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起青壤 第29章

作者:尾鱼 标签: 三教九流 现代言情

  蒋百川顿了几秒:“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吧。”

  聂九罗说:“孙周本来就已经扎根出芽了,现在不受控制,情况只会越来越危险,你最好派人去找一找,万一闹出事来就不好了。”

  蒋百川答应得很爽快,又说:“那你呢?炎拓逃走之后,我们一直查不到他,这个电话可能是前奏,我怀疑他后续会有大动作。”

  聂九罗的目光落在自己拎回来的那一大兜上:是有大动作,不过已经搞过了。

  “聂二,还是小心点好。要么这样,我派几个人过去,你放心,不会让他们知道你,只让他们在那一带住下。给你留个号码,万一你需要人,就打他们的电话,一个好汉三个帮,紧急的时候有人帮忙,还是方便的。”

  这提议合情合理,还体贴,再回绝就伤感情了,聂九罗笑笑,说:“好啊。”

  ***

  蒋百川在阳台打的电话,挂断时,看了眼时间,11点半。

  差不多快到孙周吃饭的时间了,他得去看看。

  阳台连着卧室,他拉开隔断的玻璃门,雀茶已经半睡,听到声音,还以为他是要上床,睡眼惺忪间看到,他又开了卧室门往外走。

  雀茶:“出去啊?”

  蒋百川:“不出去,下去。”

  雀茶哦了一声,翻了个身,很快又睡着了。

  ……

  蒋百川一路下到地下室。

  这片别墅区的设计,其实是没地下室的,但因为房子是自家的,爱怎么挖怎么挖,所以大多数人家都往下拓了,蒋百川也拓了一层,平时用不到,这段时间派了大用场。

  地下室面积在一百平左右,隔了三室一厅,连厨卫都有,油污废水什么的另外加装提升器。

  进到屋里,就听刀声笃笃,大头围着围裙对着砧板,正扬刀开剁:板上一摊肉红,有猪大排,也有肝。

  蒋百川凑过去:“都新鲜的?”

  大头:“那当然,我嘱咐过卖家,如果是化冻的肉,我要退货投诉的。”

  说话间,已经剁好了,大头拿了个不锈钢盆过来,满满堆装进去,又在上头插了把叉子。

  蒋百川接过盆子:“我拿进去,你玩儿你的吧。”

  他端着盆,走到最靠里的那间卧房敲门,这间跟另外两间不同,门外头特意加装了一把挂锁,不过现在,锁是开着的。

  门应声而开,山强探出头来:“呦,蒋叔啊。”

  边说边让开道,露出身后床上坐着的孙周。

  孙周正看电视,闻声看向蒋百川,目光下一秒落在盆里的红肉上,脸上现出嫌恶的神色。

  相比之前,他的形容枯槁了好多,原先还算是个长相周正的精神小伙,而今怎么看怎么有点尖嘴猴腮的意味,尤其是眼睛周围,皮肉耷着,更显颓态。

  蒋百川笑呵呵的:“孙周,今天感觉怎么样?”

  孙周开口就是抱怨:“蒋叔,能不能别叫我吃……这东西了?”

  他指蒋百川手里的盆肉,一脸要吐的表情:“怎么样都该煮熟了吧?生肉都有细菌,没准还有绦虫,我闻着都要吐,这是人吃的吗?”

  蒋百川说得温和:“为了治病嘛,忍一忍。”

  不说治病还好,一提治病,孙周更是一肚子怨言:“蒋叔,开始你们用火烤,虽然烤着难受,但烤完我真的觉得舒服点,为什么就中断了呢?”

  蒋百川很耐心:“分阶段来的嘛,你还不信我们吗?这肉你以为只是生肉,其实我们加了东西的,有药效——你要不信,你就去医院治,你也不是没去过,结果怎么样,伤口长那么多毛,人还稀里糊涂的,不是我们,那毛能下去、你能清醒吗?”

