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菩萨低眉
他知道周妙涵会跟上来,很快,女生追上他,走到几乎没人的楼梯口,单知非忽然转身,他很高,表情严肃时那种压迫感会非常明显:
“想搞掉我保送名额没什么意义,我参加高考照样考的上,我也可以出国。至于张近微,她又穷成绩又一般,你如果非要去搞这种根本没得罪你比你弱的人,才能获得存在感,我只能说你特别low。周妙涵,我奉劝你一句,不要拿践踏别人自尊心当乐趣。”
他说完掉头就走,没几步,再次转身回来,“你可以认为我是在替张近微说话,但我告诉你,换成李近微王近微任何一个同学被你这样对待,我都是这个说法。”
单知非深深吸口气,凝视对方,“十几岁的女生,不应该这样,至少我觉得你不该这样,别让我悔恨和你认识一场。”
末尾,他的语气突然有种善诱的叵测,单知非早悔恨这场相识,但他很虚伪地想用这话来打动一下周妙涵--希望她消停。
因此,他望向周妙涵的眼神,也充满着一种漂浮的温柔感,他像老朋友那样拍拍周妙涵肩膀,在女生欲怒还休的表情中,转身离开。
男生脸上做戏出来的所有微表情全都消失,他下意识抖了下羽绒服,周妙涵喷香水的,很快,在商场旋转门那单知非跟一个艳帜高张的女人迎面碰上。
张近微的妈妈。
这个女人确实是那种毋庸置疑的妖娆,单知非刚熄灭的情绪,瞬间变得格外复杂。他把脸藏在羽绒服领间,只想快点和郑之华擦身而过。
出来的那瞬间,他竟然觉得如释重负。
“小帅哥?”郑之华标志性的甜嗓响起,她折返出来,踩着高跟靴子,挡住单知非去路,“哎呀,真的是你呀,跟妈妈一起来的吗?”
商场门口,人来人往,单知非往一边闪了闪,他维持了最基本的礼貌:“没有,我妈没来。”
郑之华一笑,嘴角便呈现出一种肉感的但又明媚的弧度:“小帅哥,不愧是李姐的公子,气质真好,对了,李姐讲你是一中的学生,给我帮个小忙好不好呀,今天真是巧了。”
“不好意思,我……”单知非的话刚出口,被她果断抢白,“给你校友带点东西,不是很麻烦的。”
明明声音娇嗲,却有着拳拳到肉的诱惑力,单知非心里犹豫着要不要问她是否知道张近微的事情,但女人已经低头,自说自话。
“等一下,”郑之华划拉着手机,在微信里找到张近微的班级,“哦,我女儿也是一中的呢,二七班,叫张近微,”她语气变得犹如奶油泡芙,“特别漂亮,小帅哥你有没有听说过我家近微?”
郑之华不需要单知非的回答,让他再稍等,十分钟后,她把商场免费的圣诞帽和卡片一类的小物件用包装袋拎出来,然后,对着单知非说了句蹩脚的“圣诞快乐”,本地英语发音。
“麻烦你带给二七班的张近微。”
单知非答应了,他走的时候,郑之华热情快乐的声音在身后飘荡许久。
他粗粗一看,对这些毫无用途又廉价的东西,真的很想随手丢垃圾桶。如果让我喊她一声妈,单知非脑子里突兀地滑过这么个想法,像吞了一碗辣椒油。
商场里,郑之华在员工更衣间换衣服时,同事开她玩笑:“不是吧,郑姐,现在都开始钓小鲜肉了。”
郑之华在这种事上总是尤其聪明,她很懂,知道被对方看到了,眉飞色舞说,“怎么会,那是我女儿的男朋友,一中的学霸,清华保送生,官二代,我跟男孩子的妈妈也好相熟的。”
她用浮夸的语气,把单知非的头衔报的清清楚楚。然后,又把张近微的美貌赞到全世界男人都要来舔她脚一样,同事当然听得不爽,心道,你能教出什么女儿……这牛吹的天花乱坠。
郑之华完全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之前,包工头的女儿来闹过,大高个,一副砸场子的架势。她一点都不怕,相反,跃跃欲试想上去撕,狗男人骗她离婚的事已经让她觉得深深受伤,在男人那里,她尽兴地作天作地了一回,两人甜蜜如初。见到周妙涵,却先情不自禁和小女生比了比姿色。
