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川澜
喻瑶以为她的生活会被新的剧组和拍摄内容完全占满,一丝缝隙都不会剩下,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远在家里的那个人。
她想彻底回到从前忙碌的生活,变成一个没有诺诺的喻瑶,正常与人交往,试着认识相处了二十几年的旧世界。
云南广大,即使冬天也缤纷炫目,剧组的人繁多纷杂,她认清每一个都需要花上很多时间,剧本厚得拎不动,背台词需要彻夜。
然而她还是太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那个人的存在感。
喻瑶来到云南第四天,在酒店里一口东西也吃不进,情绪燥得暴跳如雷,然后她接到了一个视频电话。
诺诺的脸出现在屏幕上的一刻,喻瑶心头堵到炸裂的巨石像是一瞬间粉碎,她跟全世界和解。
她坐下来,把手机摆到最好的角度,却看到诺诺的脸无限放大,已经看不清:“……你在做什么。”
诺诺闭着眼睛停了一会儿,才慢慢后撤,小心把桌边他不能吃的满盘青椒和蒜炒的菜推远,免得被她看到。
他贪恋地注视她,喉结涩然滚动,暗哑说:“对不起,太想了,我在亲亲。”
亲亲屏幕上的她。
喻瑶哽住,嗓子里酸涩满涨,诺诺垂着眼,狭长眼尾略微上挑,墨色的睫毛纤长细密,每一次开阖,都在挑战喻瑶的忍耐。
她忽然觉得热,顺手拿起手边一个拆过的快递文件袋做扇子。
诺诺目光追着那张小小的快递单据,低下头,一字一字认真抄写下来。
喻瑶靠着这一次视频坚持到十天,到了最难攻克的感情关键,导演一次次不满地拍桌子,指着男主角朝喻瑶皱眉:“你这个阶段应该热烈地爱他,怎么总是束手束脚的,到底怕什么?”
“不该怕吗?”喻瑶直视导演,眼神浓重地问,“他没有爱一个人的心智。”
导演一怔,片刻后叹笑摇头:“喻瑶,亏你长这么大,你说什么叫爱?全剧组一大半都不是单身,你随便拉一个来问问。”
“为了炒菜放不放葱吵到天翻地覆,有钱了转头就找个更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自己没本事成天想花恋人的老底,因为结婚彩礼多一两万彻底撕破脸,嘴上喊着爱你背地里各种撩骚。”
“这些都他妈是所谓的爱情。”
“那你说,你身边这位男主角,把你当成他活着的全部,算不算爱情?”
当天傍晚收工,喻瑶心猿意马地回到酒店,在大门外迎面碰上剧务的小姑娘,小姑娘扬着一个快递文件袋:“瑶瑶姐,有你的快递,我正要去找你。”
喻瑶意外:“我的?”
她这两天没买什么,更不该有人给她寄这样文书类的东西。
天色渐渐转黑,头顶还有最后一抹浓烈的残红,喻瑶站在刚刚亮起的暖黄路灯下,周围还有无数来往的人潮和喧嚣。
她撕开快递袋的封口,里面只有很薄的一张纸。
喻瑶扫了一眼快递单,动作陡然顿住,寄出的地址,是家里的艺术中心。
她意识到什么,手腕不可自抑地轻轻颤抖,匆忙把这张纸展开。
云南傍晚微凉的风拂过,把纸张边角吹得猎猎作响,展平上面端正俊秀的,一笔一划被那个人亲手写下来的文字。
——“瑶瑶,你看,我已经能把你的名字写得很好了,比起以前,是不是进步了很多,想要你夸奖一句。”
——“你走以后,我每天都在拼命认识这个世界。”
——“葡萄是甜的,我想买给你吃,柠檬很酸,我可以榨成汁,配上蜂蜜让你尝尝,我跟厨房学会了包饺子,会写很多字,看了不同的书,见过无数不一样的人,了解你让我了解的新的世界,但是为什么,全都是你。”
——“别人会说的话,我都能说了,别人懂的常识,我也懂了很多,我不是个一无所知的傻子,能不能求求你,别看他们,多看我一眼。”
——“我知道那不是发情期,那是我对你的欲望,我一无所有,可还妄想拥有你。”
——“瑶瑶,对不起,到现在我还是没有明白什么才是你要的爱,但我的所有感情,我的身体和命,全部只属于你一个人。”
——“够不够,换你爱我一次?”
