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糖多令
颜九儒平静地说着威胁之言,每一个字都另歹人心惊胆战,按照他的意思,不说一定会死在这处,说了还能有一条生路,可是说出来了,回去也会死,他犹豫再犹豫,再开口时话都说不清楚了:“我、我不是大都里来的人,就是拿了钱替人做事的。”
“说清楚,是什么人?”不是大都里来的人,那么此事应当与颜喜悦没有关系了,颜九儒暗吐半口气。
“其实也没有什么……”歹人还在绕圈子不肯把实话直说。
颜九儒的耐心已经被他耗尽,拿着刀的手筋骨凸起,歹人感到一股凉飕飕的杀意,赶忙接着自己的话说下去:“就是许少爷,他瞧上了武娘子,但武娘子是、是有夫之人,许少爷几次明心意,武娘子都不搭理,他便想让我来探一探,日后好寻个时机…….”
歹人边说边抬眼看颜九儒,说到后头颜九儒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想是知道后面的事儿了,他不敢再说下去。
许少爷,就是武宋今日说的那个兔毛大伯的儿子,说颜喜悦是呆瓜,撺掇武宋抛夫弃女的狗东西。
“寻个好时机干什么?”他不敢说,颜九儒却要问,问清楚了才好动手。
“就……就是发生些首尾关系。”歹人低了腔子,把话说得委婉了许多,“或者……或者是把茶茶绑走,威胁武娘子。”
第24章 贰拾肆·半夜起身抓水鸡 谁家夫君壮如虎
清楚他们的目的以后,颜九儒平静得可怕,脸上结了一层冰霜似的,随时有杀人的迹象。歹人见之,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颈处洒热血。
“我会给你一条生路。”静默的气氛中,颜九儒忽然开口说话。
这一句话无疑是在绝望中的一束光亮,歹人睁开眼后眼泪止不住往下流,但颜九儒的话还没有说完:“不过,你得听我的安排,只要你能做得到,今日之事我可以当作没有发生。”
落在颜九儒手里,歹人别无选择,只能点头答应。
颜九儒酝酿好言语才开口:“你回到刘家去,只要不说你身份败露的事儿,他问什么你自己胡乱答就是了,但之后他还有什么心思想法,你得来告诉我,就是这般……其实你也只有这一个选择了。”
歹人明白,颜九儒是要让自己成为他的眼线,只是来通报一声的话似乎不是什么难事,而且颜九儒说的对,身份败露后他只有一个选择了:“好,我、我答应你。”
“走吧。”颜九儒解开绑在歹人身上的绳子。
四肢重获自由,歹人连滚带爬朝刘家跑去。
处理完这件事,颜九儒在门外干站着,嘴里呼出稀薄的白气,看天上的明月喃喃自语:“武不善做也。”
作为一个人,他是个满腹文章,勉强糊口的教书先生,但他并不是个泛泛之人,他是一只老虎,变成老虎时有的是办法让一个人合理地死在苏州。
老虎动怒,阿谁能吃得消?可要是武宋知道枕边人的手上沾着人命,会害怕吧。
颜九儒希望那为刘少爷能把肮脏的念头休了去,他不想做出可能会让武宋害怕的事情。
站了一会儿,眼睛有些许干涩,眨两下眼,呵欠跟着来,还有两个时辰天会亮起,也该去睡觉了,颜九儒顶着困意进门,走到天井下,竟看到井边有个矮小的人形,难到还有其他人闯入?
颜九儒着了一惊,眯着眼睛与月光下细视人形,穿着身白棉衣,身高约摸三尺而已。
等等,三尺高的人?除了颜喜悦还能是谁。
颜九儒悄悄走近去,定睛一看果真是颜喜悦,她的眼皮垂垂,手里抱着个木桶,忽然蹲到地上抓雪,抓到的雪都放进桶里:“抓水鸡抓水鸡,抓好多好多水鸡。”
手里抓的是雪,嘴里却说是抓水鸡,或是睡迷糊了,或是还在梦里,也或是梦里的她在抓水鸡,心情激动,才会半夜起来抓水鸡。
“傻呼呼的。”颜喜悦身上只穿了一件衣服,只吹了一阵风,鼻子便开始吸溜了,颜九儒哭笑不得,把她抱回屋里避风。
“爹爹,我要抓水鸡,嘿嘿。”颜喜悦格格发笑,胖乎乎的手里还抓着一团冰凉的雪。
