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起青壤 第62章

作者:尾鱼 标签: 三教九流 现代言情

  聂九罗怕对方以为她仍在车上,还刻意在路边站了两秒,直到那辆途观车速度慢下来,才小跑着进了禾草丛。

  这儿还跟前两天一样,冷清而又寂静,午后的那轮暖黄的太阳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轮冷白。

  这处禾草丛有一人多高,头上还顶着绒毛一样的白穗,因为被她的奔跑扰动,细小的穗毛在身周飘来荡去,落了又升,升了还落。

  那辆车也开下来了,速度很慢,和她之间隔着一大片禾草。

  聂九罗不想像当初的邢深一样被车子追碾,她得有掩体。

  她迅速向着不远处那几幢废弃的房子奔去。

  ***

  开车的是陈福,他面色阴鸷,嘴唇紧抿,唇角抿下的纹络跟鼻头一样弯钩。

  韩贯有点不安:“陈哥,不问问她是谁吗?”

  陈福说:“有什么好问的,一般人谁会偷听我们讲话?”

  韩贯:“也许是搞错了呢?可能她以为她未婚夫在我们那间呢?”

  陈福:“如果是搞错了,听一两句就知道搞错了,会从头听到尾?我中间拉了个稀,她还在呢。”

  韩贯咽了口唾沫:“那……要不要跟林姐那头说一下啊?”

  陈福冷笑:“让林姐知道我们两个这么不小心,在外头乱说话,被人听了去?事情可大可小,狗牙什么下场,你不知道?”

  韩贯不说话了。

  前方就是那几间半塌废弃的土房,陈福停下车,努了努嘴,示意了一下其中一间:“是在那后头吧?”

  韩贯点头:“我看清楚了,往那一闪就没了。”

  陈福不屑地咧了咧嘴角,这些都是土坯房,塌下来的房顶上还支棱着密密的稻草。

  他俯下身子,从脚下拎了把德造的微冲给韩贯:“三十发弹,打完再装。”

  韩贯:“打完啊?”

  陈福:“当然打完,你给谁省呢?哦对……”

  他拿起消声器扔过来:“装上。”

  韩贯把消声器装上,掂了掂重量之后,枪口外指,牙一咬,扣动扳机,子弹呈扇形,一溜扫了出去。

  刹那间,那一处土坯房烟尘四起,仿佛起了浓雾,土墙虽然有四十多厘米的厚度,但微冲子弹连穿钢板都不是问题,何况是泥呢,一时间,就听嗖嗖破空之音不绝。

  尘雾中,陈福注意到一团身影窜出,吼了句:“往那边了!”

  韩贯枪口一转,紧咬人影窜至的那一间,又是扳机扣到底,那间土房被打得发颤,像是中枪的人被子弹的穿透力带得乱抖乱癫,一匣子打完,半堵墙轰然倒塌。

  而在倒塌的烟尘中,有条人影艰难地扑了出来,踉跄奔了几步,又闪进了不远处的机井房。

  韩贯说:“没子弹了。”

  陈福扔了一匣新的给他替换,同时骂了句:“艹,还没死,真能捱。”

  ***

  机井房一般在农村才有,是用于农田灌溉的,大多会盖成砖头房子,因为里头有水泵,所以又叫水泵房。

  水泵把水从深井内抽出,通过管道惠及就近,早些年,机器宝贵,还有农民晚上会住到房子里,看守设备。

  再后来,随着智能井房的普及,单独的机井房渐渐被弃用,大李坑乡这一带连人都没有,机井房自然也年久废置了,里头的机器蒙上了厚厚的尘土,水管胡乱堆着,墙角处的深井也拿杂七杂八的木板盖上了。

  聂九罗喘着粗气,倚住门边,更紧地拢住了大衣,抓紧衣角的手上糊满了血。

  她知道自己一定是中枪了,能感觉到身上的某处,温热的液体正汩汩流出,但她不敢低头看:人的精神很脆弱,什么都不知道,反而能撑得久一点,一旦知道、看见、看清楚了,辅之以各种脑补,反而会立刻崩溃。

