对外:撸袖子就吵

  沈文文对内:亲一下就跑

  …一时之间难以判断究竟是不是胆小鬼

第126章 依偎(3)

  一句话又是关怀、又是很顺畅地拐到了春闱的正题上,倒的确很高明。

  齐婴当然听出来了四殿下的真意,同时也知道这话他是必须接的,一旦圆滑地避过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会走得更僵。

  齐婴沉默了一会儿,看向萧子桁,说:“关于春闱之事,我还欠殿下一句交代。”

  萧子桁闻言挑了挑眉,一双桃花眼则颇显晦暗,他看着齐婴笑了笑,说:“父皇又不曾将科考之事交给我,你欠我什么交代?”

  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齐婴不为四殿下这番做派所动,只敛下眉目,答:“春闱取士事关国本,我却为求清名而操之过急,本不以为过,经父兄提点过后才知不妥,亦才想明白此举给殿下招惹了麻烦。”

  这句话他说得清淡,仔细听来却起码有三层意思。

  其一,提携寒门不过是沽名钓誉之举,与储位站位并无干系;其二,这是他一人所为,并非齐家的立场,左相和右仆射事先都不知情,事后也不赞成;其三,他本意并不想给四殿下惹麻烦,春闱之事是无意之举,他还是四殿下一党。

  这番话真假不论,总归他的神情和语气是很认真的,仿佛他说的便是实实在在的真相了。

  但萧子桁又不是傻的,哪能三言两语就被他蒙混过关?他自幼与齐婴一道长大,深知他性情,绝非在乎他人毁誉之人,他心中有自己的章法,一旦落定,便是磐石无转移。

  沽名钓誉?他齐二公子的好名声还少么?差这一点所谓清名?

  他宁愿相信他是犯了傻,为了他心中那一点悲悯,宁冒天下之大不韪。

  萧子桁心下一笑,又觉得此时想这些并无什么意义,他今日来,无非是要探探齐婴的底,如今大事将近,齐家的立场是至关重要的,他不能容许一切在此时生变。

  方才齐婴最末尾那句话是挑明了说的,这便让萧子桁觉得继续打机锋没什么意思了,他挥开了脸上那些并不真切的笑意,转而露出严肃之色,看着齐婴说:“敬臣,我自然信你,可你也应当明白,口说无凭。”

  你说你并未倒向端王,他便可以相信了么?官场中人,言语不过是最轻飘的东西,他需要的是切实的东西,证明齐家绝不会临阵倒戈,证明他们是自己一党,或者起码他们两不相帮。

  他说完后便紧紧地盯着齐婴,却见他并无丝毫迟疑,倒像是早有预备一般,接口道:“殿下说得是。”

  他答得如此干脆又好整以暇,反倒让萧子桁心中有些没底,又不禁好奇他打算给自己怎样的佐证。他看见齐婴顿了顿,随后凤目轻抬,对自己说:“倘若公主殿下仍有意下嫁,臣愿迎娶公主,以请殿下安心。”

  这话一说,四殿下当即就愣住了。

  齐婴他……愿意娶子榆了?

  且不说他二人之间有无男女之情,单说这背后的利益关系便不是轻易能无视的:大梁早有律例,公主驸马只余爵位,不可再任实职,一旦他娶了萧子榆,那枢密院就要换人掌事,齐婴便成了废人一个,再不能置喙朝事。

  他娶了萧子榆,确实能让人相信齐家的立场——只是他真的甘愿么?

  萧子桁自然不肯相信,只当这是齐婴的缓兵之计。

  他六妹追着齐婴这么多年,满建康的豪门贵胄谁不知道他二人之间的事?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仍是八字没一撇,齐婴的态度若即若离晦涩不明,既不答应什么,又不得罪子榆,生生耗了这么久。如今他虽答应娶她,又会拖到何年何月?

  萧子桁正皱着眉如此思量着,齐婴却仿佛已经明了他的所想,神色十分平静地说:“殿下可知近几月间高魏内乱,如今有愈演愈烈之势?”

  这话实在转得太过突然,让萧子桁挑了挑眉。

  他不知齐婴何故忽然说起如此风马牛不相干之事,匆忙之间只顺着他的话应了一声:“有所耳闻。”

  齐婴看向他,凤目如淬,说:“三年之前石城一败,我朝连丢南谯、龙亢、安丰三郡,这些年虽勉力经营,也不过能维持当年的局面,却始终无力收复失地。”

  萧子桁眉头一锁,已经预感到齐婴要说什么。

  他看着齐婴,眼神越发不敢置信:“……你要兴兵北伐?”