“天都还没亮。”颜九儒把颜喜悦放回榻里,顺便拍落她手里抓着的雪,“天亮了才抓水鸡,还有两个时辰呢,再睡一下。“
抓过雪团的手变得冰凉无比,指尖冻出了红紫色,颜九儒用自己的手掌捂了一小会儿颜喜悦的小手才回了一点温热。
颜喜悦是困的,抓雪的时候上下眼皮难以分舍,颜九儒哄几句,她头一歪,脸颊贴着枕头酣酣睡去,呼吸绵长均匀。
颜九儒在她的房里勾留了一刻,确定她睡熟了才回到武宋的身边,武宋的睡姿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看样子刚刚的几餐让她累坏了。
忙了半个晚上,颜九儒蹑手蹑脚上了榻,挨着武宋的背睡下。
次日二人是在颜喜悦的声音醒来的:“抓水鸡抓水鸡。”
颜喜悦昨晚睡得早,也没有做噩梦,天刚放亮就睁开了眼,一想时候还早,就在榻里躺多了一会儿,等到一束刺眼的晴光射到窗花上,她才舒展着身体,起来洗漱。
武宋今日才得知颜喜悦和秦、李二家的小孩有约,要去池塘里抓水鸡,眉头不由拢起:“冬日的池塘,可是有浮冰的,孩儿门行动活变,一不小心掉进去的话……”
“不用担心。”颜九儒用一句话解开武宋的忧愁,“我会偷偷跟在她后面。”
“好吧。”看着颜喜悦脸上灿烂的笑容,武宋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既然颜九儒会跟在后头,那她今日就多跑几趟肉市好了。
武宋给颜喜悦梳头,及腰的头发随意用红绳在脑后挽成两个发髻,发髻用暗色的布包裹起来,免得抓水鸡时落上尘灰不好清理。发髻用布包裹起来后形状变得圆溜溜的,像两个大馒头,颜九儒说天冷,取来斗篷和虎头帽要颜喜悦穿上。
颜喜悦摸着自己的发髻摇头拒绝:“要抓水鸡,斗篷长,容易脏,也不好行动的,戴帽子就好。”
“不冷吗?”颜九儒放下斗篷,将火红的帽子戴到颜喜悦的头上,在池塘边玩,要穿些打眼目的衣服才行。
“不冷。”颜喜悦穿了件夹绒的半臂,里头还穿了好几件厚实的绒衣,就连裤子也是带绒的,动起来浑身暖和,一点也不会冷。
颜九儒摸了一下颜喜悦的手,发现她连指尖都是温热,宽了心,转去给她的水壶里装满热水,又给她找来一个小笼子装抓来的水鸡。
颜喜悦本想带着桶去抓水鸡,可是水鸡不是鱼,它会弹跳,木桶关不住会弹跳的东西。
东西准备好,颜九儒牵着颜喜悦去秦家,这时候武宋拿着个小食篮让颜喜悦带过去,打开一看,里头是她前些时日做的零嘴:“孩儿玩闹时容易饿,饿了就吃。”
“娘子细心。”颜九儒只给准备了水,倒是没有想到要准备吃食。
“谢谢阿娘。”颜喜悦笑着结果食篮,视如珍宝那般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
武宋弯下腰来嘱咐颜喜悦:“在边上抓,不可以进到水里,在池塘边也不能追逐打闹,要不然脚下一个滑擦,就会掉进去的。”
“我记住了。”颜喜悦将嘱咐记在心中,离开前重述了一遍才说离开。
父女二人一走,武宋为容一番,过了两刻袖着钱去肉市,不过路上遇上了折回来的颜九儒。
“娘子。”颜九儒朝着武宋小步跑来,跑了几步,发现自己同手同脚了,脸上飘过一阵红晕,赶紧慢下脚步,改跑为走。
因为窘迫,额头上沁出不少汗珠,在晴光下熠熠发光。
“夫君不是要跟着喜悦?怎么出这么多汗的……”武宋捏着一截袖子踮着脚给颜九儒擦汗。
颜九儒的手放在武宋的腰际上,随后弯了腰,好方便武宋给自己擦汗:“有人跟着了……她是与秦、李二家的孩儿去抓水鸡,他们也不放心,派了大院公在身后偷偷跟着,大院公说今日我难得不用上课,应当回家休息,我就先回来了。”
“他们倒是一片热心肠了。”汗擦完,武宋拉着颜九儒的袖子往肉市的方向走,“正好,有你在,我不用走两三趟肉市了,我今日要做猫食,不知夫君乐不乐意帮我拎肉?”