  她颤抖着手摸出手机,给炎拓发了条“芦苇荡”。

  原本是想多打几个字的,但是手抖得厉害,无意间触到发送键,倾刻就发了出去,再想追加一条,屏幕上的血太多,触屏不灵敏了。

  再然后,身后的砖墙上枪声又起,伴随着扑扑砖屑乱飞的声响。

  砖墙也未必能支撑很久,聂九罗向着屋角扑去。

  ***

  韩贯在通往机井房的路上已经看见了血,所以相对放松,而且砖墙什么的,比之泥坯,也坚厚不了几个层级。

  第二匣打完,砖墙面上上下下,多了十来个孔洞,韩贯没再朝车里的陈福要弹匣,他扛着微冲,探头进去看,然后头也不回,给陈福比了个“okay”的手势:“欧了!”

  陈福松了口气,从手套箱里摸出根烟点着:“一个娘么,这么费劲!”

  韩贯走进屋里。

  聂九罗俯身趴在地上,身下洇了一大滩血,一动不动,长发被日落前的微光笼着,浓密柔软,缎子般光滑。

  韩贯蹲下身子,忍不住摸了一把她的头发,靠近脑后的地方还温热着。

  他拿枪口拨聂九罗的脸,想看看她长什么样。

  就在这个时候,聂九罗双目陡睁,使尽浑身的力气翻身,一刀插进韩贯的咽喉。

  韩贯双眼瞪大,下意识伸手去捂喉间,然而事情还没完,聂九罗揿动匕首柄上的暗扣,匕首明明还插在他喉头,匕首内部居然脱出了一把更小的,聂九罗手起刀落,这第二把自颅顶直直插入,直到没柄。

  整个过程,五秒都不到,韩贯愣愣看着聂九罗,犹在眨动的眼睛里渐渐充血,先是鲜血,然后发暗发黑,像是黑色的眼珠子撑满了眼眶。

  聂九罗一口血唾沫唾在韩贯脸上,说了句:“死去吧你。”

  她抽刀回手,顾不上去看倒歪的韩贯,咬牙捂住了小腹。

  刚动作太大,整个腹部撕裂一样疼痛,流血的地方不止一处,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感觉大衣都被浸透了。

  她还是没低头看。

  不能看。

  ***

  陈福几口烟吞吐过,忽然意识到,韩贯有一会没声息了。

  他纳闷地看向机井房:“韩贯?”

  没人回答,那座密布弹孔的砖墙房里,正往外丝丝渗着死亡的气息。

  陈福将烟头在掌心攥灭,开门下车。

第56章 ⑩

  微冲让韩贯拿走了,陈福手里只剩了把小的,他推弹上膛,心里有几分庆幸:幸好韩贯的弹匣已经打光了,这要是微冲落到对方手里、反过来对付他,那可真是够他喝一壶的。

  临近门口,陈福又叫了声:“韩贯?”

  还是没声息。

  陈福心一横,一个猛冲进门,枪口平举,以待随时击发。

  门内所见,让他头皮发凉,既感惊愕又觉诡异。

  屋里很乱,废置机井房的常规配置:早已朽坏的水泵、积满尘土的水管,地上落了不少砖屑,那是墙体被子弹击穿之后带下的碎料。

  空地上,洇着一滩血。

  靠墙角的地方,有一口井,一般废弃了的机井房,要么大门锁死,要么井口堵填,这是防止孩童玩耍时掉进去或者家禽误入——井边摊堆着木板条,显然,片刻之前,这些木板还是用来盖住井口的。

  但现在,木板被掀移开了,韩贯大半个身体都没入井下,只有肩部以上露在井外,低垂着头,两条手臂外扒,跟经典恐怖电影《午夜凶铃》里、正要往外爬的贞子似的。

  除此之外,他没看到第二个人。

  陈福心里骂了句“艹”,这机井房里头藏不了人,高处有个小气窗,但没见人出来过,毫无疑问,那女的在井下头。

  他小心翼翼,一步步挨近,到底是关心韩贯:“老弟?老弟!哼一声。”

