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尾鱼
她当然是喜欢洁净的,可这种时候,还去讲究那些有的没的,未免太矫情了。
聂九罗清了清嗓子,语调故作轻松:“多大点事啊。”
说着,径直去拉他的手。
炎拓的手蜷了一下,又避开了。
聂九罗来了气,她都说不在意了,一个大男人,还这么不爽快。
她手就那么伸着,并不缩回来:“炎拓,你要是不牵我的手,那你以后也别牵,也别挨着靠着我,你这是嫌谁呢?”
炎拓哭笑不得:“我不是……”
怎么成了他嫌谁,她这不是故意颠倒黑白吗。
他犹豫了会,慢慢握住了她的左手。
聂九罗原本是想拉了他就走的,然而这一时刻,脚下就像长了钉子似的,迈不开步子。
她终于知道炎拓为什么不想她拉他了。
他的手,真的是好粗糙,疮叠着疮,有些地方是破了、流完脓,长痂了,而有些地方,能明显感觉到还有创口、或是正在长嫩肉,这要是被蹭到了,该多疼啊。
她都不敢乱动了,包在他掌心的手微微发颤,然后转过头去,狠狠流了两行泪。
炎拓或许也知道她并不想让他看到,并没抬头,只是手上加了些力道,笑了笑说:“其实没什么,就是冻出点包。其它还好,你来之前,我还吃饭呢,你要是再来早点,我还有桔子给你吃。”
聂九罗没理他,这破地方,还吃桔子?再编!怎么不说刚吃完米其林三星呢。
炎拓也察觉出这话并不能安慰人,又沉默了,过了会,轻声问她:“阿罗,我看你没吊胳膊了,胳膊是全好了吗?”
聂九罗吸了吸鼻子,终于缓过劲儿来,说:“没有。”
“我左边这条胳膊,不能用大力气,所以拉你你就走,不要死乞白赖地让我拖。”
说完,手上微微一拉,示意了一下栅栏门口:“走了。”
***
那东西显然是受伤之后才来茄子洞里的,那么,只要逆着血迹走,就一定能走回猴袋上下的那个大洞。
聂九罗把手电交给炎拓打光,自己握着刀跟在后面,时不时查看一下身后。
矿道里静悄悄的,两人都很有默契地不吭一声,只途中的时候,炎拓问了句:“这里是哪啊?”
被关了这么久,居然一直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聂九罗有点心酸,低声回他:“由唐县,你爸爸的煤矿。”
炎拓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父亲的煤矿里头,怎么会有地枭呢,看起来,林喜柔的出现,和这个煤矿有着脱不了的干系。
难道是当初掏挖煤矿,把林喜柔给挖出来了?林喜柔是从黑白涧出来的,这个煤矿是不是有什么隐秘的通道,一路通入黑白涧?
……
聂九罗全程都高度紧张,生怕下一瞬就来个狭路相逢,然而出乎意料,居然沿途无事,循着血迹,又回到了那个洞底。
之前下来得太慌张,不及细看,这一次才发现,洞底居然有四五个矿道口,炎拓也回忆起刘长喜给他讲过的:“长喜叔提过,下头确实是分不同方向挖的,开始是几组人各自作业,后来时间久了,就互相打通了。”
难怪没有再撞见那头地枭,它应该是找进别的岔道去了,但兜兜转转,也随时可能从任意一个口再出现。
不过,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那条放她下来的绳不见了!
聂九罗简直不敢相信,特么的余蓉……就这么没耐性?你就不能等一等?怎么也不能把绳给收了啊!
她气得真想冲着上头狂喊,但一来怕声音传不上去,二来又怕招来地枭,只好咬牙闭嘴,手电打到最强档,冲着上头一明一灭地打信号。
希望余蓉还没走,还能看得到她的信号。
炎拓借着这明灭不定的光,一直注意那几个矿道口,觉得哪一个都像是要窜出地枭的模样……
看着看着,他忽然发现,聂九罗身后不远处的那堆旧装备堆,似乎在动。
他心跳骤然提速,轻声叫了句:“阿罗?”
聂九罗正忙着打光,闻言看向他:“啊?”