第32章 大雪里被赶走[三更合一]
喻瑶站在人来人往的街边, 周围光影重重,黑下来的天色和渐次亮起的各色灯火寂静又遥远。
她把信从头到尾看了几十遍, 中途剧组同事经过,很多次跟她打招呼,她恍惚动了,又好像始终定在原位,听着自己一下一下,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重新把纸折起来的时候,喻瑶已经能背下里面的内容,每个字长得什么样子,被他写得英挺或是风骨, 她都历历在目。
在她的记忆里, 诺诺写字还青涩, 组成句子要花时间, 一整段话会吃力,他总是羞赧地低着头, 怕被她嫌弃,想要她在乎。
是哪一天开始, 他有了这么多她不知道的改变。
喻瑶朦胧想起, 很久了, 她已经快一个月没好好看过他,没真正让他走近。
那些相濡以沫的亲密和缠绵,就只有诺诺在眷恋吗,其实舍不下的人, 明明是她。
喻瑶刻意压抑的思念在一封手写情书里尽数爆发,她固守的屏障终于不堪一击,像被薄薄的信笺压弯, 在诺诺最后一句的提问里倒塌溃败。
诺诺用整个自己,还不够换来他想要的吗?
人的情感哪有那么明确的界限,爱也无非就是斩不断,放不开,想独占,会吃醋,在意,想念,期盼能如胶似漆,昼夜不离,有把对方据为己有,拆吞入腹的欲望。
她都有。
他比她更甚更强烈。
那怎么……就不能是爱情?
跟诺诺分开得够久了,她的忍耐早就超过了限度,一个月也眼看着就要到期,她该挣扎的都挣扎过了,难道还没看清自己吗?
就算再给她三个月半年或者更久,她的心已经长在诺诺身上扎了根,也都是一样的结果。
不懂情爱的人也许根本就不是诺诺,是她才对。
她忐忑,她瞻前顾后,一边为他沉溺着迷,却一边彷徨,而诺诺从未动摇过,就算遍体鳞伤,头破血流,也永远义无反顾地守望她。
喻瑶在夜风里止不住流泪。
去拥抱诺诺,对他为所欲为,才是她应该做的事。
她根本不需要诺诺多么健全成熟,她能养得起他,他还不够明白的那些情爱,她就跟他一起去学,两个人的以后也没什么可怕的,她来负起责任。
喻瑶深吸几口气,抹掉眼角溢出的水痕,把这封信珍惜地叠好贴身放着。
她拿出手机想给诺诺打电话,号码即将拨出去,又有些情怯地停下来。
诺诺这样等于是对她写信正式告白了,她现在打过去算什么?强迫他分离了十多天,让他整天担惊受怕的,结果她只是在电话里简单回应他,未免太草率了。
试着谈恋爱,走出这一步,对她对诺诺,都是头等郑重的大事。
至少也要等到她拍完回去,面对面亲口跟诺诺说,她躲不掉了,她想要。
喻瑶绕着酒店走了两三圈才勉强冷静下来,转而换到韩凌易的号码。
来云南的这段日子,她为了不被影响,跟诺诺联系的非常克制,除了诺诺主动打的那次视频,她连回微信也是能多简单就多简单,平常担心牵挂诺诺的时候,她都直接打给韩凌易了。
韩凌易对诺诺的事很上心,跟他之前答应的一样,是亲力亲为在照顾,每天的食谱会专程给她发一份,都是按诺诺口味安排的,让她安心。
喻瑶拨通电话,响了不长不短的三声,韩凌易接起来,含笑问:“瑶瑶,今天拍得顺利吗?”
