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心头朱砂痣 第80章

作者:袖侧 标签: 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宅斗 现代言情

  这次出来,他带了不止一个儿子。不料,其他几个儿子也都低下头,鹌鹑似的不吭声。

  因为昨晚霍决早都使人往他们面前透口风:“王爷自己不敢出城,才派世子去,世子要是能想明白,估计也就不敢去了。”

  另几个儿子现在一看,竟然都说中了?既然爹和大哥都不敢去,那自然是说明此事危险,话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个个都十分珍惜自己呢。

  便在此时,四郎赵烺越众而出:“父王,儿臣去吧。”

  襄王拿眼一看。

  赵烺穿着一身淡金色圆领袍,头戴玉冠,腰系玉带,一身贵气,十足体面。

  赵烺的亲娘,襄王的侧妃,年轻时候国色天香,生出来的儿子自然容貌出色,越出众人往殿中这么一站,真个玉树临风,叫人喜欢。

  尤其是这份胆识气度,把旁的兄弟都比下去了。

  襄王叹一声,又欣慰,道:“那便四郎去吧。替我好好送送你赵王叔,唉,他戍守边疆十分辛苦,定要嘱咐他保重身体。”

  赵烺低头叉手,领命而去。

  襄王不敢来出城来见他,在赵王的意料之中。但来的不是世子而是襄王府四郎,赵王有些意外。

  他挑眉:“怎么是你来?”

  赵王实际上只比赵烺长两岁,他比襄王世子都还年轻呢,但他辈分在这里,自然可以这样跟赵烺说话。

  赵烺恭恭敬敬地说:“原该是世子大哥来送王叔的,只我大哥昨夜吃坏了肚子,腹泻了一夜,今天才来不了,由我来了。”

  襄王一行人住在禁中,吃食上都由御厨房打理,怎么就能吃坏肚子了。赵王嘴角微微一扯。

  先前还没和代王打起来的那几天,他也观察了襄王府诸人。他那老哥哥是个老狐狸,爱谋算,胆识上当时尚不知,现在看知道欠缺些。那时襄王世子一直跟随襄王左右,赵王也看了看他,虽比赵王年纪还大,但唯唯诺诺,不像个有自己主意的人,还不如他爹。

  他当时对赵烺也没多在意,因赵烺不过是个庶子,且上面除了世子还有旁的哥哥。又穿戴过于亮丽,奢靡气重,赵王不大看得上他。

  只时隔几个月不见,今日再看,似比当日顺眼些。只还奢靡,脂粉气重,一看就是锦绣堆里食金馔玉地养大的。

  赵王嘴角这一扯,带着了然和一丝鄙夷。

  不知怎地,赵烺就窘迫了起来。脸上莫名发烧,生平第一次,竟替整个襄王府羞臊了起来。

  在赵王的面前,那些盘算、怯懦、狡猾都无所遁形了似的,真亮亮地露在了外面给人看,叫人无地自容。

  赵烺强撑着将饯行该说的话,该有的礼都做到位了。

  待赵王上马,赵烺也上马:“我送王叔。”

  他爹他大哥都不敢出城,他敢,冲这份敢,赵王给这侄子个面子,许了。

  常人相送,要么五里,要么十里,特别诚心的,送个十八里、二十里的也是有的。

  赵烺送出了两里地,赵王便不耐烦了,道:“就到这里吧。”

  赵烺还想再说,赵王老大不客气地说:“你拖慢我速度了。”

  赵烺一噎,只得下马,给赵王行晚辈礼:“王叔务必保重身体。”

  赵王辈分大,也不下马,点点头道:“跟襄王兄说,莫学先帝。”

  这话说得,赵烺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赵王不理他,一拨马头就要走。

  赵烺望着这年轻王叔的背影。他曾在城墙之上遥观他领兵作战,那悍勇让人惊心动魄,心驰神摇。

  他这一去,大概此生不会再见。

  寻常藩王尚不得入京,赵王这样手握重兵的,不管谁做皇帝,大概都不会许他来京城,除非……是削了他的兵权,或者想要他的脑袋。

  这是一生唯一的机会。

  赵烺心中涌动起不一样的情绪,冲动之下,他上前一步,喊了声:“赵王叔!”

  赵王勒马,转头看去。

  赵烺上前一步,仰头:“我听说那日,代王叔问了个问题。他问旁人,赵王叔为什么要回北疆去?”

  代王问的那个蠢问题已经不胫而走,成了个笑话。

  赵烺知道这问题真的很蠢,或许他现在提起来,在周围人的眼里也和代王一般的蠢。但这一生或许就这么一次机会,赵烺想听他的王叔亲口说说。

  他道:“侄儿想问一样的问题,王叔你,为什么回去?”

  问题听起来是一样的,但其实是不一样的。

  代王问赵王为什么回去,答案是,回去守土。

  赵烺知道赵王北归是为国戍守,他问的是,争大位的利益,对赵王个人来讲,难道不比守土更重要吗?便一时失些疆土,赵王若肯多从北疆调兵南下,先夺了大位,将来再谋收复失土,以他和北疆军的悍勇,也不是做不到的。

  赵烺问的是,赵王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抉择?