  孙周不吭声了。

  这话是真的。

  那天,他受好奇心的驱使,走进那片玉米地,其实没想走远,但冥冥中又在不住较劲:总想找到点证据,以证明前一晚没发生什么大事、自己也并不亏心。

  他也看到了血迹、塌折的秸秆,心里有点怕,但天日朗朗给了他继续走的勇气,他越走越急、越走越快,最后,找到一个地洞。

  那个时候,地洞的口不是敞开的,洞口堆了一堆土,很像蚁巢的巨型版。

  孙周多了个心眼,他捡了根棍子,捅开那堆土。

  里头黑漆漆的,毫无动静,他俯下身子,往里看了看:看到两粒莹莹的东西飘着,像两颗发光的青葡萄。

  这要换了个山里人,马上就会猜是狼、进而警醒,然而孙周不是,长在城市让他欠缺对山林生物的警惕——他反应慢了一拍,里头突然伸出两条手臂,钢爪样攥住他的肩头,把他上半身拖进了洞里。

  孙周的感觉是一下子进了地狱,里头墨黑、潮湿、腥臭,但更可怕的是,他在被不断地抓挠、撕咬。

  他尽己所能地挣扎、抵抗,但仍然觉得自己要死在这里了,吓得几乎失语,只看到那两颗鬼魅样的眼珠子在身周乱舞,再然后,很突然地,有人拽住他两条腿,把他连人、带那个东西,都拖出了洞,同时朝着那个东西怒喝了一声。

  孙周压根就没看到是谁拖他出来的,他只看到了被连带着拖出来的那东西:说不清那是不是人,一张脸血红,扭曲得吓人,龇着白森森的牙。

  不过,那东西似乎是怕光,又似乎更怕来的那个人,条件反射般往后瑟缩了一下。

  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跑!快跑!

  他跑出了玉米地,上了车,然后一路风驰电掣,伤口一时麻,一时痒,脑子一时冰,一时胀,某一个瞬间,他忽然想起:是不是该去医院看看啊?

  于是就去了。

  到了医院,也觉得怪,医院的走廊为什么像虫子一样弯弯曲曲地扭呢,地面为什么坑坑洼洼呢,挂号柜台后头护士的脸,为什么一会方一会圆呢?

  后来到了医生那儿,医生问:“狗咬的?”

  他的脑海中居然真的晃出了一条凶狠的大黄狗,然后答:“是的。”

  医生吩咐护士给他做了包扎,又打了针,完事之后,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出门上车,座位上,他的手机屏一闪一闪,仿佛即将起跳的青蛙,他赶紧伸手去扑,没扑着,自己反一头扎座位上,睡着了。

  所以,他和聂九罗说的都是真话,或者说,他以为自己说的都是真话。

  这一觉睡到了晚上,他坐正身子,不知道该往哪去,摸摸身上,有张房卡,想起来了,该去这儿过夜。

  他顶着脑子里的一团浆糊发动车子,一路招骂数次,万幸没出车祸,车进酒店停车场的时候,有辆白色越野车也正好往里进,其实他在先,白色车在后,但他脑子里浆糊得厉害,停了车不说,还热情地朝那人招手,客气而又慢吞吞的,像喝了三斤老酒一样卷着舌头打招呼:“你先,你先。”

  那人看了他一会,说:“你先吧。”

  ……

  蒋叔说得没错,去医院治过,不是没治好吗。

  自己能从浑浑噩噩飘一样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不是多亏了蒋叔他们的“火疗”吗?

  蒋叔不会害自己的吧,再说了,自己就一小司机,人害他图什么呢?

  孙周摁住恶心,又看了一眼盆肉:“真是药啊?”

