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温三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下桐县里的人说他们见到了前不久才死去的人半夜走在街上,实际上那是被鬼魂俯身的尸体,而那些才死去的人的魂魄却不知去哪儿了。
这世间不是所有人死了之后,魂魄都能保存完整,太阳光可以晒散魂魄,而入了鬼域的魂魄游过轮回泉才有机会轮回转世。
行云州一直在做的事,便是将这些死去残留于人间的魂魄带入行云州,送入鬼域,让他们转世轮回。
可如今问天峰下封印已除,鬼域开启,重新与曦地融合,这便表示死去之人的魂魄可以顺着指引去往鬼域,而鬼域里未能游过轮回泉的魂魄,也能顺势回到人间。
寻常鬼魂是不会愿意回到曦地的,轮回泉即将干涸,若他们残存意识,必会想方设法游过轮回泉,寻求下一个转世。
故而过去从鬼域重新回到曦地的鬼魂,要么是执迷不悟心愿未了,要么是心存歹念祸害性命,可这些鬼魂又是从何而来?要做什么?
“只偷了尸,并未伤人?”谢灵峙复问一遍。
“并未主动伤人,倒是有些人被他们吓得不轻,病了的,还有几个年迈心脏不好的,也吓死了。”齐晓说道:“他们魂魄太多,顺着夜风而行,我与一铭倒是尽力在昨夜收了几十个魂魄入引魂铃,可这解决不了根本。”
“可捉了引路的魂魄来问?”谢灵峙开口。
陆一铭朝齐晓看去一眼,二人一起叹气道:“我倒是让我的鬼使拦住其中几个鬼魂问过了,便是引路的鬼也不是完全清醒的,只重复了一串话,随后又忘了自己说过什么了。”
齐晓抿嘴:“他们说……【定西县,陈宁村,于老全】、【安福县,陈村,陈小雨】、【白鹿城,张家林,林秋】。”
“这是……他们自己?”谢灵峙蹙眉。
陆一铭点头:“我们猜也是,他们只说自己的籍贯、姓名,除此之外便什么也问不出了。”
谢灵峙沉默着,他应当猜到这些魂魄要做什么了。
古书有云,客死于异乡,需魂归故里才能轮回转世。
曦地与鬼域之间被灵璧神君化身的结界墙阻隔了几万年之久,行云州人便是在某处寻到了异地魂魄,也不会问他们那么多话,只要不是恶鬼,大多为了省时省力便直接收入引魂铃中,待他们有机会回到行云州后再将这些魂魄送入问天峰下通往鬼域的缝隙里。
所以许多年来行云州人都没有遇见过这种客死异乡的鬼魂了,便是如此,几十尚可理解,一两百已算多,齐晓与陆一铭却说,单单一个下桐县的街道里便出现了不止几百,而年城下十二县,合在一起究竟得有多少异地游魂?
“大师兄,如今我们该怎么做?这些游魂若要都收入引魂铃中……唉,细细估算,没有一年也收不完。”陆一铭想到这庞大的数字便觉得头疼。
他们才刚出行云州,刚到年城,杏林城那边的琐事尚未解决,难道就要被迫于年城耽搁一年的时间?
这是个笨方法。
谢灵峙也不愿如此浪费时间。
几人谈话间,早食上桌,赵欣燕几人也都从楼上下来了,正好听到陆一铭与齐晓在谢灵峙的耳边提起解决方法。
她走近问了两句,二人挑拣重点说出之后,赵欣燕沉默了半晌才道:“倒是有个快的方法。”
“不可。”谢灵峙头也没抬,便直接否决了。
赵欣燕闻言,噎了一下:“你都没听我说什么,便否决了我的办法?”
“你我自幼相识,我对你也算有几分了解。”谢灵峙说罢,赵欣燕一愣,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脸颊微微红了些,瞥开目光嘀咕一声问:“那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赵欣燕的方法,无非是在年城设阵,伏鬼诛杀,将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游魂一并烧光,如此倒是迅速,可未免太过残忍。
虽说人死化作鬼魂便从此没了性命,鬼魂游过轮回泉也会融化成泉水里的一滴,化作崭新的魂魄投胎转世,原先的人死了便是死了,不可能起死复生,便是烧得魂飞魄散实际于活人而言并没有半点害处。
可……他们身边都有鬼使,与鬼打交道多年,亦不能将他们看做死物,只要是有意识的魂魄,都还残留着为人时的情感与感受。
谢灵峙说她了解赵欣燕其实不假,谢家与赵家同在一城,各分左右却关系不错,谢灵峙与赵欣燕的确是自幼一起长大。赵欣燕为人率直坦诚,不会背地暗算,有事明说,这是她的优点,可激进、遇事偏激,也是她的缺点,容易得罪人,也没有太多怜悯心。
她想说的,谢灵峙也想过,念头闪过一瞬便被抛出脑后,必然还有更好的办法。
“我们……送他们归乡。”谢灵峙说出这话后,一桌其余五人全都面露惊诧地看向他。
“送他们归乡?然后呢?”齐晓觉得他的脑子不太好使了。
这么多鬼魂,连收都要收一年不止,将他们一个个送回去?他们回去了又如何?
