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起青壤 第10章

作者:尾鱼 标签: 三教九流 现代言情

  话未说完,心头猛然一凛。

  车子是一体连厢式的,刚她站在车外,看不到后车厢,而今身子拔高,又有照明灯,看得一清二楚:后车厢里有个帆布袋,轮廓形状有些不正常。

  帆布袋?

  她脑子里仿佛闪过快速剪切的镜头:帆布袋,在兴坝子乡,炎拓用力扔进后车厢的那个;前一晚,貌丑男从孙周房里出来,手里拎的那个。

  是同一个吗?越看越像。

  她心头打鼓,又快速回头看了一眼炎拓,还好,他抬手撑住额头,还没完全清醒。

  聂九罗迅速跨进后座,后座的靠背很高,人想翻过去有些困难,她扶住椅背,身子尽量前探,同时伸长手臂、努力去够帆布袋的拉链。

  一次,两次,她腰腹的肌肉都有点拉扯得生疼——再一次努力时,终于哧啦一声,将拉链拉开了约莫十来公分。

  孙周那惨白而了无生气的脸仿佛是忽然跳出来的,就嵌在拉链的开口处,被灯光一照,白得浮肿而又透明。

  聂九罗头皮一炸,好在人还警醒,听到外头有动静,立刻回身。

  是炎拓,他扶着头,脚步虚浮地正朝这边来,边上没见老钱,也不知道哪去了。

  现在再去拉合拉链已经来不及了,聂九罗装着若无其事,同时不自觉地挪移了一下身体,试图挡住炎拓的视线。

  炎拓到了车边才看到里面有人,不由皱眉:“你……谁啊,在我车上干什么?”

  聂九罗强笑:“我找水,我……朋友呢?”

  “拿水去了,我车上没水……”

  说话间,他一只脚已经蹬上了车,就在身子欠起、钻进车子的半途,周身骤然一紧。

  这种“紧”的状态,连聂九罗都感知到了。

  这种状态不难理解,就好比一个睡过了头的上班族,前一秒还直愣迷糊,下一秒,忽然意识到“卧槽,迟到了,要扣钱了”,整个人就会瞬间清醒、乃至寒毛直竖。

  炎拓就是这样,就在刹那之间,他一下子清醒、甚至于警觉,之前的变故、处境的危险、车里的秘密,什么都想起来了,整个人弓紧弦绷。

  他抬起头,看向聂九罗。

  车外很安静,风过时,野麻哗啦轻响,已经不是夏季了,却仍有“蝉噪林逾静”的感觉,再远处,隐隐传来后车厢开阖的碰响,老钱一定在找水。

  炎拓的眼神,让聂九罗想起曾经见过的一种鹰隼,锐利、危险、深不可测,但又平静。

  她勾在提柄上的手指微松,让灯光下倾,试图让车内的亮度低下去,低到炎拓注意不到帆布袋被拉开的口——尽管心里也知道,这么做多半没用。

  炎拓说:“找水……后车厢也找过了?”

  聂九罗笑得有点僵,含糊应了一声。

  炎拓意识到自己的视线被挡住了,他下半身不动,膝盖跪压在座位上,只上半身向边上侧,目光绕开她,在后车厢内停了两秒,又收回来。

  聂九罗也不说破:“你既然没事,那不打扰了。”

  她伸手去开后座的车门,炎拓在手套箱上拍了一下,箱盖咔哒弹开,露出一把斜放着的手枪。

  他拿出手枪,倒没指着她,只是斜垂在身侧,又问她:“你怎么称呼?我姓炎,炎拓。”

  “姓聂,聂九罗。”

  炎拓点了点头,示意了一下副驾的椅背:“聂小姐,来了就聊聊,别急着走。”

  说话时,看到倒翻的公仔鸭,于是弯腰捡起,还掸了掸,放到挡风玻璃边。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没必要再打马虎眼,聂九罗索性全盘摊开:“炎先生,我可不是一个人,我的包车司机还在外头呢。”

  炎拓向外看去,隔着野麻间错的缝隙,能隐约看到远处有个人影,正小心地步下土坡、往这头来。

  “一个包车司机,辛苦开一天车也赚不到几个钱,你要想让他跟孙周似的,也犯我手里,尽管把他也拉进来。”

  聂九罗沉默了一下:“你想怎么样?”

