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严雪芥
“我刚才直接去找我们院主任对峙了,他说的最让我难以释怀的一句话,是以后有机会。”她说,“我最讨厌以后这个词。过了十八再吃到的儿童套餐,已经馊了。而我只能选择只吃下馊饭,要么干脆就不吃。”
她不懂,为什么自己总得忍受人生的后置。难道她这一生是会比别人多活出一百年吗?
蒋阎那端是很长一时间的缄默,他轻轻地问:“除了这句,他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不行的原因?”
姜蝶重复了那个破烂理由。
“他就是笃定我做不到像找他对峙那样去巴黎跟人家对峙,所以他怎么说都可以。但我根本不相信,这里面一定有其他说法。”
“那为什么我们不真的去巴黎对峙呢?”
这话听得姜蝶瞬间一愣,好笑地反问。
“……你以为我不想吗?”
“既然你也想,那就很好办。”蒋阎淡声却有力量,“我们一起去巴黎,寻找真相。”
“别开玩笑了吧,不切实际。”
“如果这么想才是真的输了。”
姜蝶又开始咬那瓣已经被自己反复折磨的下唇,心跳陡然变快。
“……我的签证肯定办不下来的。”
“我能搞定。”
“……机票酒店都很贵!”
“我是你男朋友。”
“……”姜蝶的声音更微弱了,惴惴不安,“万一折腾这么多,真的只是人家看不上我的作品,没有阴谋论,不是太丢人了吗……”
“没有万一。”他斩钉截铁,“你的作品真的很好,不然我不会答应做模特。再对你偏爱也不会。”
姜蝶握着手机,翕动了下鼻子,很想告诉蒋阎。
他说的这句话本身,其实就是一种偏爱了。
第38章 Je t'aime
飞机降落在戴高乐机场时,姜蝶还觉得有些恍惚。
她居然真的就这么来了。
非常意料之外的一次出行,不是为了旅游,也不是为了其他,而是居然跑来,和一所知名的巴黎设计学院“对峙”。
这真的是她迄今为止,做过最不可思议的事。
而给予了她勇气和这个可能性的人,毫无疑问是蒋阎。从他嘴里说出去巴黎吧,就好像是说从家门口倒个垃圾一般轻松自如。
从机场出来去酒店的车上,姜蝶降开半个车窗,拿着她的相机行兴致盎然地拍摄着窗外飞逝的景色,一边扭头问蒋阎:“这是你第几次来法国呢?”
他想了想:“第三次。”
“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哦?”
“十二岁的暑假。”他支着脑袋脑袋看向窗外,“走了整个欧洲,但我对法国其实没有太大印象。”
“那你喜欢哪里?”
说话间,她悄悄地把相机镜头翻转,对准了蒋阎。
这些小动作逃不过蒋阎的眼睛,但他只是瞥了一眼,继续往下说:“也不能算喜欢吧,只是对英国,还有德国印象比较深。”
“是因为英国的食物巨难吃吗?”
蒋阎又瞥了一眼镜头,只不过是在看镜头后的她,眼里闪过一丝无奈的笑意。
“确实很难吃。”他说,“但是印象深的不是食物。而是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微缩模型。”
“这样啊……”
姜蝶撇嘴,蒋阎的爱好真的好专一,果然又离不开微缩模型。
“温莎城堡里面的玛丽皇后玩偶屋,是一件伟大的杰作。”蒋阎聊到他喜欢的东西,语速也快了一些,“它的细节堪称完美。比如说,米粒大小的书籍也能翻开,里面是莎士比亚的原文书。还有根本不会示人的餐具底部,都刻着非常精致的铜像。”
姜蝶眼角一抽:“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它了……”
简直正中强迫症患者的下怀。
蒋阎知道她想说什么,轻轻摇头:“你搞错了因果,我是先喜欢上微缩模型,在学习的过程中才养成强迫症。”他双手交叠,摩挲着拇指,似乎在回忆制作的触感,“当每一份细节都要做到精益求精时,你就会逐渐习惯用这样的标准去衡量你的生活。”
姜蝶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他强迫症背后真正的成因……
“那……你一开始为什么会被玩偶屋吸引,仅仅是因为它很精致到完美?”
他重新看向窗外,语气又变得非常缓慢,一笔带过般回答:“差不多,完美到能昨日重现。”
姜蝶耸肩,又问:“那德国呢,也是因为微缩模型吗?”