谢灵峙慢慢抬头,将之前一直压着不愿说的话告知他们:“鬼域开启了,他们回到故乡后,会顺土而下,自然流入鬼域。”
语出惊人,一时间小客栈的大堂内便是落一根针在地上都能听得见,几人屏住呼吸,谁也没敢率先打破沉默。
可在结合行云州前段时间发生的异乱,包括五宫长老迅速遣他们离开行云州来曦地,恐怕也早就料到了鬼域开启,曦地将有大乱,这才把他们送来解决忧患。
他们此番来到曦地,不是历练,而是救人。
谢灵峙知道这件事藏不了太久,因为只要几位师兄弟师姐妹们遇见的鬼多了,便能猜到真相,可他原也没打算这么早便告诉他们的,只是……谁知才到年城,便遇上了个大麻烦。
将那些鬼魂带回他们的故土,让他们自然流入鬼域,总好过将他们收入引魂铃中,也不知何年何月再回行云州。
赵欣燕愣愣地看着谢灵峙,她想起来多日前在万年密林她问出的问题,所以这就是谢灵峙当时没告诉她的原因,这种消息,她如今是知道了,却也不敢轻易传信给家里人。
知道的人多了,的确会引起慌乱的。
别曦地尚未被鬼域打乱,人心便被他们自己打散了。
“你说怎么做,我们便做。”赵欣燕咬着下唇,说出这话后深深地看了谢灵峙一眼,她信他。
“好,要想将他们都带回故土,必须得知道他们从何而来,一个个问太麻烦了,几万不止的游魂,每夜都在随风而动,还有许多意识飘散,问不出什么重点来。”谢灵峙道:“若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应当死于同一年间。”
“此话怎说?”陆一铭不懂。
坐在赵欣燕身边的叶茜茜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道:“笨啊!这么多年咱们行云州的人都会游走于曦地各处,路过年城遇见游魂便会顺势带回行云州。年城离行云州这么近,没道理会积压几万游魂而不知,且他们之前从未出现,想来应当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
“而鬼域向曦地融合,冲破了那层桎梏,这些游魂便都重新飘回了人间。”赵欣燕接话:“年城中必有一年发生过大事,类似地龙翻身,一次死伤万余的那种。”
“过去我们从不在年城逗留,故而没有留意过年城哪一年是否发生过地动的情况。”齐晓叹气:“那些魂魄也各个都只记得自己的籍贯姓名,想要问他们为何会死在年城根本就不可能。”
因年城与行云州间只隔了万年密林,故而只要是从百花州路过年城回行云州的弟子,都会想要一次赶回去,并不会在年城歇脚,就算有暂歇的,也未必正好碰上了那件事。
“总有活人知道。”赵欣燕理了一下袖摆,习惯地开口:“徐菱,你去问问掌柜的,往上百年可有地动,又或者瘟疫等情况。”
没人回应,赵欣燕才朝左手边看去,只见身后跟着的不再是徐菱,却变成了叶茜茜和秦婼。
“怎么是你?徐菱呢?”赵欣燕问。
昨晚那碗药,秦婼到底是没胆子将泻药放进去,只是她也没将徐菱暴露出来,她还牢记着奚茴的话,要帮奚茴盯着赵欣燕的一举一动,于是便默不作声地跟着对方。
谁知赵欣燕向来眼高于顶,从不看回头看身后人是谁,徐菱其实已经消失了一整夜了。
秦婼摇头:“我没见到她,正好出门见赵师姐下楼,我便跟来了……”
“可是饿了?坐下吃点吧。”陆一铭一直都知道秦婼胆小,还以为她缩着肩膀是不好意思吃早食,便指了个位置让她坐下。
毕竟是个姑娘,还是同为漓心宫的小师妹,需得照顾些。
秦婼小心翼翼地挪过去,拿起一个馒头吃起来,叶茜茜恰时开口:“我从昨夜就没见她回来了,可我实在太累,便没去管她。”
徐菱家境不如叶茜茜,与叶茜茜的关系算不得多好,可她人机灵,很会揣摩赵欣燕的心思,故而总会不经同意便私下帮赵欣燕给那些讨人厌的人动些小手脚出出气。
昨夜徐菱没回来,叶茜茜还以为她去找奚茴麻烦了,所以也没多管。
“怪了!”赵欣燕蹙眉。
秦婼一听徐菱不见了,便忍不住朝二楼奚茴的房门前看去一眼,该不会是昨天她泻药没放,徐菱以为她得手了,便夜闯了奚茴的房间吧?