  炎拓再次示意副驾:“不是说了么,聊聊,聊好了什么事都没有,聊不好,再看着办。”

  聊就聊吧,与其等炎拓动粗“请”她,还不如配合一下,保持体面。

  聂九罗双手扶住前车座,跨坐到前头,在副驾上坐下。

  炎拓俯探下身:“左手,斜往下点。”

  坐姿还有讲究?聂九罗没多想,手依言下探,炎拓伸手从车座底下摸出串什么,咔嚓一声,就把她手腕给套上了。

  聂九罗一怔,这才看清是个单腕的手铐,铐端连着钢链,一直没入座底,她挣了一下,没挣动,那一端显然是焊死了。

  这还没完,炎拓继续弯腰,从车载脚垫下头又拉出来一个:“脚过来点。”

  聂九罗没吭声,把脚移了过去。

  她穿的是短靴,裤脚没入靴端一指左右,再往下是细白脚踝,炎拓觉得这样下铐不太方便,有心让她把鞋脱掉,犹豫了一下又算了,咔嚓上了铐。

  做完这些,他直起身子,朝她摊开掌心:“手机。”

  聂九罗很配合地交手机。

  炎拓把手机收过来,又指了指正往这头走的老钱:“把你的司机打发走,要合情合理,别引人怀疑。”

  这不是开玩笑吗,聂九罗没好气:“那是我的包车司机,专门负责我的接送,他要送我回酒店的,我怎么把他打发走?”

  炎拓冷冷回了句:“那是你的问题,你做不到,那就请他上车。我车坐得下,装人的袋子也还够。”

  聂九罗心里骂了句“艹”。

  什么玩意儿!

  老钱过来了,跑得呼哧呼哧,手里还拿了瓶矿泉水,近前时有点发懵:“小兄弟,你没事啦?聂小姐,你……你怎么坐他车上了?”

  聂九罗说:“你回去吧,我跟他车走。”

  老钱更懵了:“不是,聂小姐,我得负责送你回酒店啊。你跟他走,你们认识啊?”

  这俩不像认识的啊,聂九罗看到驾驶室里的人时,表现得很平常——这要是你认识的朋友,你能不关切、能不嚷嚷?

  聂九罗笑笑,伸手探出车窗,把水接过来,又示意了一下炎拓:“你看他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老钱一头雾水:“应该……没大碍,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去医院查查好。”

  聂九罗打断他的话:“我说长相。”

  老钱张口结舌:“哈?”

  长得那当然是,没挑的,脸和身架子在那摆着呢,但是好端端的,干嘛问长相呢。

  老钱实话实说:“长挺好的啊。”

  聂九罗泰然自若:“我也觉得不错,刚问了价钱,挺便宜的,我准备包几天,你就先回去吧,车钱我照付,要用车的时候,我再找你。”

  老钱那神色,跟刚遭了雷劈似的。

  他是听说现在的年轻人私生活比较开放,酒吧里看对眼了连名字都不知道就能去开房,但那也就是听说,周边所见,还都是相对保守的,忽然间活生生给他展示了一个,一时有点接受不了。

  再说了,他对这个聂小姐,印象一直都挺好,年轻漂亮,有气质有才,性格也好,说话和和气气的……

  没想到哇,人不可貌相,搞艺术的人太可怕了,他这忙着救人呢,她这就勾搭上了,这种见不得光的事,还拿到台面上说,说得还这么理所当然!当然了,男的也不是什么好货,刚撞完车,路都走不稳就接活,忙着赚修车费吗?

