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菩萨低眉
单知非没回避这个话题,他目视前方,声音在风里出没:“谈过几个,不算很多。”
“你对每个女朋友都这么好吗?”张近微觉得自己不该那么小肚鸡肠,可忍不住,问了还想问。
单知非变得狡黠:“你猜呢?”
“不知道。”张近微不无失落地说,“我以为,你是那种很高冷的人,但好像,又不是。”
一想到他也温温柔柔跟别的女孩子说话,做事……张近微嫉妒地发疯,她隐忍着,干脆要求说,“我要你跟我那个,你明天就走了。”
她有点误区,爱这个东西,在漫长的青春期里是压抑的悸动,是不能说的秘密,是甜蜜的哀愁。成年后,她更是不知道怎么去表达自己的爱,说不出口,生活中细节的关心她以前为曾寒付出时,总做的像个保姆,拿钱干活的那种感觉。
现在,面对单知非,她经常不经过大脑思考,张嘴就来,时不时有惊世骇俗的话,连单知非都诧异。
就比如此刻,他为她的跳跃性吃惊一秒,但很快了然,他带点儿调侃:“好啊,我回去立刻跟你那个好不好?”
张近微已经后悔了,当起缩头乌龟,装死。她心想,苏州的风还有点冷哩。
“我之前的恋爱都谈的寡淡,你没说错,我高冷,冷的很,对别人其实根本没什么热情。但你是张近微,完全不同,以前的事,我们不提了好吗?”单知非一个字都没问她的前男友们,他不需要在意。
偶尔会联想别的男人吻她,他简直要疯,索性放弃去想。
甚至,没问过她爱不爱他,当然,张近微也没问过他,可他告白了,张近微并没有。但对于他来说,她什么都不需要做。
她总提某事,跟小孩子刚接触某种新鲜糖果似的,心爱地不行。单知非一直保持良好的健身习惯,持久度耐力都很稳定,兴头上来,对她再温柔的脾气也会显得像虐待,他担心过她招架不住,而现实是,张近微是个小妖精。
“怎么不说话?”他笑笑,“还在吃醋吗?真的没必要。”
张近微用动作回应的,她嘴唇柔软,清凉,紧紧吸附在他耳朵上,奖励给他一个吻。
突如其来的动作,单知非心跳很快,像乱了的语法规律。
一路沉默,他像积蓄着什么力量。到车前,把后排车门打开,放她进去。
张近微觉得自己是被扔到后排座位上的,她刚起身,单知非已经坐进来,他不说话,两只眼很深地看着她,开始解手表。
苏州的秋意正浓,人的心情却不会萧索。
单知非眉眼低垂,一句话都没有。张近微想起两人第一次在车里接吻的那一刻,她战栗了下。等他靠近后,她又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会像在一中时那样,变成一枚红红的水蜜桃。
“你知道秋冬怎么除静电吗?每次我都很怕那个静电,你知道吗?我是说静电。”张近微开始语无伦次,她在等待,但有点不太敢看对方侵略性十足的眼神,单知非是温柔的,同时又拥有反面,这让她心悸。
单知非忽然就微微笑了,抚上她脸庞,手指在她嘴唇那停住:“嘘,近微妹妹这个时候不要没话找话。”
张近微认真看着他的脸,却说:"其实,我想跟你说说话,单知非。"
她喊他名字时,是那种少女一样的清软,单知非便坐直了腰身:"想聊什么?"
"我想知道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张近微忽然笑出声,"我挺好奇的。"
单知非于是说自己小时候的一些琐事,他总是爱自己拿主意,学什么,报什么辅导班,父母无条件支持云云,说到最后,他提起自己有次在家做实验,差点把房子给炸了,然而,父母并没有生气。
张近微先是笑,笑着笑着,涌上莫名的心酸。
单知非把大衣披在她身上,张近微觉得冷,她紧了紧大衣,才说:“我想透透气。”
单知非按她吩咐,降下车窗,并点了支烟:"我不能穿越回去补偿你的童年,但可以负责未来"。
他虎口时不时碰碰眉毛,夹在指间的烟,忽明忽暗,随后,捻灭了问张近微:
“回去休息?”
原来,他什么都懂。她沉默着,大衣上有非常干燥的气息,像裹着阳光。
“我有点饿。”她轻轻地说,"我有点想吃米线了。"
单知非看向窗外无声发笑,又转头,揶揄说:“走,我现在就带你回一中吃米线好不好?”