  赵王凝目,从初见到现在,几个月以来,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了这个侄子一眼。

第82章 成交

  赵王翻身下马, 站定在他面前的时候,赵烺耳根竟然有些发热。

  因他竟让赵王叔正眼相看了。

  自入京以来,除了代王因宿仇令赵王多看过几眼, 其他人……谁让赵王正经看到眼里去过?

  赵王打量了他片刻,问:“你是不是生平第一次离开湖广?”

  赵烺承认:“是。”

  藩王的行动范围是有限制的,无诏不得入京, 也不得离开封地。若不是这次景顺帝殡天,宦官乱位, 赵烺可能一生都没有机会看一看湖广之外的景色。

  人若是只能在一个地方待着,时间久了便成了井底之蛙。

  赵王道:“我第一次离开京城, 便是受封去北疆。”

  “我在路上哭了一路,等到了北疆, 我不哭了。我想着,北疆有强兵, 我得想法子将这强兵握在手里,将来才有资格接我母妃出来, 或者,回京去。”

  大将也下马,站在了赵王身后。赵王讲的“过去”都是他亲身经历的, 只现在再听赵王讲,特别津津有味。他咧开嘴直笑。

  “但我在北疆十余年, 终于懂了一件事。”赵王说,“北疆军,在极北苦寒之地, 冻土之上,防御着比中原人强悍凶残十倍不止的胡虏。因是有北疆军的存在,才有中原的盛世安稳, 天下太平。”

  “北疆军,是大周的北疆军,不能是任何人的私兵,谁都不配,包括我。”

  赵王环视了一周身边浩浩荡荡的披甲铁骑,告诉赵烺:“我此次入京,是为了了结一场私怨。”

  “他们都知道,都愿意追随我,为我而战。但,我不能辜负他们。”

  “北疆告急,若因为我的私怨或者贪心,致北疆失守,令北疆军蒙羞……那我,就不配再率领北疆军了。”

  “四郎是吧?”侄子们太多,也不熟悉,赵王有点弄不清赵烺的排行。

  赵烺道:“是。”

  赵王道:“把我这些话转告给王兄。让他知道,北疆军不是我赵钧一个人的,没有边疆将士的流血,谁坐金座都坐不安稳。”

  “江南的粮道,该放开放开,卡北疆军的供给,是在卡他自己的脖子。”

  “至高位者,必须明白这一点。”

  赵烺觉得,像是有一双手,扒住了他的腔骨,生生地把他的胸臆强行打开了。

  他心中生出了从没有过的开阔高远之感。

  “是!侄儿定会转达!”赵烺说完,心中依然如荡层云,激荡之下,脱口而出,“王叔!他日若侄儿能……定不叫王叔受后方钳制!”

  说完,他就窘了。

  他父王还没登大位呢,便是登了他也只是庶出,非嫡非长。现在就说这个话,实在有说大话吹牛皮的嫌疑。

  赵王这般的豪杰,会耻笑吧。

  但赵王并没有耻笑赵烺。

  正相反,他认真地看了看赵烺,忽然说:“手给我。”

  赵烺微懵,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平伸,手心朝上。像递东西,接东西。

  赵王:“……”

  大将嗤地一笑,上前一步,熊掌般的大手握住了赵烺的手腕,直接将他手举起来了。

  赵烺还没反应过来,赵王一掌击在他掌心:“成交。”

  这……

  赵烺心跳都停了!

  赵王道:“记住今日之言。”

  欲走,又停,告诉赵烺:“转告王兄,谢淳、王又章、孙南海、周罗生,都曾轮守戍边,都是善战可用之人。”

  说完,再不啰嗦,和大将翻身上马。呼喝一声,北疆铁骑动起来,掀起人高的烟尘,轰隆隆地去了。

  奔驰中,大将道:“你这侄儿不行,脂粉气太重了,怪娘的。”

  赵王道:“锦绣堆里长大的,都这样。”

  大将道:“是呢,当年你初到,我还以为你是个小姑娘,还给你送花呢,白瞎了我一片心。”

  赵王二话不说,脱蹬提腿踹过去。大将早有防备,一扯马缰,马儿灵巧地避开了。

  再扯回来,又道:“又没说瞎话,生啥气。你看你那侄子,身边的人,还他妈涂着口脂呢!我天!大男人!”

  赵王却一抽缰绳,道:“不是男人。”

  大将:“噫?”

  赵王道:“阉人罢了。”

  大将恍然:“怪不得。”又道:“还是你好,不用阉人。我记得你就小时候才用过。”

  “阴气太重。”赵王道,“跟他们待久了,不舒服。”

  他又道:“我小时候,原没觉得。后来去了军营,才觉出来。到底身体残缺了,心性上多少都不太正常。寻常人看不出来,但他们贴身伺候我,我不舒服。”

  赵王小时候带过去的阉人,原没觉得什么。后来他进了军营,日日打交道的都是雄壮阳刚的儿郎,渐渐觉出了不同。

  因阉人看起来再豁达再可亲的,内心里总有阴暗扭曲之处。

  他小小年纪母亲被贬,自己被发到苦寒之地,分外敏感,轻易便能察觉出来。后来他就找借口搬进军营里,不住在王府,不叫那些阉人近身影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