炎拓盯着那一堆。
没错,是在动。
这个洞底,是当年矿工们上井下井的歇脚处,不便携带的装备都是随手往那一丢,后来习惯成自然,用废了的、淘汰了的,也往那丢。
久而久之,堆得小土坡一样。
聂九罗读懂了炎拓的表情,她背心发凉,正待转身去看,就听哗啦一声,有什么东西从那堆装备底下直窜了出来。
在这等她呢。
是啊,何必在矿道里跟她玩什么捉迷藏呢,只要守住这个进出的“交通要道”,总能等到她的不是吗?
第104章 ⑤
聂九罗拔腿就往一侧跑,这跟逃跑时走曲线一个道理,对方是直冲,她得改向。
果然,跑了没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重重落地的顿声,聂九罗一咬牙,看也不看,回身就是一记抡刀:能不能伤到这东西,纯粹是拼运气。
很可惜,或许是她跑太快,要么就是胳膊不够长,刀尖自那东西眼前约半米处空抡而过。
一击不中,聂九罗左手急抬,手电光直刺那东□□眼,想故技重施,哪知那东西只急闭了下眼,同时抬臂猛挥。
这一挥好死不死,把她的手电给打飞了,电光在空中打着旋圈飞了出去,非但如此,左手还被打得瞬间僵麻,她几乎要怀疑,是不是几根手指头也跟着手电飞走了。
聂九罗脑子里一空。
就在这个时候,有什么玩意儿正砸在了那东西的脑袋上,不止一个,接二连三,陆续而至,同时听到炎拓大吼大叫的声音:“哎,哎!鹏哥,这里!”
是炎拓冲到了装备堆边上,正从里头捡东西往这头砸,他力气不济,重的抡不起来,只能砸些安全帽、胶鞋、废旧马灯什么的。
明明形势凶险,聂九罗还是突然觉得好笑:鹏哥?这还攀起兄弟来了?
不过好笑归好笑,心里也知道炎拓是在帮她拖延时间,聂九罗觑着这玩意儿愣神,斜里直冲出去,先去捡手电:下头太黑了,虽说拿着手电就是个靶子,但没手电,人就是个瞎子。
刚捡起手电,就听身后不远处一阵哗啦急响,那“鹏哥”大概是被砸得恼火,兼对炎拓的声音耳熟,已经暂时舍了她、向着炎拓的方向急扑过去,只一窜就纵上了装备堆,装备堆得本就松散,没吃住这一扒,哗啦往边上滚落。
聂九罗大叫:“炎拓,躲起来!别说话!”
一边这么喊着,一边把手电调到闪烁模式,向着那东西直射了过去。
地枭的夜视力当然是强的,但刚被划瞎了一只眼,不可能不受影响,鼻子也差不多毁了,估计现在鼻腔里满是血腥味,嗅觉大打折扣——也就靠听力和对光线的敏感度感知对手方位了。
炎拓贴地伏倒,也是运气,各色装备散落而下,恰好把他半埋了起来,只露了半张脸,能隐约看到趴立在装备堆顶上的尤鹏。
但凡多点时间和耐性,尤鹏还是能找到炎拓的,但一来受挫之后本就狂躁,二来身侧的光跟追魂一样冲着它闪,它实在忍无可忍,一声闷吼,掉头冲着聂九罗狂奔而去。
等的就是这时候!
聂九罗直迎着尤鹏上来,距离约莫三四米时,手电光迅速推到最强,晃住尤鹏的眼之后,用力向上一抛。
她和尤鹏打斗时,手里一直都有手电,基本给对方造成了一种“光在哪里,人就在哪里”的假象,她笃定尤鹏那受了伤的眼睛在刹那间,是几乎分辨不出人和光已经分离的。
尤鹏果然中计,后肢蹬地、腾空跃起,向着光亮处攫扑过去。
就是现在了!
聂九罗脚下不停,手里匕首大力上扬、又是一记狠命横抡,这一次是实实在在没走空:刀尖从尤鹏的左侧腰际,斜向上划拉到右侧肋下,于半空中给它来了个半开膛。
她一击得手,也顾不上查看战果,继续往前疾冲,几步跨到装备堆上,又矮身斜滚下去,炎拓眼见她下来,赶紧起身,一把托住她,卸了她下滚的势头。
两人伏在装备堆后,俱都气喘吁吁,但又不吭一声。
另一侧,尤鹏腾起扑空,半途开膛,翻滚着落了地,发出凄厉之极的嘶吼声。
聂九罗从没听过这么瘆人的吼声,真如万鬼齐哭,叫人毛骨悚然。
正想伸手捂住耳朵,忽然感觉装备堆的另一侧吃了狠狠一撞,自己的身体都被撞得趔趄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炎拓已经一把攥住她的右臂:“快走!”
