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川澜
他不是别人以为的白痴傻子,刁难或是虐待,谁对他善意恶意,他看得出来。
但没关系,他什么都可以接受,只要不给瑶瑶添麻烦,瑶瑶很忙,没有时间处理他的小事,他也不想做一个处处需要她费心的没用宠物。
瑶瑶走前特意叮嘱过,要他乖,乖才能早点来接他。
乖……就是装作过得很好,不添乱。
更重要的是,不管瑶瑶走前还是走后,她都不愿意跟他亲近了,虽然他明白,餐食不会是瑶瑶的意思,但其他的事他分不清……
瑶瑶也许真的不愿意理他,真的想让他改变,要看他融入别人,也许她真的……让韩凌易随便管教他。
他能做的只有拼命学着,忍着,让自己活得像是一个人的样子,默默给她写信,把心掏给她看。
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让瑶瑶开心,他也肯配合韩凌易去做那些不愿做的事,被强迫就沉默,被要求笑就努力弯起唇,被安排吃难以下咽的饭菜,他也不说话,饿着就好,只求瑶瑶能为他……省心一些,高兴几秒钟。
但他的顺从,不代表属于瑶瑶的狗勾,能在外面被人趁机欺负。
给他吃可以,逼他吃,不行。
韩凌易的脸色几番变化,笑声转冷:“弟弟,如果瑶瑶——”
“瑶瑶不是你叫的,”闪着寒芒的刀依然在诺诺手中,他始终没有表情,在韩凌易开口那刻,他匀长手指翻转,看似寻常的一动,刀柄却准确无误刺在韩凌易伸过来的手背上,“这次不用吓我,你不会跟她告状,给我吃的这些东西……”
诺诺视线淡淡掠过地上的菜:“你不敢给她看。”
他起身,扔开刀,回到自己房间里,抱出他万般珍爱的玻璃罐子,在孤独的夜色里,安安静静吃了一颗苦涩的蓝莓糖。
只剩下最后两颗了。
诺诺坐在窗台边,定定望着喻瑶走时的方向,从小黑包里捧起一件他偷偷带来的小裙子,紧紧搂在怀中,汲取着喻瑶残留的一丝冷调清甜。
他把手机握得发出了轻微异响,想到瑶瑶的冷淡和避讳,终究还是没有打出去。
夜很深了,他眼眶泛起潮红,头垂低,侧枕在膝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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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瑶那天晚上没能等到诺诺跟她联系,攥着手机直到睡着,隔天清晨被韩凌易的电话吵醒,说起晚上散场太迟,他不小心忘了告诉诺诺要跟她联络。
喻瑶自然不会为了这件事跟韩凌易计较什么,她看了眼时间说:“诺诺现在还没醒,我八点前都不开工,他可以找我。”
诺诺敏感过度,睡觉从来不会关手机,调静音都不肯,现在哪怕她随便发个微信,他都能立即醒过来,再也别想睡。
喻瑶是按照导演惯例推断的时间,没想到导演今天一反常态,她挂了电话还没十分钟,就被紧急叫到片场,其他演员也都在,导演举着大喇叭严肃宣布:“有一段临时新增的情节,在计划之外,我们争取早点拍完,不影响大家除夕假期。”
作为主演,喻瑶的戏份自然最重,新增的部分也基本都落在她的身上。
原本算好的结束日转眼变了,她连回程的机票都已经买好,现在变故突如其来,她马上查看日历,按这个进度,别说提前,就算是除夕当天都有可能来不及。
喻瑶仔细看了新增的那段情节,也算合情合理,挑不出什么毛病,她作为演员,不可能临阵脱逃。
“加快进度吧,”喻瑶蹙眉说,“我必须回去过年。”
导演低头清了清嗓子,神色多少有些闪躲,也没把话说死:“尽量,尽量啊。”
加剧情并不是导演本意,他从筹备开始,就对外公布这部电影是他独立创作剧本,独立拍摄的,实则中间几个单元都有韩凌易这个金牌编剧的帮忙,只是没对外公开。
今早他突然接到韩凌易的电话,对方建议他增加一段情节,把拍摄时间拖到除夕之后再让喻瑶返回,这种要求不算过分,也无伤大雅,他虽然知道韩凌易目的不单纯,但为了电影的内幕不被捅出去,还是很痛快就答应下来。
留住喻瑶在云南过年而已,有什么难的。