他点头说:“汉堡有个微缩模型博物馆,小时候看过一次之后就特别喜欢。”
“这么夸张……”
“下次带你去,这次太仓促了。”
他们都有课,最后只能抽出四天的时间。光飞机来回就浪费两天,也就是说,留在巴黎的时间只剩下两天,其中明天还是去学校办正事,根本不可能再折腾去别的地方。
姜蝶倒不觉得遗憾,小鸡啄米地点头:“到时候我赚钱了,换我带你去。”
蒋阎的头依然偏着窗外,嘴角微扬,垂在座位上的手在她话音落下后,一把将她扣住,手指不动声色侵入她的指尖,牢牢扣住。
于是那一路,姜蝶都没太记得住窗外的新鲜景色,连路过鼎鼎大名的凯旋门也没激起她的反应神经。
所有的感官好像都用来感受他们相扣的指尖,紧到密不透风,于是巴黎的春风全拐着道儿,吹到她身上来了。
*
蒋阎牵着她下了车,办理入住,一直到酒店房间门口才放开手。
因为他办理了两间。
姜蝶其实这一路都有在忐忑,怕他开一间,又怕他不开一间。
看到眼前的现状,她松了一口气之余不免失望。说不清哪一种情绪更大一些。
表面上,她还是故作平静地和他松开手,各自刷卡进房。
一进房间姜蝶就呆住了,刚在酒店外围时还看不太出来,外观很低调。但一拧开房门,就好像拧开的是小叮当的传送门,一跨进去就穿到了中世纪的欧洲。雕花的壁橱,复古的墙纸,松软的地毯,屋角甚至还摆放着一樽天使的雕塑。
窗外的视线就更加迷人,巍峨的巴黎铁塔就在窗外一览无余的位置,被其他高高矮矮的古老建筑群围在中心。
这个房间简直是连通梦幻和现实的交界口,一晚的价格该有多贵?姜蝶想想都心惊。她本来还盘算着等这趟出行结束后把钱一并折算给蒋阎,现在看来,好像又要欠下一笔债了。
给姜雪梅报完平安,安顿好后,蒋阎来敲门,要带她出去吃晚饭。
他洗了澡,身上换了一件黑薄的风衣,站在金墙红毯的廊下,优雅得就像是这座百年酒店的执事,柔声细语地问她想吃什么。
姜蝶摸着空空的肚子:“我不挑!什么都行!”
蒋阎非常利索地决定了地点,打车到了玛黑区的Benedict。店面狭长,装潢也很简单。他为她拉开门,介绍说:“这家店的招牌鹅肝汉堡很不错。”
“哦豁,鹅肝!”
姜蝶一听这两个字眼睛都亮了起来,虽然她说什么都行,但心里还是最想试试法国的特色菜,什么鹅肝啦,蜗牛啦,鱼子酱啦这种典型的法式食物。蒋阎选的这家店正中她下怀。
两人分别点了鹅肝汉堡,她尝试着用生涩的法语和对方交谈,店员居然听得懂,和蔼地问:“几分熟?”
姜蝶一愣,土包子地想……原来鹅肝也跟牛排似的吗?
她卡壳的间隙,蒋阎不动声色接过话头,用英语回答:“两个都要五分。”
姜蝶在一旁故作赞同地点头,心里后悔自己干嘛非要讲法语。
本想在他面前显摆的,却又弄巧成拙。
等上菜的间隙,蒋阎提议道:“吃完可以在附近逛一逛再回酒店休息,玛黑区是我在巴黎最喜欢的一个区。”
“为什么呢?这里特别好玩吗?”
“这个区的气质很独特。”蒋阎手指点了点桌面,“玛黑区在法语里是Le Marais,沼泽。能在荒芜的沼泽上建立起来的世界,是最有生机的。”
“它真的是在沼泽上建起来的?”
“是,十二世纪的时候,你脚下的这片土地就是一片沼泽。”
他懂的真的好多……
小到一份食物的味道,大到一片区域的历史。
她的阅历和他相比,未免相形见绌。
一股微妙的感受涌上心头——什么风景都见识过的人,必然也见识过各种风情的女孩子吧。
那么,凭什么是她呢?她凭什么成为这个第一个吃下蒋阎这只螃蟹的人。
她至今仍对蒋阎居然是对她一见钟情这件事抱有极大的震撼和困惑。
……等等,她真的是第一个吗?
姜蝶突然灵光一闪,想起最早关于蒋阎情史的情报其实来自于别墅那次的八卦闲聊,但事实上,真的是那样吗?
不一定吧。大学里确实没听说过,但再往前呢,那些人压根不清楚,只是揣测没有。以致于她就没有多想地认为那是事实。
但真正的事实,有可能早在她之前,就有别的女孩子出现过了。
姜蝶心里突然七上八下,这个念头一旦冒出,就一发不可收拾,一直在脑海盘旋。任何的细枝末节在此时都成了佐证,像是汽车电影院的雨夜,那个湿漉漉的吻,她最后问那是不是他的初吻,他没有回答。
她以为那是默认,但另一种意味,是不是他不想扫兴否认呢。
整顿饭,姜蝶吃得心不在焉。
然而,蒋阎却误会了她的动作。
“不合口味?”
姜蝶回过神,忙不迭摇头,大口咬下,嗷呜地表示自己吃得很欢,内心却涌起一股乱七八糟的酸涩。
怎么会这样呢,喜欢一个人之后,曾经最喜欢的乐趣都可以因此变得毫无吸引力。
蒋阎蓦地伸出手,撇掉她嘴边沾染上的酱点:“怎么吃得满嘴都是。”
不算是责怪的责怪,听了有一种,她连吃饭都没办法好好吃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