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起青壤 第121章

作者:尾鱼 标签: 三教九流 现代言情

  聂九罗毫不迟疑,扬刀一撩,在那东西扑上绳索的那一刻,截断身前的挂绳,瞬间落了地。

  落地之后发足前奔,想钻进正前方的坑道内,然而奔了没几步,头顶传来怪声,急止步时,那东西硕大而又笨重的身躯掠过她,重重落在她前方两三米处,挡住了她的去路。

  聂九罗下意识退了两步,攥紧刀柄,精神高度紧张,喘息又低又急。

  也不知道下头究竟有几只这东西,她不敢发出大的声响,怕招来更多的。

  眼前这只是个大块头,目测人立起来得有一米九往上,体重两百斤打不住,所以力量对抗她肯定是不行,只能以闪躲为主……

  还没确定好对敌方略,那东西已经猛扑了过来。

  这一扑力道极大,在洞底这种气流不通的地方,居然带起了风声,聂九罗不敢正面去迎,疾步往边上闪避,彼此几乎是擦着过去,她只觉得鼻端一股腥臭,面皮被激得生疼。

  堪堪才站定身子,第二扑又来了。

  这要被扑住了可就完蛋了,聂九罗一咬牙,不管不顾,向着旁侧最近的洞壁拼命狂奔,近前时一脚上蹬,借着这一蹬之力身子腾空猱转,这一蹬简直是老天给命,就在腾空的瞬间,那东西双爪已经抓进了洞壁中,抓得土块簌簌而下——但凡迟了那么一两秒,可就要换作她被抓得血肉模糊了。

  聂九罗身在半空,本想觑准那东西后脑、一刀插落,然而这种事是要靠运气的,对方毕竟是活物而不是死靶子,发现一扑落空之后,居然身子急耸、顺势借力往洞壁上窜,这样一来,聂九罗的刀就失了准头,直插进它肉厚的肩上。

  虽不是什么致命部位,但到底是一记狠刀,那东西吃痛,一声嘶吼,身子急甩,把聂九罗连人带刀给撞甩了出去。

  聂九罗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可别把我左边胳膊给摔了。

  宁可伤右边的,也不能让左边的一伤再伤。

  她身随念转,尽量侧身往右,估计是这防护起了作用,摔落时,力道都卸在了腰背和右胳膊上,左边的倒没受罪,不过即便如此,这一摔还是摔得她眼冒金星,自觉腹内五脏都移了位。

  刚想爬起来,眼前骤然一黑,那东西如泰山压顶般疾扑而至。

  聂九罗心下一凉,但多年特训,她的即时应激能力不错,肾上激素来得猛时,反应异常快速——她紧盯着那东西脸上那两条狭长的荧绿色,左手用力把手电亮度推到最强档,正冲着迎了上去。

  她笃定这种长期生活在黑暗里的玩意儿,是绝不喜欢光的,尤其是强光。

  果然,这突如其来的强烈光线刺激了那东西的眼睛,它立时向后瑟缩了一下,这一缩,把面目方位清楚地暴露了,聂九罗也不知哪来的力气,飞速翻身坐起,手一挥,刀尖从那东西的右眼处、经鼻子,狠狠斜划而下。

  这种地下生物,追踪猎物无非靠眼睛、嗅觉、听力,到底哪个最重要她不得而知,但管它呢,能毁几个毁几个。

  这一刀之狠,几乎不曾把那东西的脸一分为二,痛楚可想而知,趁着那东西抱头痛嘶的当儿,聂九罗迅速撑地站起,三两步冲进了最近的那条矿道之中。

  ***

  聂九罗一进矿道就后悔了,万一里头还有七只八只在等她呢?

  但后悔也来不及了,那东西受伤之后极其躁狂,已经急窜着追了进来,人工掏挖的矿道没那么高大宽敞,时不时的,能听到后方的落石声——这是那东西在路过狭窄坑段时耐不住性子,拿身体猛撞、趾爪乱抓所致。

  时间紧迫,聂九罗也没心思研究路径,哪里有路往哪跑,一颗心一直吊在嗓子眼:这要是万一跑进死路,被堵个正着,那就完了。

  好在这矿里岔道极多,蛛网般错综复杂,几次钻拐之后,身后的声响就渐渐远了,岔道就是这点好,一旦走岔,南辕北辙。

  但风险仍在:各条道都是打通的,说不准走着走着,又迎头撞上了。

  身周很安静,应该暂时还算安全,聂九罗关了手电,倚坐在一处角落里,趁机平复喘息。

  ——真是进了枭窝的话,听天由命吧,反正已经在这儿了。

  ——但如果,下头只有这么一只,那她出去的几率就大大提升了。她可以小心避开这只地枭,重新回到洞底。余蓉应该已经知道她出事了,但不至于立刻离开,会观望一阵子、甚至设法施救。

  只要自己能尽快回到原处,只要绳子还在,一切就都还好办……

  聂九罗打定主意,长吁了一口气,重又打开手电,怕强光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只推到最弱档。

  眼前有亮,脑子却迷糊了:她刚刚,是从哪头跑过来来着?

  完全分辨不出了,地下的矿道,看来看去都一个样,努力回忆刚才逃跑的路径,毫无章法可循。

  聂九罗懊恼极了,没办法,只能凭运气摸索了。

  她选定一个方向,拣了三块小石子列出一个代表朝向的三角形,用刀尖在里头划了个“1”字之后,径直朝前走去。

  遇到岔道时,就又拣三块,依序编号,私人煤矿,又不是真的迷宫,再复杂能复杂到哪去?

