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严雪芥
有些念头像水滴日复一日地往玻璃杯里倾倒,到了某一时刻,嘀嗒,总有一滴水会溢出。到那时候,覆水难收。
但你知道,有时候,人生就是需要一场山洪的。
因此,她挑了风和日丽的一天,冲动又冷静地打出了这通电话。
她无比期待对方不要接通,但又迫切希望接通,整个人被两面拉扯到头疼。
没有给她过多挣扎的时间,电话对面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您好,安康医院精神门诊中心。”
姜蝶差点以为自己背错了号码。
她犹豫不决地想挂断,最后还是试探的问道:“请问……这里有姓石的医生吗?”
“您说石夏璇医生吗?您是她的患者吗?”
“不是……”
姜蝶顿了顿。
“但我想预约她。”
*
在打通这个电话前,姜蝶心里已经暗自否认了这位传说中神秘的石小姐和蒋阎是什么豪门联姻的烂俗可能。
她在网上查了这位石夏璇的资料,比蒋阎大了快十岁。
虽然这在医生领域,已经算是非常年轻有为了。
但要是门当户对的联姻,就显得不太合适。
然而姜蝶还是执意要预约的原因在于,有一个更可怕的担忧浮现。所以,她必须得前来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蒋阎真的身陷在泥潭中,那她更不能装作视而不见。
到了问诊的时间,姜蝶深呼吸了一口气,敲响了诊室的门。
“请进。”
从里头传来了一个很温和的声音。
姜蝶推门而入,和穿着白大褂的石夏璇打个了照面。
她很客气地指了指空着的椅子说:“请坐,姜蝶。”
姜蝶一愣,石夏璇的语气显得好像不是第一天认识自己。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她很快就解答了她的疑惑,“是因为蒋阎吧?”
“他有向您提过我?”
石夏璇耸肩:“这需要特意提吗?你可是唯一出现在他朋友圈的人。”
“……那么,您是他的主治医生吗?”
“不,我们只是家族的饭局上认识的。他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弟弟吧。”她笑道,“虽然我一直建议他应该正式来一下我的诊室,要知道,有时候人对自己生病这件事很钝感,或者说意识到了也羞于承认。”
姜蝶听闻,刚松口的气又吊起来。
“您的意思是……他有病吗?还拒绝承认自己有病?”
“这倒不是,他应该很清楚自己的失常。”石夏璇微微摇头,“但他却放任自己,或者说,他享受这种痛苦,这才是最难搞的地方。”
姜蝶失神地咀嚼着她的这两句话,一种巨大的无力蔓延开去。
她居然,一点都没有感觉到这种异样。
作为他身边最亲近的人,她什么都没感觉出来。
石夏璇敏锐地感知到她的彷徨,安慰道:“你感受不出来很正常。”她意味深长地说,“那小子,很会藏。”
姜蝶深吸一口气:“也许您的直觉是错的,他并没有什么不健康的状态。”
“我的担忧不是没有根据的。”石夏璇微微叹息,“直系亲属里如果父母有精神疾病,那么孩子很大概率就会有。”
姜蝶震惊道:“蒋阎的爸爸或者妈妈也有精神疾病吗?”
石夏璇沉默半晌,说了一句轻描淡写的话。
“蒋家的人没有。”
“……什么意思?”
“看来蒋阎没有告诉过你他是被领养这件事了?”石夏璇玩味地转着笔,“你眼中的天之骄子只是一个精神病的孩子,或者说,是一个罪犯的孩子。看到最本质的他,你还会喜欢吗?”
姜蝶被巨大的信息量砸得晕头转向。
窗外,夏日的树影摇晃,光斑在她的脸上明暗浮动,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割裂的游离感。
“他也是……被领养的?”