  齐婴淡淡一笑,与萧子桁目光相接,颔首曰:“殿下知我。”

  萧子桁则震撼到说不出话来。

  “我朝韬光养晦多年,也是时谋求一变,”齐婴眉目沉稳,虽坐在书房之内,眼睛却仿佛看到千里之外,“高魏内政混乱又□□四起,我朝钱粮较之丰足许多,将士隐忍多年亦早有北伐之心,眼下正是兴兵之机。”

  他神情安稳,令人感到世间一切都尽在他掌握,忍不住便会信服。

  又言:“我已与诸曹商定,过几日便会上书陛下以待圣裁,若陛下首肯,待此战一毕,我便迎娶公主。”

  他顿了顿,直视着萧子桁的眼睛,说:“绝不食言。”

  萧子桁看着齐婴,终是说不出话来。

  四殿下离开风荷苑的时候已近晚膳时分,齐婴留他用膳,他婉拒了,笑着说要回去陪四皇子妃。

  临别时他对齐婴笑言:“你如今还未成家,是不懂得这种情趣的,待你与子榆成婚之后便能懂得了。”

  语罢促狭一笑,眉目之间阴霾尽散,倒是一副已经心无芥蒂的模样。

  齐婴也笑着应了一声,从善如流得很,一边与四殿下闲谈、一边亲自送他出府,两人之间气氛融洽,倒是找回了几分少年时一道读书的气氛。

  下人们眼见自家公子神情随和,一副与四殿下私交甚笃的模样,心中都跟着欢喜,只是四殿下下山离去后,公子的神情却在黑夜中显得有些晦暗,便如朔月藏于云后,隐隐令人心中不安。

  身后的青竹也瞧见了,只垂下头去不敢再看,过了好半晌才听见公子吩咐了一声:“去请文文到怀瑾院找我。”

  沈西泠今日过得其实颇有些不愉。

  这一早起来便听说有许多闹事的人堵在了风荷苑门外,没想到下午四殿下也来跟着凑热闹。

  当时她本正跟齐婴窝在一起看闲书,看到一半听说四殿下来了,齐婴的神情便很微妙,她是很明白他的,当即就感到他眼中深藏的沉重。

  她很担心他,他则顺了顺她的头发,安慰她说:“不必担心,我去去就回。”

  沈西泠看着他点了点头,又听他颇带了些歉意地问她,下午能否留在房间里,不要四处走动。

  沈西泠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是不想让萧子桁看见她。

  她当时立刻答应了、很快就回了握瑜院,也没有多问他缘由,只是她是个存心事的人,当时虽然没有问,自己事后却会多想。

  近来他们情浓,她能感觉到齐婴对她的真心,他真的很疼爱她,乃至于到了令她都不敢相信的地步。而正因如此,她才更会想,前几个月他忽然疏远她的缘由。

  沈西泠是敏感的,而敏感与敏锐之间往往只有一线之隔,当她拜托了情绪的困扰,敏感就变成了敏锐,她开始有了远远超越同龄女子的眼光和见地,渐渐想清了他的处境。

  他虽然从来没有主动对她提起过,可她知道他的艰难。她是沈家的后人,当然更明白世家之路的凶险,稍有不慎便会尸骨无存,何况如今两位殿下夺嫡,他要在其中周旋更是为难,此外另还有枢密院的担子背在他身上,简直重若千钧。

  她以前就听说过,他与萧子榆是早有婚约的。小时候她曾经吃过那位殿下的醋,这三年来也一直在心中偷偷介怀,但她与齐婴情定之后她的醋意便淡了——她知道齐婴是什么样的人,倘若他心中喜欢那位公主,他便不会跟自己纠缠,会一刀两断、干干净净。如今他既然选择跟她在一起,那定然是与那位殿下没什么情爱牵扯的。

  她相信他。

  只是她虽然知道他与那位公主并无私情,却不知道他会不会娶她。一旦他们成婚,齐婴手中的实权便会被褫夺,这于他而言是最好的牵制,同时也是验证齐家从龙立场的最好明证。

  牵一发而动全身。

  今日萧子桁来了,又恰巧在春闱放榜之后,聪敏如沈西泠,自然立即就嗅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她能感觉到,他更加艰难了。

  她当然是理解他的,也是心疼他的,只是……依然难免为他们之间的未来感到惶恐和忧愁。

  他不能娶她……

  如果这样,以后他们之间会怎样呢?

  做他的侧室?还是当他不为人知的情儿……今日四殿下来风荷苑她便不得不藏起来,仿佛见不得人似的,她虽然不说,但心里却有疙瘩。

  她……有些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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