  身为地枭,他有自信:再重的伤,也不至于死过去,哼还是能哼的。

  果然,韩贯的身体似乎耸动了一下,喉腔处发出一声模糊而又怪异的嘶噎。

  真特么要命了,陈福脚下迈近,身子却极力后仰,同时斜乜着眼看井下:看不见,机井的口一般打得比较小,现在这亮度,再加上又是在屋内,压根瞧不清。

  有心往下头放两枪,又怕打着韩贯。

  陈福心中默念“1、2、3”,一声怒吼,一把抓住韩贯的后颈皮兼衣领猛然外拎,同时枪口朝向井内,砰砰连放。

  地枭本就力大,陈福又是个中精壮,拎举个上百斤不是问题,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手上的重量有点异样……

  来不及了,就在他拎出韩贯的刹那,有条人影从韩贯的身下翻出,他连这人长相都没看清,就见一道森然寒光向喉间抡来。

  陈福心知不妙,一把撒开韩贯,同时枪口回指,然而还没来得及扣扳机,就觉得掌心中段如被风吹、一阵冰凉:下一秒,他的半个手掌,枪,以及握着枪的几个指头,已经尽数飞了出去,在井口边“咣啷”磕了一下,然后直落进井中。

  聂九罗重重砸落地上,心中懊恼极了:她本来就是依附在韩贯的身体上、借力于他的,陈福一撒手,她也随之下跌,刀尖难免失去准头——绝好的、可以在几秒内干掉陈福的机会,就这样没了。

  她有经验:一旦不能偷袭得手、一击得中,紧接着的对决就会无比艰难,陈福本来就是条悍狗,现在,得变成躁狂的疯狗了。

  陈福眼皮痉跳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向井口:枪和半个手掌已经下井了,落了两个指头在井边。

  自己……手掌没了?

  疼痛来得有点滞后,陈福左手包住半个右手,一张脸无比扭曲,凄厉地痛嚎起来,还以头撞墙,哐哐有声,又一阵狂搓生磨,再抬头时,额头一片血肉模糊,还有几道血道子下流,把一张脸切分得分外凶横狞恶。

  这是特么受到刺激,狂性复苏了吧。

  聂九罗咬牙站起身,系紧大衣腰带,这大衣,平时为着姿态好看,都是敞着穿的,现在不行了,系得紧点好,权当包扎了。

  不能看,只要没看见,她就能当自己没伤。

  两条腿有点发颤,痛感逐渐模糊,但是能听到血滴在脚边的碎声,她一点都不怀疑只要嘴里咬的这口气泄了,她立马就会倒下去——所以不能泄,强敌当前,泄了就是死。

  她不能死,她八岁朝蒋百川讨来的幸福生活,一路辛苦打造,而今渐成规模,很有可能再攀顶峰,老蔡说过,她有希望开巡展呢,不能让这东?葬送了,谁葬送她,她就葬送谁——今天,要么是她走出去,要么是她和他双双死这,反正,他走不出去。

  陈福目眦欲裂,吼韩贯:“老弟?”

  他看到韩贯喉口的血洞了,但没太担心:是大伤没错,恢复一两个月,也就好了。

  他抬眼看聂九罗:“你是谁?”

  聂九罗没吭声,现在一丝一毫的力气都是宝贵的,她没力气说话。

  陈福忽有所感:“你特么是……缠头军的人?”

  现在哪还有什么缠头军,古早传说了。聂九罗掌心抵住刀柄,脑子里嗡嗡的,可能是因为失血太多,眼前一阵阵发黑:得正面杠了,陈福比她高,她很难攻得到他颅顶,只能重点去断脊椎,得绕去他身后……

  见聂九罗一直都不说话,陈福失了耐性,大吼一声,伸手就去抄墙边立着的撬棍,却忘了自己右手已经废了,一抄抄了个空,聂九罗觑着这个机会,冲着陈福腰腹处直扑了过去,一手抱住陈福的腰借力支撑身体,另一手悍然翻出了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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