  世风日下,下到没边了!

  一码归一码,老钱努力不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中来、还是把客户的人身安全放到第一位:“那……聂小姐,这样是不是不安全啊?”

  消费还得去大店呢,这种路边接上头的,属于路边摊吧。

  聂九罗说:“没什么,我看了一下评价,好评还挺多的。”

  还有评价?

  老钱三观哗啦啦碎了一地,这事还能上网开店?还有好评?国家怎么能允许的?

  临走前,他用看鸭的眼神看了炎拓一眼,恰看到他那头的挡风玻璃边,有只公仔鸭。

  他有点明白了。

  这应该是职业的象征了,他想,就像电视剧里反清复明的红花会一亮红花,对方就知道这是什么人了——这聂小姐看来是玩惯了的,不是业内人或者玩咖,还真看不出来呢。

第11章 ⑩

  天已经全黑了。

  车内开了前侧的阅读灯,昏暗的冷光调,微微泛荧蓝,高处路道连过路车都少有,细长身条的野麻丛丛纵纵,把车子裹在中央,带出深重的隔世感。

  炎拓拈着那个手压式注射针筒,翻来覆去,看了有一会了:那个叫板牙的村子让他捉摸不透,真是自己倒霉、碰巧进了一个贼村吗?可要说是冲着他来的……

  真是荒唐,他从来没去过那个村子,连这个市,都是生平头一遭来。

  聂九罗坐在一边,不声也不动,只偶尔伸手、拈拨左腕上的螺纹手环,环身相擦相碰,发出极细碎的轻响。

  这声响引起了炎拓的注意,他看了一眼聂九罗:“你是干什么的?”

  ***

  炎拓的运气还算不错,那老头虽然将注射针筒插进了他的后颈,却没来得及推入太多针剂,他得以争取到片刻的清醒:最要紧的是妥善隐藏自己和这辆车,被这村子的人追上、晕在半路或是被警察发现,后果都不堪设想。

  所以车子上路之后,他尽量选择没有摄像头的偏僻路道,然后相中了这片野麻地——野麻是高杆作物,杆身足以没过并遮蔽车子——开进野麻地之后,他还特意拐转了几个弯,停在最深处。

  一般的司机都要赶路,来去匆匆,八成都不会注意到这里“撞过车”,即便注意到了,也少有那个闲情过来查看,而过来查看的,要么是真热心,要么是包藏祸心。

  起初,他以为自己是遇上热心人了,留下聂九罗,是因为她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但再一想,这路人出现的次数,有点太多了。

  尤其是在他被攻击之后,第一个找过来的,居然是她,而且,她的临危表现也出人意料——老钱固然是被她用借口支走的,但如果不是她表现得那么自然,老钱也不会走得那么痛快。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她是不是那个板牙村放出来追咬他的狗呢?

  聂九罗说:“我手机上有微博,实名认证,也有微信,都在上头了。”

  她觉得这个炎拓,并不穷凶极恶:真正凶残的人,早一枪一个,把人撂倒在野麻地里了。他肯让老钱走,其实释放出一个相对温和的信号。

  炎拓拿出手机,用她的脸解了锁,先点进微博看。

  看不出来,她是做雕塑的,还小有名气,博上有几十万的粉,这微博是工作相关,展示的都是作品,炎拓即便是外行,也看得出她的作品很有个人风格,细腻处带妖冶,温情处渗凉薄,剑走偏锋得恰到好处。

  他一张张点进了看,不时放大:“都是你塑的?”

  聂九罗嗯了一声。

  炎拓沉吟了一下,蓦地去拿聂九罗的手。

  聂九罗一怔,下意识缩手,不过慢了一步,炎拓的指腹从她掌心一路摩挲、拖过指腹,力道很轻,若有若无的触碰,却激得她小臂微微发麻。

上一篇:无我不欢

下一篇:她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