若真是如此,只怕徐菱也见识过奚茴的能耐,要吃亏了。
叶茜茜瞥见了秦婼的目光,误会了她的意思,便起身开口道:“光说徐菱不见了,倒是还将一人忘了……奚茴怎还没起?我去叫她。”
叶茜茜直上二楼,到了奚茴的门前轻轻敲了一下门,见里面没人答应便推门而入。
屋内光线正好,窗户半开,阳光透过屋顶上挂下来的半截忍冬洒在了地板与桌面上,隔着一个竹制屏风后的床榻上整整齐齐,没有人睡过的痕迹,反倒是临近窗口的软塌上蜷缩着一道纤细的身影。
叶茜茜朝奚茴走过去,伸手轻轻推了一下对方,碰上对方的胳膊叶茜茜才发现奚茴正在发烫。她浑身是汗,衣裳都已经半湿,露出的半张脸从眼睑红到了耳尖,甚至在微微发抖。
“喂,你怎么了?”叶茜茜伸手把脉发现她脉象很乱,连忙起身朝门外喊:“大师兄!赵师姐!奚茴出事了!”
奚茴很少做梦,在凌风渡里她所见仅方寸之地,梦境也都与童年相关,还以为离开行云州她也将暂时作别过去,不会再梦见什么才是,却不想一夜辗转,身陷梦魇,魂魄似被锁进了噩梦中不得挣脱。
那是她三岁时候发生的事了。
奚茴刚被岑碧青生下来那两年,对方虽很少看过她,却也没缺过她吃喝,可似乎就是因为三岁那一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直看顾奚茴的嬷嬷突然离开,她成了个没人管没人养的“孤儿”。
那一年她因嬷嬷照看不周生了一场重病,病重的自己如此刻一般手脚发软,浑身发烫,神智也变得模糊了起来,她闻到了寒颜香,知道岑碧青来看她,心里还很高兴。
奚茴努力睁开双眼,从红肿的眼睛缝隙里看见岑碧青略显担忧的面庞,她心想娘还是在意她的,于是服软撒娇,想要够一够岑碧青的衣裳让她抱抱自己。
那只手最终没碰上岑碧青的袖摆便坠下了,一声娘嘶哑地卡在了喉咙里,奚茴陷入黑暗前似乎感觉到岑碧青抓住了她的手,怜爱地唤了一声“吾儿,阿茴!”
后来……
奚茴病好了,岑碧青却不见踪影,更是不再在奚茴面前出现。
那场病中岑碧琴短暂的慈爱,就像是奚茴的一场错觉。
此刻她与那时一般像是被火煎熬着,呼吸不顺,手脚软得抬不起来,只听见耳畔一些声音嘈杂地你一言我一语,也不知说些什么,隔着一堵墙似的模糊不清。
好烦啊。
奚茴勉强睁眼,翻过半身去看,看见了谢灵峙的脸。
虚弱时也懒得与他演戏,奚茴脸上的嫌恶立刻表现出来,她收回目光,干脆闭上眼不去看。
更烦了。
影子哥哥呢?
第24章 百鬼夜行:四
◎小姑娘抿着嘴要笑不笑的样子还真好看。◎
大夫来过, 说奚茴身子虚,似有风寒之症,需得静心休养才行。
喝了药, 奚茴才觉得自己好受了许多,可到底肩上的伤还没好又生了一场病, 整个人消瘦了不说, 脸色也白得吓人。
奚茴因病显得柔弱了许多, 她双臂抱着膝盖蜷缩着, 露出小半张脸, 一双狐狸眼幽幽地盯着一处,瞧着像是个受委屈讨欺负的角色。
秦婼不敢被她柔软的表象所蒙蔽,依旧战战兢兢地照顾着她。
谢灵峙在奚茴清醒过来后便离开了客栈, 年城还有要事处理,他不能留在客栈照顾她,因此自责地对奚茴说了许多话, 还问她有什么想要的, 待他晚间回来带给她。
奚茴只在最后这一句话给了他反应, 张口便说:“我想吃鸡。”
“你现在病了,不能吃太油腻荤腥的东西, 等你病好了, 谢阿哥一定给你买鸡吃。”谢灵峙像是在哄小孩儿。
可奚茴早已不是小孩子了,过期的满足与未定的承诺在她这里都等于空话, 既然知道自己吃不上了, 干脆便瞥过眼不去看他。
她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 昨夜虽半开窗户, 但软塌上有薄毯, 她盖着应当不会生病才是, 却一夜睡去难以醒来,还回忆起了那种叫人心烦的梦。
奚茴病时就连情绪都变得低迷了起来,整个人处于一种放空状态,如过去十年在凌风渡里的每一天,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手腕上的引魂铃,好安慰自己不是一个人。
盛夏的天说变就变,上午还艳阳高照,才过午时便忽而密布阴云,眼看着就有暴雨落下。
奚茴在床上坐不住,便走到窗户边盘腿于太师椅上,撑着下巴看窗外的街道。
果然没一会儿便下起了雨,忽而落下的雨珠啪嗒啪嗒打在屋檐与地面上,浇得路上行人一个措手不及,一时间所有人都朝街道两侧的屋檐下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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