“这在我们圈子里,并不是秘密。”她挑眉,“但是我告诉你的后面一句,却极少人知道。”
姜蝶沉默。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作为他这么亲近的人,你也应该有知情权,不是吗?”石夏璇饶有兴趣,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我很好奇你会怎么做。”
*
和石夏璇结束会面后,有好几天,姜蝶都没和蒋阎见面。
她不是故意逃避,而是真的很忙。虽然期末考试告一段落,但交换生的各种手续着实繁琐。
等手续终于办妥,她主动给他发了条消息,说想他。
蒋阎二话不说,开着车将她载回了公寓。
一进公寓门,姜蝶反手把蒋阎推上门,仰起脸咬住他的喉结。
很重的一下,像小兽露出尖牙撕咬,但并不算疼。
他毫不防备地闷哼出声,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疑惑又忍耐地问:“怎么了?”
姜蝶一把拨开他的手,下一个部位瞄准了他的嘴唇,堵住了他继续发问的可能。
蒋阎被她撩拨得眉头紧锁,按住她的腰,身子一挺,反客为主地和她调换了姿势。
姜蝶顿时被抵在门前,整个人被拢下来的薄荷气息包围。
她闭着眼睛,漆黑的感觉就好像和他在薄荷味的黑洞里接吻。再多吻一秒,她就注定万劫不复,被黑洞吞噬。
借着这股绝望的激情,她的手摩挲着捧上他的脸颊,然后一点一点故作漫不经心地往上。
手指即将插入头发,摸到头皮的瞬间,蒋阎的手指扣了上来,将她的手移到嘴边啄吻。
非常自然的,丝毫看不出任何异样的动作。
但姜蝶紧闭着的眼眶里,有咸湿的泪水已经满溢。
——就在离开石夏璇的诊室前,她报出了一个精神病院的地址。
她说,蒋阎的生父就在那里。也许你可以去慰问一下。
第二天,姜蝶克制不住地去了,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想亲眼见一见这个所谓的蒋阎的亲生父亲。
只是她没想到,这个人却吓了她一大跳。
他真的就像阴沟里过境的老鼠,浑身上下没有哪一点可以和蒋阎挨得上,但是仔细一看五官,又隐约真的能看出一些似有若无的痕迹。
这就是蒋阎真正的父亲吗?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他大概真的病得不轻,却偏偏嚷着自己没病,那个女人和那个小畜生是一伙的,诊断书是假的,自己被栽赃,赶紧放他出去之类颠三倒四的话。听得人不得要领。
姜蝶远远地旁观着,打消了和他对话的心思。
准备离开时,她的脚步刚迈出去,就顿在了原地。
背后,男人痛骂声喋喋不休:“楼洛宁这个小畜生,老子怎么会生出这么个东西,当初就应该把你射墙上!你这辈子不得好死!”
楼洛宁。
姜蝶遏制不住地颤抖。
她打死都忘不掉,这个属于十一的原名。
而这竟然,也是蒋阎的原名。
所有人,包括她,总是习惯仰视月亮,赋予它浪漫、诗意,圣光普照大地。
却忘了最开始,月亮从来都是没有光的。
它偷来太阳的光,从此摇身一变。
而最开始,月亮只有阴暗面。
第48章 该如何穿到风眼
蒋阎那个若无其事不想让她碰到头皮的动作,瞬间就让姜蝶确信,他就是十一。
因为十一的头皮上,存在着可怖的伤疤。即便经年过去,也依然能摸到痕迹。
但在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完全死心。
姜蝶突发奇想地去打听了前几年开发盐南岛的地产商,很巧,是一个叫蒋隆的地产集团。
其实也并非突发奇想,为什么蒋阎刚好在一个刚开发不久的小破岛有别墅房产,为什么他的专业也恰巧是建筑专业?
如果他家里是房地产商的话,似乎就顺理成章。
她上网查找蒋氏集团的法人,蒋明达,翻了好久才翻出一张若干年前有关于他的采访,其中一张照片,画质很模糊了。
那张脸她其实都不太记得,毕竟只有过两面之缘。
但照片里,蒋明达手上那两只雕刻着佛像的大核桃,她印象深刻。
就是曾经留下菩提种子的蒋先生。
众多事实抽丝剥茧地摆在眼前,姜蝶已经无法对自己狡辩。
但她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