在学校里,周妙涵是游刃有余的女生,但即使是面对一个没什么脑子的漂亮女人,她也感受到了什么叫力不从心。
她骂郑之华不要脸,老菜皮,郑之华则指出她的妆容不够轻薄,才是真正的厚脸皮。最夸张的是,说她面部有缺陷,下巴太宽,像她小时候在老家见过的联合收割机。
周妙涵败在联合收割机上,她没见过,但听到围观的大妈忍不住发出的笑声。
闹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周妙涵被气哭走的。
郑之华不至于觉得吵赢高中生是很骄傲的事,但她没想到,那么快在商场里又见到了周妙涵,女生好像流过眼泪,蔫蔫的,裹着长款大衣匆匆穿过人群,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冷空气呈井喷状,一波接一波。
张近微不得不穿上羽绒服,因为爱惜,所以戴着副套袖,背地里被黎小宁说她像是炸油条的,恨不得替她再买个围裙。
这话丁明清听在耳朵里,未免也觉得太刻薄,但她只是笑笑。
月考结束时,学生们在走廊里对答案,总有成绩好的同学永远苦着脸说自己考的不好,然而分数一出来,大家都懂的。张近微难得感觉好一点,丁明清问她时,她实话实说:
“也许,我能比上次进步一些。”
丁明清则嗷嚎自己考的糟透了,需要食物补偿。果然,当晚出来一科成绩,张近微数学比以往多考了十分左右。当然,她希望高考时能达到160,这样211就能有保障。
“哇,张近微,你得请客!”丁明清半含酸地盯着她试卷,叫个不停。
这是同学们的习惯,动辄有借口请吃饭,不必太好,门口吃个麻辣烫或者肯德基就行。但张近微显然没有寻常学生那种顺其自然的口气,张嘴就是“行啊”。
穷让一个人局促,她记得丁明清第一次冲着她说这种话,以前,好像很顾及她的现实情况。
“你想吃什么?”张近微柔和地问问她。
丁明清跟故意捉弄她似的,说:“请我吃海底捞吧,冬天我最爱吃火锅了。”
张近微鼻尖一下沁汗。
丁明清就哈哈大笑,揽过她,说是跟她开玩笑的,看,脸都吓白了。
张近微笑的勉强,心里发酸,因为她知道丁明清她们永远不会懂这种滋味。但丁明清,已经算是她唯一的朋友。
学校里也有过圣诞的气氛,什么平安夜,平安果,班里则放起坂本龙一的《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
然而学校食堂路上很快贴出大字报,有同学呼吁大家尽量过传统节日,少过洋节。张近微对节日通常没什么期待,但数学考的不算赖,她很开心。进教室时,大家正在听应景的《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
年年放,这个曲子有几十个版本。但张近微还是最爱听钢琴版,前奏一起,她总想哭,而这回,她觉得眼前真的出现了雪花,是单知非找她那一次的雪。
当她想到单知非时,他就出现了。
晚自习下课,圣诞节这天约会的小情侣特别多,有那种学霸档,男生女生都很厉害,共同进步,老师知道并不反对,相反,偶尔还会开他们的玩笑。
张近微一直以为单知非也属于这种类型的。
老班告诉她,单知非在小院那里等她。
这也太……她俨然做错事的样子,跟老班说:“我没早恋,陈老师。”
老班摸着他的油头,笑着说:“我可没说你早恋,怎么,单知非打算跟你早恋啊,我看你这几回小测试进步了嘛,是不是要一起去清华?”