他说这种话时,依旧是很沉静的样子,波澜不兴,张近微反应了一会儿,羞恼不已,裹着大衣气鼓鼓缩起脚,“算了,我觉得想吃甜食了。”
单知非便发动车子,找甜品店,女生总是变幻莫测,到了眼前,张近微又说怕胖,这么晚还是算了。
她似乎有着寻常女生的烦恼和担心,实则不然,她身材该细的地方细,该丰满的丰满,恰到好处,说这种话完全是当口头禅一样,并没往心里去。
最后,买了些水果回去。
园区里有不少知名企业,高端就业人口直接造成房价飙升,如今,二手房单价都已窜到六、七万。单家的房子常年空着,但苏州有浮石的派驻人员,单知非偶尔来看项目,会住这里。
装修很老派,到处都是那种很厚重的家具,张近微以为自己进了哪个老干部的家。
“凑合住,”单知非身上总有一种从容感,有条不紊安排她,“你这几天都可以住这里,也方便。”
他把车钥匙也留给她,“我坐高铁回去,上海我还有辆车。”
随后,到浴室里放热水。。
张近微突然又拘束起来,浴缸很大,他懒散张开手臂搭在边沿,休憩片刻,抱住她,修长的手指撩开她鬓边发丝,亲了下额头。
亲完,又把她搂在了怀里。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问你,怕你不想说,就没问。当然,你如果不想说我不会勉强。”
张近微偏过脸,她眼睛同样湿漉漉的,显得无辜,偏偏妩媚。
“什么?”
“那天,你本来说好要跟圣远丁明清去公园的,小高考刚结束,也有时间,为什么变卦?为什么我会在紫藤架下遇到你?”他眉毛一根一根的,漆黑无比,眼睛也格外深邃,直直看向张近微。
她心里立刻像下起一场秋雨,冷冷的。
张近微眼睛闪烁,像蒙上了雾,她望着他:“你还在怪我?”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知道当天发生了什么。”单知非很肯定地告诉她,“圣远的事,是个偶然性的悲剧,我是怪过你,但更多的是恨自己。”
真的吗?
张近微却又有点不确定地看向他了,这个时候,他一定是酝酿很久很久,而且并没放弃这个问题,否则,为什么还是选择问呢?
“没什么,我本来就情绪不稳定,说变就变,大家看我内向安静,其实并不清楚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那个时候,就是突然不想去了,就这样。”张近微故意这么解释,盯着他,“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不讲信用?我根本不值得做他们的朋友?”
单知非听出她那隐隐的咄咄逼人,他懂,张近微真的只在自己面前暴露尖锐的那一面,她无处可发泄。
所以,他轻轻抚着她的脸,很平静地说:“大家都有情绪化的时候,更何况,你那个时候是青春期,情绪波动大,完全正常,我可以理解。”
可以理解。
张近微的鼻子狠狠一酸,她的心,变得完全柔软下来,眼眶控制不住地湿润了。
“你现在得到了答案。”
“嗯,得到了。”单知非亲亲她温热的嘴唇,“没事了,我只是问一问。”
“你不怀疑我骗你吗?我说什么你都信?”张近微心酸地说。
单知非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他居然笑了笑,“那好,你说说看,你骗我了吗?如果骗我了,骗了什么?”
哎,他怎么可以这么温柔?
但当初那一刻,要永远永远失去他的绝望感,像尖刻的刀,一下又准确地捅进胸口。张近微心底升起一种焦躁,她知道他在,活生生的人就在眼前,但还是非常非常心痛,不能言说。
她偏了下脸,眼睛闪烁,单知非已经捕捉到她情绪细微的变化,便无声地揉揉她的头发,很温柔。
张近微死死抓着他肩头,声音哽咽地诉说:“那天,从考场出来,吃饭的时候,谢圣远突然和我说,你要出国了周一就走……”她忽然发出一声近乎自虐般的尖叫,眼角有泪,“我太痛苦了,真的太痛苦了,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你知道吗?”