  她脚步放轻,呼吸低到若有若无,还时不时站定身子,听前后的动静。

  列完第五块三角标,聂九罗照例起身,灯光往前一打,身子突然颤了一下。

  怕自己看错了,她还把手电光推高了一个档。

  没看错,那是一堆散落着的,白森森的骨头。

  聂九罗打了个寒噤,头皮过电一样一阵麻似一阵,手电光柱也在黑暗的包裹中微颤。

  余蓉的那个假设突然间又该死得合理了:炎拓被推了下来,摔死了,之所以没有尸体,是因为被拖进矿道里,吞吃了。

  她慢慢走近那堆骨头,用匕首拨拉了一下。

  不是,这应该是黄狗的骨头,因为她拨到了狗的头骨,还有一条被扔在边上的、干瘪的狗尾巴。

  但这丝毫也没能让她的心情轻松,因为接下来,沿路遇到的白骨变多了。

  越来越多,从散落着的几根到一堆两堆,三堆四堆,到最后,几乎没有“堆”的概念了。

  她进了死路,进了一个全是尸骨的坑洞,那股扑面而来的腐臭味简直没法形容,那一刹那,她连眼睛都被熏得睁不开,扶住洞壁弯下腰,当场吐了出来。

  口罩呢?没摸到,想起来了,是脱羽绒服的时候,一并摘了放进插兜里了。

  聂九罗吐到吐无可吐,才喘息着直起身子,拿刀的手捂住口鼻,打着手电查看尸骨。

  很多动物尸骨,因为那种狗、羊乃至兔子、猫的头骨都很好认,但也有人的,眼眶处两个黑森森的洞,像是在凄厉控诉着什么。

  她看到撕烂的衣物,东扔一坨西扔一坨,脚下蓦地一软,是踩到一只皮鞋,男式皮鞋,很老的式样,应该有些年头了,鞋帮上,印着深深的牙印。

  那个刘长喜所说的,下矿的深洞,早已经变成了投喂场。

  有人在定期给下头的东西投食,肉食,活生生的肉食,不拘猪狗猫羊,甚至还包括人。

  从这个坑洞尸骨囤积的规模来看,不止一年两年,应该已经很久了,十年有了吧?说有二十年也不为夸张。

  ……

  炎拓在这里头吗?

  她之前嘱咐自己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也自认为做好了面对一切惨厉结果的准备,可是,站在这种规模的森森白骨面前,还是如同被抽了筋骨般,瞬间就消了意志、委顿了。

  她慢慢后退。

  炎拓如果在这里头,她是找不出来的,她没那个能耐,能把他的骨头拣出来。

  生平第一次,她愿意相信林喜柔的话:炎拓就是失踪了,找不到了。

  反正不在这堆尸骨里头,反正不在。

  她心里这么坚决地重复着,但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却渐渐模糊。

  聂九罗转过身,把这尸坑甩在背后,一步一步往外走,脚下有时软得发飘,有时又硬得硌人,她懒得再去摆什么三角指向标了,也没心思去听周围的动静。

  反正不在这堆尸骨里面。

  林喜柔不会这么蠢的,炎拓是能换蚂蚱的啊,蚂蚱啊,她的亲生儿子,多大的愤恨,宁可不要蚂蚱?

  不会不会,林喜柔不会这么蠢。

  都怪余蓉,不会讲话,上来就丢出这么一个假设,一下子把她带坑里去了。

  没错,她得有自己的判断。

  可她自己的判断在哪呢,她脑子里装的是沙吧,一直在溃散、扬洒,连点像样的推测都理不出来。

  反正,炎拓不在这里,他不该是这个下场,不该是。

  聂九罗的身子晃了一下,酸楚气从胸腔上涌,一下子浸到眼底,又觉得胸腔里揣着的那颗心像石头一样慢慢裂开缝,缝里飙出的都是赤红带焰的愤怒岩浆。

  我特么的……

  她心里想着。

  我特么的……

  手电光斜向下,停在了地上,那里,有一串滴滴拉拉的血迹。

  哪来的血迹?

  想起来了,是那东西,被她插了两刀,当然会流血,流血好,流干了才好。

  原本,依着计划,她应该小心避开那东西,从矿道里摸索出去,和余蓉汇合的。

  但这一刻,盯着那串血迹,聂九罗周身一时火烫,又一时发寒,鬼使神差般的,又仿佛着了魔,她居然顺着血迹、一步步在走了。

  ***

  炎拓醒来前做了个梦。

  具体内容是什么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梦里天很蓝,阳光很好,明晃晃的,风吹在面上,很暖也很香。

  春天要到了吧?不对,早立春了,外头说不定都已经繁花似锦了。

  炎拓睁开眼睛。

  一片黑。

  他躺着不动,犹在咂摸梦里的余味,顿了会,伸手往边上摸索。

  摸到了,塑料袋里,水已经断了,但还有最后一个馒头。

  那天,林喜柔来过之后,他就没再断食了,该吃吃,该喝喝,他隐约觉得,他想在下一次投喂之前,把自己给饿死。

  这样,林喜柔就没法再对他做什么了,死人了嘛,一死万事休,你还能把我怎么样?

  可能他还是不够坚韧,没法接受自己成为蚂蚱那样,无知无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他坐起身子,攥着馒头摸索到侧边,小心地撕成两半,然后,从兜里掏出那颗小星星。

  摩挲得太多,小星星都有些起毛边了,炎拓把星星扔高,又抬手捞住。

  一天落下来了。

  也许一生也快落了。

  他把星星夹进馒头中间,用力压实,心头忽然无比满足。

  最后一餐,还是个夹心馅的。

  他把馒头送到嘴边,狠狠咬了一口。

  咬着“馅儿”了,还挺韧挺劲的,第一口没嚼断,炎拓没松口,拿牙齿细细去碾。

  铁栅栏上突然传来撞声。

  炎拓皱了皱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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