张近微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她跟老师直接说“再见”,扭头跑开,穿过实验室后方,来到门前,看到里头透出的一线亮光。
不知是跑的,还是紧张,她心跳的厉害。
取暖器似乎开一段时间了,屋里不冷。
“你的圣诞礼物。”单知非看到她戴的两只套袖,土黄色,他蜻蜓点水似的移开目光,把袋子给她。
张近微这才意识到自己忘记摘套袖,她很尴尬,拽不是,不拽也不是。单知非永远着装休闲,但一看就是那种很有质感,价格不菲的衣服。
她不一样,一年四季一股化纤感。
“我在商场碰到你妈妈,她托我带的。”单知非为了避免她总是尴尬,很快继续这个话题。
礼物被他换掉,几个圣诞风格的日记本,两枝笔,还有个红色绒线帽。
听到这话,张近微心里那点蜜糖一样的感觉还未完全划开,就变成泡沫。
她的防备心毫无预警出现,脸色一变。
“是意外,我有一次陪我妈去希思黎专柜买东西,她认得我,这回碰巧遇到的。”单知非看她不接,把袋子轻轻放在了桌子上。
那两巴掌、争吵、求饶、还有地上被人丢下的床单衣服……张近微觉得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了眼眶。
她没说话。
即使穿着羽绒服,站在灯光下,也还是细伶伶的模样。
片刻后,张近微忽然走向桌子,抓起口袋,重重摔到了地上。
这是她唯一的发泄途径,用来维护渺小的自尊。
“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凭什么觉得我想要?几张免费卡片,一次性的圣诞帽,你觉得我平时这么穷酸没见过东西肯定想要对吧?”她用套袖迅速抹了下眼睛,站的笔直,其实她的声音像郑之华,那种柔婉的,区别是带不带媚气。
张近微觉得自己太压抑了,强烈到无法再承受,必须借着这个破口袋来装一次她的情绪。事情怎么成这样了呢?明明刚才在门口,她都决定了问一问单知非:
“你喜欢听《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吗?”
长久的沉默。
单知非没去捡袋子,温和地问:“你是不是只在我跟前生气?跟别的同学相处,脾气也这么差吗?”
张近微语塞,几秒钟后,她两手绞着虚弱地说:“你已经还好人情了,你如果讨厌我,以后,不用再给我补课了。”
“我没说过那种话。”单知非停顿了下,语气压制地很平淡,“我不讨厌你,从来没有。”
要熄灯了,张近微胡乱想到这点,她不知道接下来两人还能说些什么,含糊吐出三个字“我走了”,人朝大门疾步而去。
“张近微”单知非在身后喊了她一声,张近微迟疑停步,但只是稍稍侧下身,没回头。
“你月考怎么样?”
“有进步,谢谢你。”她丢下这句,像只小豹子一样窜远了。
第20章 鸢尾(7) 云泥之别
圣诞节过后的这个周末, 是月底,考试成绩出来,张近微排名上升了五十余名。那些三大科资料, 还有单知非的补课, 效果明显。
周五晚自习, 老班没有找她, 一直到晚自习快下课,老班都没说单知非会在周六下午过来, 或者周日过来。
她有些失落地在草稿纸上勾勾画画, 很快,一个人物素描的轮廓就出来了, 几乎是无意识的。
这个时候, 谢圣远头部挂彩进了教室,大家好奇地注视着他, 都快下课了,这小子才来。
他情绪低落,但在同学们的目光下, 还是很潇洒地回到了座位上。
丁明清给他砸了张纸条, 当然, 后面的男生在窃窃私语问他怎么回事。
不多会儿,谢圣远的纸条传过来。
原来, 因为拆迁补偿款,家族里的各路人马打了起来,谢圣远不是小孩子了,但在面对大人们为利益抢到脸红脖子粗,呈现出又失态又丑陋的模样时,还是刺激到他。
在拉架中, 他被醉酒的舅舅打伤,妈妈忍不住骂完舅舅,又骂他:
“你小孩子凑什么热闹,不去学习啊!”
谢圣远心有余悸地来的学校,他很失望,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拨开,帘子撤去,他突然就看见了更为真实的世界。
“他好可怜,是被舅舅打伤的。”丁明清唏嘘,余光扫到张近微演算纸上的素描,觉得眼熟,但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铃声响起,张近微仿佛被惊到,这才回归现实世界,她听丁明清说了谢圣远的事,没来得及发表看法,就被丁明清拽到了后面。
“你没事吧,太吓人了。”丁明清直吐舌头。
因为张近微在,谢圣远不太好意思,觉得丢人,他冲两人笑笑:“没事儿,过几天就好了。”
这一瞬间,张近微觉得谢圣远其实跟自己有像的地方,比如,要承担家庭带给自己的难堪。甚至,她都能从他的笑容中体会到某种掩饰。
因为她也有过,而且是太多太多次。
也许,是因为这么点相似性,在丁明清提出陪谢圣远走走时,张近微犹豫了下,还是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