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退戈
她正要转身过去,又被男人喊住。对方很冷地说了句:“算了,我不买了。”
方灼将钱还给他,他直接抽了走人。
倒是边上的客人反应过来,对着他的背影大骂道:“要不要脸啊?要不要脸啊你!去大超市我都忍着不说你,来这儿你的良心呢?呸!”
小牧不知所措,小声地问:“怎么了?”
方灼安抚地拍了拍他,“没什么,阿姨怕你白忙活了。”
小牧松了口气,说:“没关系的,我不累!”
他抬起头,鼓起勇气朝对面的人说:“阿姨别、别生气,不想要可以不要的。”
客人放缓了表情,对他笑道:“诶,乖孩子,没事。你先给我两个。”
?
叶云程回来,方灼跟他说了这件事。
从验钞机开始普及,那些不务正业的人就将目光投向做小本生意的商人。如果只有小牧在的话,真的有点防不胜防。只是没想到第一天就能遇上。
严烈皱眉道:“我还是给你们弄一个移动支付吧。”
方灼说:“想用银行卡的人,不会选择移动支付。”
“不单单是为了防止假币。”严烈说,“现在的人出门不喜欢带现金,移动支付会方便很多,而且能增加一定的客户。”
这对连手机都没有的方灼来讲有点陌生了。
严烈拿过叶云程的手机帮忙设置,然后去打印店印了张二维码出来,让他们注意听系统播报的价格,以免客人打错价格。
六点是晚饭高峰期,小摊子前的人渐渐增多,暮色也开始下沉。
小牧负责卷饭团,叶云程负责收钱,两人配合得有条不紊,比下午顺利许多。
叶云程气质亲和,温声细语地跟客人说话,将整个摊子的氛围都带得融洽了起来。
他让两人再等一会儿,七点半收摊回家,给他们煮馄饨吃。又让他们不要在这个地方看书,光线太暗。
两人于是搬了小板凳,坐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背单词。
车辆一阵拥堵,行人缕缕行行,空气嘈杂得如同滚沸了的水,方灼却觉得她和严烈是待在同一个玻璃罐里的人,他们的世界是独立的,跟宣泄而下的灯光一样宁静和缓。
严烈带头念了几遍,不听方灼跟上,捏着她的脸迫使她回神:“你听见我的声音了吗?方灼,你是不是在发呆?”
方灼转过视线,却是望向他的身后。
严烈顺着看过去,才发现是个熟人。
魏熙站在他们跟前,沉思片刻,好奇地问:“坐在吃的东西前面背书会更有力量吗?”
方灼:“……?”
这孩子的脑子是用瓦计数的吗?那么光,又那么亮。
魏熙活动着她的小脑袋瓜,又问:“严烈为什么也在啊?现在摆个摊,都要模特了吗?”
方灼忍不住笑了。
“虽然哥确实长得帅吧,但主要是为了社会实践。”严烈说,“顺便感受一下劳动人民的光荣!”
魏熙问:“摆摊有趣吗?”
严烈:“有趣,就是不方便学习。”
魏熙深吸一口气,神秘地问:“所以你们的作业写完了吗?”
“昨天就写完了。”严烈用手肘撞了下方灼,“跟灼灼在一起,你觉得我的作业能写不完吗?”
魏熙发现小丑只有她一个,痛苦地抱头大叫。
方灼鼓励说:“明天还有半天,你可以再挣扎一下。”
几人聊了会儿,魏熙的目光被一旁认真工作的叶云程所吸引,见他身边围了几个找他闲聊的人,暗道认真赚钱的男人果然很有魅力,大声叫道:“舅舅,你应该去年轻人多的地方,或者什么网红地段摆摊,这样你很快就能成为A市最帅的摆摊小哥了!”
说完还冲叶云程眨了下眼睛,给他比出一个赞。
叶云程失笑道:“什么A市最帅,你们这些孩子真是。吃晚饭了吗?没有的话我请你吃。”
“不不不,我吃了。”魏熙不好意思地道,“不过如果您想送我当宵夜的话我也不介意的!”
叶云程招手:“过来看看,想吃什么味道的?让小牧给你包个大的。”
方灼想起来,小学的时候她有一个同学,家里是摆摊卖蛋糕的。
那时候方灼特别羡慕他,因为他身上总是带着一种甜甜的牛奶味。
她订不起早餐奶,觉得牛奶是很好喝的东西。
吃不起西式的糕点,觉得蛋糕是很奢侈的东西。
而这一切,那位同学都可以轻易拥有。
某天放学,她背着破旧的布包从学校里走出来,在路边看见了那个男生。他很烦躁地将包在地上,跟自己的父母发脾气道:“你们不要来我学校边上摆摊!你们太丢人了!”