  蒋百川说:“中医里,蝙蝠屎是药,鸡嗉囊也是药,别看它恶心,良药苦口……利于病嘛。”

第29章 ①③

  开车回西安,要两天的时间,炎拓心里有事,不能全神贯注,两天又被他拖成了三天。

  第二天的傍晚,车进陕西,地图上,陕西省的轮廓像个跪蹲着的兵马俑,炎拓感觉,自己是从人俑的脚趾头进了省,一路向着盆腔处的目的地进发。

  高速道热闹又冷清,热闹的是穿梭不绝的车,冷清的是独自驾车的人,他跟着导航走,偶尔抬头看一眼分岔路道处高高立着的指示路牌。

  不知道是第几次抬头时,看到路牌上有一项是:由唐县(62km)。

  由唐县。

  炎拓心中一动,还没想好要不要去一趟,方向盘已经往那个方向抹了过去。

  ***

  晚上八点多,炎拓的车子上了老牛头岗。

  这是他父亲炎还山最初起家的地方、起家的煤矿。

  而今孤寂得像坟地,别说是煤矿,整个老牛头岗都废弃了,很容易让人想起曾经盛行于美国西部的淘金潮——淘金者来了,酒馆饭店来了,ji女来了,各种各样的配套设施来了,一个中小城市崛起了,然而无金可挖时,人潮退却,只剩了荒芜的废矿。

  老牛头岗的煤矿关停,并非是因为煤真的挖尽了,而是开采不再具经济性,再后来,随着煤炭去产能化的深入推进,煤矿大批淘汰,留下了越来越多的废弃矿井,炎拓看过相关报道,2020年,国内废弃煤矿约有1.2万个,全世界都在探讨废弃矿井的资源利用,有说开发工业旅游的,有说建地下医院、深地科学实验室的,总之是探讨得热热闹闹,但这热闹,绝轮不到小地方的老牛头岗。

  通往场院的铁门关着,铁栅栏上生锈挂灰,铁门高处的标语铁贴牌还没全朽尽,留了“高,班,家”三个字,向天支棱着。

  高高兴兴上班,平平安安回家。

  炎拓坐在车里,出神地看那扇铁栅栏门,人进不去,车光却能遥遥透入,照亮门后的一片平地。

  最初,炎还山就是骑一辆二八杠大自行车,日日进出于这铁门之间的,他的母亲,也常来往于此,哪怕是他,对这儿也有模糊记忆:他在门后的那片平地上学走路,摇摇摆摆,一步三晃,矿工们围蹙在旁,大叫“小拓,加油”,长喜叔手里拿着棒棒糖,像拿着引驴的胡萝卜,引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

  当然,那个后来成为他“林姨”的女人也在。

  炎拓调转车头,车头一转,矿场就暗了,很快,老牛头岗也沉进了黑暗中,像个包裹了秘密的坟头。

  ……

  车进由唐县城。

  县城早不是旧模样了,街道、高楼、商业街,都是新修的,新得让试图怀旧者寂寞。

  炎拓把车子停在路边,走进一条小吃街。

  街口有家店,叫“长喜酸汤水饺”。

  炎拓掀开帘子进去,店面不大,但布置得清爽整洁,已经不是饭点,仍有六七成的上座率。

  收银台内站着老板刘长喜,低着头聚精会神,连有客到都没注意,大概是在理账。

  炎拓挨过去,屈指叩了叩台面:“一碗酸汤饺,猪肉白菜的。”

  刘长喜忙不迭抬头:“哦哦,好,里头坐……小拓啊?”

  炎拓笑,看刘长喜又惊又喜的脸,长喜叔老了,鬓角一片白,其实细算算,年纪还不到五十。

  刘长喜激动坏了,盯着炎拓看了又看:“哎呦,长高了。”

  炎拓:“怎么可能,上次来就这么高。”

  上次来是两三年前,那个岁数,也不大可能再“窜一窜”了,但刘长喜就是觉得,炎拓更高大了些,也许是自己老了、长缩了吧,他嘴唇嗫嚅了半天,又加一句:“有男人样了。”

  ***

  炎拓落座不久,酸汤水饺就上来了,还附赠了几碟凉菜,一罐冰峰。

  刘长喜生意扔给伙计,专程陪他吃饭:“这趟,住不住啊?”

  炎拓捞了个饺子吃了:“不住,路过。”

  说着,抬头看了眼店内:“生意不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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