“……顺利,”喻瑶心里挂着诺诺,直接进主题,“他怎么样?应该吃过晚饭了吧。”
听筒里温润的男声停顿两秒,随即耐心道:“你看你,总不放心他,我每天都告诉你,弟弟在这儿非常好,跟别人相处也愉快,你刚走他还有点低落,最近完全开朗了,很受小姑娘们喜欢,从早到晚一群人围着。”
喻瑶不自觉皱眉,指节蜷了蜷。
韩凌易曲起食指,推了下金丝镜框,望着七八米外,一个人坐在大厅最安静的那个角落,沉默雕刻木头的清瘦背影,他身上的孤寂压抑是与日俱增的,别说开朗,根本就是神佛勿近。
艺术中心的女孩子们发疯喜欢他,可至今没有一个,敢靠近他三步以内。
那又怎样呢,不过一个心智缺陷的傻子。
还不是在他的掌控里。
他目光落在诺诺身旁一口都没动过的餐盘上,唇边笑痕更深。
韩凌易语速适中,让人舒适,他继续和缓地对喻瑶说:“你送弟弟来是对的,他很开心,我等下发几张照片给你,他吃过晚饭了,今天是厨房特意做的糖醋小排,什锦虾仁,素炒三鲜和红烧牛柳,配新蒸的小花卷,他吃了很多。”
喻瑶垂眸,这几道菜都是诺诺喜欢的,她抿唇,忍不住就说出口:“他在吧?我……跟他说两句话,你这边要是不方便,我直接打给他。”
她到底还是按捺不住,不用说太多,先安抚他两句也是好的。
韩凌易笑了:“你打的不巧,今晚中心有活动,弟弟正在那边忙,不方便接电话,我不好打扰,他一时也过不来,等他结束吧,我再让他联系你。”
“对了,”他接着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是想告诉你一声,如果除夕赶不及也不用担心,这边有好几个学生都留下过年,我也在,很热闹的,弟弟不会没人管。”
喻瑶立刻说:“赶得及,如果加快进度,我还能提前回,凌易哥,你记得告诉诺诺,我会按时去接他。”
“好,”韩凌易斯文地微弯唇角,“我一定和他说,不过我建议你就尽量不要单独跟他保证这些了,免得他好不容易适应环境,又受到干扰,最后这几天总惦念回家,会很难熬的。”
这几句话戳中喻瑶的弱点。
之前一直忍着少联系,如果现在她突然热切,人又暂时回不去,只会让诺诺更不好过,还不如先保持现状,至少能让他情绪平稳。
通话结束后,喻瑶随即就收到了几张韩凌易抓拍的照片。
她十几天没有亲眼见到的那个人,被簇拥,被环绕,他没有表现出排斥,虽然很淡,但脸上确实有笑容,后面还有一些日常的饭菜,跟食谱都对得上,分量足够,色泽诱人。
喻瑶又翻回到最前面,盯着诺诺的浅笑,心底像被无形的利爪抓挠。
她盼着诺诺适应,融入社会,但等他真的去做了,她又窒闷得仿佛弄丢了最重要的宝物。
艺术中心的木雕大厅里,韩凌易收起手机,不疾不徐走到诺诺旁边,扫了眼早已凉透的麻辣豆腐,青椒炒蛋以及蒜蓉青菜,无害地笑了一下:“弟弟,你别怨我,是喻瑶希望你成长起来,让我别惯着你,我才不得不帮你改掉挑食的毛病。”
“抱歉,”他无奈,甚至露出心疼,“你不吃,就只能饿到想吃才行。”
诺诺没有看他,眼帘都不曾抬过一下。
韩凌易噙着微笑,柔声说:“上次你打完那通视频电话,喻瑶跟我说了很多次,觉得困扰,还好最近你都比较收敛,没再去打扰她了。从她不主动联系你,通过我来问你的情况,你就应该明白,她暂时不愿意面对你,你只有乖,她才可能按时回来。”
“所以……”他毫无攻击性,缓缓道,“你还是要继续配合我,喻瑶想看到你的进步,你就照常每天拍几张给她看的照片,让她觉得你很听话才好,下一次拍照,你要笑得再开心一点,她会更喜欢。”
韩凌易镜片后的双眼温和润泽:“她很忙,你安分点,别吵她,她说不定就会想你了。”
“来,听话,”他夹起青椒,看似劝导,实则强行地把筷子往诺诺手中放,“吃下去。”
诺诺低垂的睫毛慢慢动了,他指尖还捏着雕刻刀,在筷子要硬塞给他的一瞬,他刀尖锐光一转,挑着餐盘边缘猛然向上翻开。
整个餐盘里的三道冷菜应声掉到地上,陶瓷盘摔得四分五裂,菜洒得一片狼藉,弄脏了韩凌易整洁的西装裤。
韩凌易牙关一紧,脸颊肌肉显出些许狰狞。
诺诺半撩起眼睫,琉璃色的双瞳毫无波澜看他,声线冰冷:“瑶瑶从来没强迫过我吃讨厌的东西,她不会,你不配。”
从他进入艺术中心第二天起,一日三餐基本都是这样的食物。
葡萄是一个六岁小男孩怯怯分给他的,他才尝到甜的滋味,柠檬是专门加在他的汤里,他喝不下,听厨房的人说,才明白可以混着蜂蜜泡水,那天厨房包了满桌青椒牛肉的饺子,他不吃,但能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