她深深呼吸,仿佛描述一件带有砒。霜的往事,“我想,我永远见不到你了,你要走了,你不会回来,跟我再没任何关系,我一想到这点,根本没办法继续吃东西,没办法做任何事……”
张近微声音完全走了样,她稍稍起来,因为回忆太过苦涩,忽然在他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觉得像窝了团污血:
“我没想到后来的事,我后悔,但我没办法让时间倒流,即使倒流,我可能还是会那样。单知非,你让我太难受了,我甚至没理由恨你,因为这都是我一厢情愿受这个苦。”
原来是这样。
单知非在压抑的倾诉中听得清清楚楚,他完全没想到,到头来,所有的一切,还是因为自己。
可他却要对她说那种话,想到这,他觉得自己更加不可饶恕。他把她抱起,像拥抱世界上最珍贵的瓷器,一路走回卧室。
最开始,她像没方向的小鸟,只是胡乱吻他脸,因为情绪跌宕,嘴巴又麻又痛,单知非几乎是心碎地拉开她,咬着牙,吐出柔和的措辞:
“宝贝儿,这样不行,会伤害到你自己。”
张近微就哭了。
她的人生只有两部分,泾渭分明,和单知非在一起的所有时光,没有单知非的时光。
在一中的所有高中岁月,因为他,而变得有色彩,不再只是黑白。如果她不再遇到他,也不会再有任何期待。
房子好像单独变成了一个世界。
还是他先起的身,然后递来一杯温水。她喝下水后,温柔问他:
“那个,我想知道,你的爸爸妈妈都还好吗?”
单知非重新躺到她身边,唇角一勾:“关心起未来公婆了,是吗?他们很好。”
“你的爸爸妈妈是不是很恩爱?我记得你爸爸,他很有气质,很和气,不过,我没见过你妈妈,相信她也是很好的人。”张近微说起这些,带着不自知的羡慕语气。
单知非笑,点头说:“我妈可能会是个挑剔的婆婆,不用怕,她如果挑你毛病,我来沟通。至于她和爸爸的关系么,他们这么多年,没红过脸,一直都是模范夫妻。”
单暮舟是那种体贴的男人,温和,有教养,锋芒都收敛在里头。李梦有点强势,但不过分,她聪明,能干,并且深爱着丈夫和儿子。单知非的原生家庭,和谐有序,他什么都不缺,包括爱。
对于张近微来说,她渴望他,同样渴望他的家庭。她知道,他的家庭正是自己最向往的那种,稳定的,和睦的,外头再有什么凄风苦雨,都不要紧,只要回到这样的一个家中,再多的伤口,也能长好。
人才有力量继续前进。
不像她,一个人走路,只有孤独。
张近微有点难为情地告诉单知非:“你说,叔叔阿姨要是不喜欢我怎么办?我挺喜欢他们的,真奇怪,我其实没怎么接触过他们,就觉得很喜欢他们了。”
“爸爸一直都很喜欢你,”单知非突然捏捏她的小鼻子,一夹一松,“这么多年,他都还记得你。”
张近微一下欢喜起来,她眼睛发亮:“真的吗?单叔叔真的还记得我?”
“当然,不信的话,回上海你当面问他。”单知非语调轻松,他很愉快,“你单叔叔这个人,非常开明,他早同意我娶你了。”
张近微半信半疑的,想了会儿,跟他商量:“那,先告诉叔叔阿姨吧,我是说打证的事。”
“不用,这件事我可以自己做决定。”单知非用一种习以为常的口气说,确实,他从小都是那种喜欢自己拿主意的人。
他一直都是看起来淡漠,没什么情绪而已,其实,内在有非常果断凌厉的那一面,认定目标,不啰嗦,不废话。加上出国深造,顶尖学府让他明白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以及人生的多样性,他本性中的骄傲,又被过滤掉那层浅薄和浮躁。
这让他整个人变得更为沉稳清醒。
可张近微反驳了他的计划,她同样坚定:“这样不好,太不尊重叔叔阿姨了,我又不是和你私奔。”
单知非说:“一样的,打完证再说不迟,同时可以筹备婚礼了。”
“我不同意,”张近微较真起来,“你跟我不一样,我是没有家,你有一个完整的家,如果你这样做,显得我也不懂事,我不想让叔叔阿姨还没怎么样呢,就对我失望了。无论如何,我应该先去见见叔叔阿姨,让他们知道这件事。”
完美,这套说辞压根揪不出错来,单知非揉揉眉心,他只能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