喻瑶一句也没抱怨,立刻去看机票,春节期间售票火爆,好时段的航班早就卖空,除夕当天只剩下最晚一班还有位置,她没犹豫,果断改签过去。
不管几点,她都要接诺诺回家,答应好的。
导演以为喻瑶心情会受影响,怎么也要低潮一两天,没想到她反而状态绝佳,积极专注,人也完全入了戏,一夜过去,昨天因为不了解感情而显得生硬的表现,仿佛突飞猛进到换了个人。
镜头里的采茶女纯美干净,热烈浓情,全剧组几十号人亲眼看着,每拍完一场,都有人忍不住给喻瑶鼓掌。
之前剧组多多少少还因为喻瑶的那些传闻黑料有些微词,这下可好,不管年纪大小,全都一口一个“瑶瑶姐”叫得亲热崇拜。
这么多人盯着,导演连想多喊几遍重拍都拉不下脸。
喻瑶推进度实在太快,远超出导演的预料,他难以理解问:“喻瑶,你用得着这么拼?从说加剧情开始,快三天了,加一块儿你就睡六七个小时,疯了吧。”
“其实不睡也行,”喻瑶挑了挑唇,“只不过……”
只不过家里有人在等她。
等她的那个,即将是她的恋人。
她不想时隔这么久见面的时候,给恋人看到一个状态不好的自己。
休息的短暂空档,喻瑶站在无人处反复调整嗓音,直到听不出丝毫疲态,才准备给诺诺发语音。
上次说好的八点前联系,结果因为被抓到片场,没能接到诺诺电话,当天收工已经是凌晨四点了,六点就要开拍,她又一次无法回复,只能靠韩凌易转达。
再忍下去就疯了。
喻瑶已经按住语音,又放弃,干脆拨了电话,那边一声都没响完就接通,听筒贴在喻瑶耳朵上,一瞬间被诺诺急促的呼吸声填满。
她几乎能感觉到铺天盖地的热烫,相隔几千公里,也如有实质般让她紧张和热切。
喻瑶控制着语调。
稳住,还没真正突破,窗户纸还在,别慌了神。
她想说两句哄他的话,那边却忍耐不住了,低哑哀切地叫了声“瑶瑶”,之后像是难耐地哽住,持续半晌都说不出其他的。
喻瑶忽然冲动得热血上头,想直接给他交代,她喉咙也在酸胀,努力发音:“诺诺,你的信我收到了……”
“瑶瑶姐!瑶瑶姐在哪呢?过来开拍了!”全组都知道她急着回家,纷纷举着大喇叭吼,“休息时间到了,你还想不想回家!”
整个片场都是刺耳的嗡嗡声,喻瑶被打断,合了下眼睛。
几秒后她重新睁开,压住混乱的心跳:“我除夕回去,到时候有话跟你说,等我。”
后天就是除夕了。
她不眠不休,也要在两天内把戏份拍完。
导演对她束手无策,他当然可以找其他理由拖延,但潜意识里莫名就觉得,以喻瑶的心性,她真正决定要做的事,根本拦不住。
拼到这种程度再逼她,她怕是会动怒撂挑子,转身就走。
他偏就不想拦着了,反正按韩凌易的要求加足了情节,是喻瑶自己太争气,拍得快,他能有什么办法。
喻瑶的机票是除夕晚上八点,五个小时的航程,落地是凌晨了,这已经是她能买到的最好航班。
但唯恐有意外的变故飞不走,喻瑶事先没告诉任何人。
八点的飞机,最迟六点也要去机场,除夕当天下午五点,她才按质按量地完成所有分内任务,争分夺秒赶到机场。
这个时间,各家的年夜饭早就开席,而她孤身一人,正用尽全力,奔向另一个孤伶的影子。
广播在提示登机,确定航班不会有变化了,喻瑶才准备告诉诺诺,她还未拨出,韩凌易的电话就先一步打进来。
“凌易哥,我现在——”
“瑶瑶,不急,我有件事其实藏了很久……今天想问问你。”
七点多,天黑了,韩凌易单手插兜站在艺术中心的大片玻璃墙前,盯着外面纷飞的鹅毛大雪。
今年是冷冬,而除夕夜,如半个月前天气预报的一样,是入冬以来最冷,雪最大的一天,才下了几个小时,路面就已经厚厚一层。
艺术中心里除了他,只剩下诺诺。
说什么很多学生留下过年,很热闹,都是骗人的鬼话而已。
他不想让喻瑶回来,等待着这个最寒冷的夜晚,不给诺诺吃足够的东西,让他体力撑不住,一次次错开他跟喻瑶的情感联系,把他困在孤岛上,本就是早就预计好的,要在今夜让他走失。
一个傻子而已,不该存在于喻瑶身边的人。
他甚至不需要多费力气,作为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就能把多余的障碍抹杀掉。
艺术中心位置偏僻,除夕夜周边几里都没有营业的商铺,到处关门谢客,哪个心智缺失的傻子能在这么极寒的风雪里,在迷路冻死前找到一个栖身之所?