她不知道什么样的父母可以值得骄傲,什么样的父母称得上丢人。她觉得有父母疼爱已经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那一刻男生身上所有让方灼羡慕的闪光点都破碎了。
长大之后她终于知道该怎样去形容当时的感悟:
人不要自卑,自卑会变得卑劣,卑劣会变得丑陋。
她为自己的这段回忆画下了一个完美的句号,正觉得满意,严烈抬手在她眼前挥动,无奈地问:“你又在想什么呢?大哲学家。”
方灼诚实地道:“我在想,人怎么样才可以不自卑。”
严烈偶尔也会跟不上她转变极快的思路。
方灼自问自答:“当他拥有很多东西的时候。”
严烈把本子卷成话筒的形状,姿态谦虚地询问她的答案:“比如要拥有什么呢?”
方灼迟疑着道:“有飘影?”
方灼的冷笑话总是很过时,可不知道为什么,永远能戳在他的笑点上。
严烈愣了愣,放肆地笑了出来。
方灼叫了他两声,他都无法停止,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兀自转过身背单词。
严烈拿出手机,对着小摊和方灼拍了两张照片。
元旦假期的第二天。
他有四分之三的时间跟方灼同学待在一起。
第37章 一颗小太阳(严烈看着一脸让人不放心的...)
如果时间不是用小时、天或者年来计量,而是用颜色的话,那方灼的懵懂时期是无知的白色,之后是跌打滚爬所染上的泥灰,现在则是被打翻了的颜料盘。所有只存在于定义的色彩终于有了实质的存在。
各种复杂的颜料混合在一起,构成一幅明艳又平淡的画作。
这要怎么形容呢?
她喜欢在夏天穿过葱郁的叶片仰望苍穹,看着飞鸟从狭小的缝隙中飞过,看着太阳的光线投射出风的影子,看着时间在清透的空气里缓缓流逝。
世界由单纯的绿、蓝两色组成,却又好像能描绘出生命里所有有意义的符号。
方灼现在所拥有的颜色,就是这个样子。
她有些沉迷于这种规律又安稳的生活,哪怕它的强度令人感到疲惫,似乎每一刻钟的日程表上都安排好了学习、拼搏,或是休息的任务。
这一天的计划,原本应该是她和严烈去舅舅的摊位前,完成英语第四单元的复习,同时为叶云程解决一下市场相关的问题。
然而两人刚走出食堂,严烈就遇到了一位在他意料之外的人。
男人的出现,让方才还在说话的严烈瞬间安静下来,笑容也消了下去。
这反常的表现十分突兀,方灼跟他一起停下脚步,顺着视线,朝来人身上打量两眼,大概猜到对方的身份。
那是一位长相英俊、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穿着笔挺的西装,外面套一件黑色大衣,浓密乌黑的短发让他看起来颇显年轻。
说实在的,他跟严烈并不是很像,不是指外貌,而是气场。
他唇角的皱纹比较深,眼睛轮廓更加深邃,整体肌肉的线条向下微沉,凸显出严肃的神情。
方灼想严烈以后肯定不是长成这个样子。他那么爱笑的人,就算老了,皱纹也应该先爬上眼角而不是唇边。他会看着像一个亲切的老爷爷。
男人走近,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一个或惊喜或想念的笑容,可惜不大成功。
他的情感在面对跟严烈的隔阂时遭遇了滑铁卢,而他并不是一个演技很好的人。
“我回来了。”他抬手看了眼表,但其实目光并没有在表盘上停留太久,抬起头后说出自己的来意,“这时间刚好,我带你出去吃顿饭,你妈妈在酒店那边等着了。虽然晚了一点,也算是给你庆祝过年吧。”
他生疏地加了一句:“元旦快乐。”
“辛苦了。”严烈应道,“你也快乐。”
严爸爸又问:“你为什么不住家里而要住学校?是觉得那套房子离学校太远了吗?我今天给你老师打电话才知道,还以为你跑去了哪里。”
他想表达关心,可说出口的味道让人品着更像是质问,严烈于是也回答得敷衍:“学校里人更多,热闹一点。”
这么淡漠的严烈,就跟不会胡闹的蜡笔小新一样。
麻木而无趣。
可就是这幅没有灵魂的表现,严爸爸也没有察觉出异样,转向方灼,与她搭话道:“你是烈烈的同学吗?你好。”
方灼朝他弯了弯腰,算是招呼。
严爸爸问:“你们刚才是打算出门?”
方灼觉得他二人不对劲,斟酌着道:“打算去学英语。不过不重要。你们有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严烈因为她那句“不过不重要”,表情险些没控制住,在她要离开时拽住了她,道:“让我爸送你过去,他肯定开车了。”
严爸爸对着方灼,笑容自然多了,说:“好,我的车就停在门口,那一起走吧。”
三人上了车,驶上主路,车厢内的气氛依旧沉闷,方灼始终找不到说话的时机。
她眼珠在两人之间流转了数次,纠结地想了无数个话题,最后觉得缓和气氛这种高难的操作不是她能胜任的,干脆闭嘴。
严爸爸大概也受不了这种宛如冰封的状态,想跟方灼聊天缓和一下,顺便旁敲侧击严烈的校园生活,以拉近父子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