是尤鹏发狂了,它先是猛撞到装备堆上,然后两手如巨铲般疯狂刨挖,像是要把人给硬刨出来,它这块头,力量可不是盖的,一时间,大小装备,不拘镐头、马灯、安全帽、挖铲等,雨点般四下乱飞。
聂九罗跟着炎拓从边上奔逃,才刚跑出一段,就见一盏马灯正砸在炎拓头上,薄玻璃砰一声迸得四溅。
她脑子里一突,刚想问炎拓怎么样了,小腿也重重挨了一下:那是一柄铁锨的棍柄,狂飞急掠间砸到了她的胫骨。
聂九罗痛得浑身一突,匕首脱手,失足跪栽下来,铲了一手的碎玻璃,连炎拓都被她带得摔滚在地。
这一下动静大了,尤鹏立时察觉,如一只敏捷的兽,挟风带声,猛冲过来。
聂九罗想爬起来,但腿上一时缓不过劲,身子带不动腿,急抬头间,只觉腥风扑面、黑云罩顶。
她心下一凉,急闭上眼,只当这下完了:她这身子骨,怕是要被这一扑给砸死。
哪知预料中的千钧力道并没有压顶,聂九罗一怔,睁眼看时,是炎拓抓过那柄铁锨,铲头死抵在尤鹏的胸口,硬生生把尤鹏的来势给扼住了。
借着滚落在远处的手电光,聂九罗隐约看到,铁锨发钝的铲口已经铲进了尤鹏的胸口,暗褐色的血流一拨一拨地往下涌,但这畜生似乎对痛楚浑无畏惧,悍然往前一冲。
炎拓的力气,最盛时怕是也没法跟尤鹏对抗,更何况是体力虚脱的现在?他用尽浑身的力气死攥住柄身,但依然连人带柄,被这一冲顶到了洞壁上。
聂九罗脑子里轰轰的,柄端虽然是钝的,但以尤鹏的力气,再来一个使力,木柄就能把炎拓身体给捅穿了。
她也顾不上什么胳膊了,两只手都上去,想帮着炎拓把尤鹏给抵回去,下一秒就知道行不通,这种纯力量的博弈面前,有她没她一个样,她就是个渣渣。
刀也不知道扔哪去了,情急之下,也顾不上去捡什么,聂九罗一咬牙,伸手向着尤鹏瞎了的那只眼抓过去。
尤鹏也不是傻子,知道不妙,瞬间急转向她,那柄铁锨已经铲进他胸口,这一转,连锨头带棍,也急扫了过来,聂九罗不提防腰上挨了一扫棍,直接被扫得连人带棍跌摔了出去。
不过,摔出去的刹那,她忽然看到,半空中又放绳下来了。
非但放了绳,绳上还吊了个……
说是“吊”并不确切,更像是有人挽着绳下来的,但这人不像是余蓉,甚至不像是人。
聂九罗还没看清下来的究竟是什么,那东西已经撒了绳,半空中疾掠而下,如一头迅捷的闪电貂,又像精准投掷的飞弹,骑坐在尤鹏的脖颈上,两手抱住尤鹏的头,又抓又咬又啃。
尤鹏嘴里发出尖锐的怒声,拼命乱摇乱晃,想把这东西给晃脱,然而事与愿违,这东西块头虽远不如尤鹏,动作却麻利得很,爬上蹿下,牙尖爪毒,专捡尤鹏的伤口处下手,一时间,尤鹏居然被它缠住了。
这情形,颇似壮汉遇到了头难缠的猴,虽说双方实力悬殊,但一时半会的,谁都没法奈何得了谁。
聂九罗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彻底搞懵了:这又是谁?蚂蚱?但蚂蚱不是怕地枭吗?
管不了那么多了,绳下来了,尤鹏又暂时被拖住,是离开的最好时机。
聂九罗挣扎着爬起来,被砸过的那条腿疼得几乎支不了地,好在炎拓及时过来,半抱半拽地扶着她走,顺便把她丢了的刀递给她。
绳子已经放得拖到了地上,就是绳头没系麻袋:先前那个,落地时已经被她甩得不知道哪去了,仓促间也没法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