没有的。
只是他还有良知,即使诺诺泼了他一身冷菜,他也想在做之前,问问喻瑶的感情,如果她肯接受他的暗恋,或许他就于心不忍了。
“你说。”
韩凌易注视着乱飞的雪片,像是随口闲谈:“瑶瑶,这么多年了,你对我,有没有过兄妹之外的情感?”
喻瑶愣住,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果断说:“没有,我只把你当哥,最值得我信任和亲近的凌易哥。”
韩凌易低头笑了,镜框在灯下反着光:“但如果我说,我从认识你的那天起,一直在暗恋你,直到今天也没改变过,你会给我一点点的可能性么?”
“不会,”喻瑶的回答没有任何停顿,连犹豫也没给他半分,“我要是早发现,就不会总去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我已经有了动心的人,除了他,别人对我来说不可能。”
韩凌易拧着眉,缓缓呼出一口气,眼底的温度落至冰点:“……诺诺?”
喻瑶没有避讳,很轻地“嗯”了声:“让你困扰了,不好意思,我的戏份已经拍完,现在就上飞机,落地以后马上接他走,凌易哥,谢谢你的照顾,很抱歉。”
韩凌易摇了摇头:“瑶瑶,你的选择真是……太傻了。”
太傻了,怎么能鬼迷心窍,忽略那么多门当户对,暗恋至深,最后选了一个心智不全的病人。
以后她要怎么生活,照顾病人一辈子吗?他恋慕了十几年的那束光明,今晚就要跳进深渊。
她上了飞机,时间紧迫,只有短短几个小时。
他不救她怎么行。
韩凌易挂了电话,脸上摆起一副悲悯,回身走向厨房。
空荡的偌大艺术中心里,除了他在的地方,只有厨房还亮着灯,锅中冒着汩汩热气,诺诺挺拔站在烟雾里,犹如对待什么易碎品般,在给喻瑶煮他亲手包的饺子。
食材有限,他包的不多,尝过味道之后就一个也舍不得吃,全数装进保温饭盒里,扣好了,放入自己的小黑包,准备抱着去门外等喻瑶回来。
跟韩凌易错身而过时,韩凌易叹息:“喻瑶不会来了。”
诺诺僵滞了一瞬,没有看他,手指收紧,往前走。
“不信?”韩凌易低笑了一声,“你以为——她为什么十几天对你冷淡?为什么通过我才会问你的消息?为什么对你那么多要求,说好了早回,又临时变卦拖到除夕晚上?外面下雪了,风那么大,你觉得她还可能出现吗?”
“你怎么就没有自知之明,”他说,“你是个心智有问题的傻子,病患,一个拖累,累赘,懂这几个词是什么意思吗?被这样一个人有了非分之想,你猜喻瑶除了恶心,还能是什么感觉?”
“她能把你送来这儿,已经对你仁至义尽了,你难道还想逼她爱你?”
诺诺慢慢转过头,一双冷寂的眼里遍布冰棱。
韩凌易逐渐摘掉面具,露出轻蔑:“我都不敢追她,你凭什么?我现在就是来告诉你,喻瑶其实早已经回家了,她就在你们共同住的那所房子里,跟别人,她真正觉得同类的人,热热闹闹过年,说什么来接你,只是搪塞你这个拖油瓶的一句谎话。”
诺诺攥着包的手骨节嶙峋,盘结起青白的筋络,皮肉由红转为惨白,几乎要挣裂。
他摇头,眼底却沁了血丝:“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