“当然乐意!”听武宋要做猫食,颜九儒在心里拍手称好,乐得想在地上打滚,做猫食好啊,这样他就不用没有数着所剩不多的猫食过日子了。
想到有不久后能吃到新鲜的猫食,颜九儒的两条腿踩着轮子一样走的比武宋还快。
武宋今次买了十五斤猪肉和二十斤鸡肉,另外买了些下水和鱼肉,猫食里头含蔬菜,不过武宋自己有种蔬菜,便不去菜市凑热闹。
颜九儒左手拎猪肉右手拎鸡肉,一斤都不让武宋拎,气也不喘地拎回家,他好似有无穷的力气,回到家卷起袖子将肉洗干净,洗完了就一点点剁碎,他的手不知道什么是酸,拿起刀就不曾停下。
武宋几乎没有出什么力气,看他卖力的模样,脑子里不禁想起昨日被那双结实的手臂箍在怀里亲香的光景……壮如虎的身躯压在身上,越想越燥,她赶紧喝一口凉水镇定,而后红着张脸去菜园里挖菜。
颜九儒剁了一个早上才把全部的肉剁成泥,抬头一看天,不知不觉相次午时。肉刚剁好,武宋从河边洗菜回来,见颜喜悦未归,有些担心,怕那些孩儿玩闹时惹出些事故:“夫君,你去找找喜悦吧,这个时候还没有回来,我有点担心。”
“嗯,好。”颜九儒也有些担心,匆匆换下溅了肉泥的衣服,头发也不迭打理就出门去了。
一路上颜九儒眼睛忙碌,怕和颜喜悦擦身而过,看到孩儿,不管高矮胖瘦,是男是女,眼睛都会定一下,一边走一边找,就在颜九儒以为颜喜悦还在西边的池塘抓水鸡时,他在一个拐角处看到了颜喜悦,她坐在石头上,打湿帕子擦拭自己灰扑扑的脸蛋。
不只是脸蛋灰扑扑,她从头到脚都是灰扑扑的,像个需要柳一柳惊的泥娃娃。
“喜悦?”颜九儒喊她一声。
见喊,颜喜悦惊恐万状,抬起头来她不知道那道声音从哪儿传来的,一双眼不安地看着周围,眼里的害怕与不安,让她看起来像个正被猛兽包围的幼崽,直到颜九儒走到面前,她的不安与害怕才消失,转而满脸委屈:“爹爹……”
第25章 贰拾伍·
颜喜悦没有流泪,但眼里有红意,被帕子拭过的灰脸蛋还能看见一些泪痕,定是在别处哭过鼻子了。
走近后颜九儒发现颜喜悦的脖颈上有些通红的伤痕,大多是三四道并列地浮现在肌肤上,有的深,有的浅,不难猜,这些伤痕是用手指抓挠出来的。
看到伤痕后他的目光注入了寒气,冷了许多,翻开她的手掌来看,皮儿薄薄的掌心里也有好几道血痕创口,是被石头刮蹭到的,深一些的创口上沙石与血凝固在了一起。
除了手掌,脚上也有青紫色的痕迹,大概是用拳头殴打过后而会出现的痕迹,很大一片,一条腿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好皮,颜色深一些的地方或许已经伤到了骨头。
就在前不久,颜喜悦在某个地方,被人抓挠,被人推搡,被人殴打……下手的力道都不轻,想到这儿颜九儒的太阳穴瞬间胀着热气。
“喜悦,告诉爹爹,发生了什么事?”颜九儒的嘴唇在颤,指尖在抖,拿出帕子清理伤痕时似有刀尖反反复复刺入胸口,他不忍看,却又不能不看。
清理的力道轻轻的,但碰到皮肉裂开的地方,颜喜悦会因刺痛而不由缩手,状本儿说出来的话可谓是瓶注水,可沉吟片刻后,她挤出一个笑容来,说:“没、没什么,就是没有抓到水鸡,回家的时候没有看路,摔了一跤。”
“喜悦,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除了膝盖处的擦伤是摔出来的,其它伤口怎么摔都摔不出这个模样,颜喜悦不说实话,反而让颜九儒更加确定她是被欺负了。
不问还好,一问起来颜喜悦鼻头酸涩,咬紧了下唇才没让热泪在眶里打转,依然是否认:“没有……就是因为没有抓到水鸡,心、心里难过,然后摔了一跤。”
颜九儒张了张口想继续问,可满身的伤后面是暂时无法彻底消除的害怕与不安,在害怕和不安烦恼下,哭都不敢哭了,她躲在这里偷偷清理伤口,是因为不想让人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她想独自承受着伤害。
不消除这些,让她回答问题无疑是在揭伤疤。
颜九儒想清楚后,开口时不再是询问的语气了:“乖孩子,爹爹陪你去抓水鸡好不好?”
一句轻轻柔柔的乖孩子逗中了心事,颜喜悦哇地放声大哭,抱住颜九儒的脖子,肩膀一耸一耸的,不是因为疼痛作祟而哭,是因为害怕才哭,她将头趴在自己觉得安全的地方放声哭泣,小手揪着儒衣服,豆大点的眼泪和断线的珍珠止不住掉落。
哭声引来了许多疑惑的目光,颜九儒无心在意投射在身上的目光,他迫切地想知道颜喜悦遇到的事情,急切地想知道是谁在她身上留下这些伤痕,不管是什么人他这次定要亲手收拾了他。
大概哭了半柱香的时辰,颜喜悦哭累了,垂着红肿的眼皮,说起今日发生的事儿:“许……许家的那个小郎,叫什、什么许方林的,他带着四个人,忽然遮了我的路,抢、抢走我抓的水鸡,我扑过去抢,他就打我骂我……五个人一起打我,我还手了也打不过,他还不许我告诉爹爹阿娘,说是告诉爹爹阿娘,就让我们以后在苏州呆不下去。我怕累了爹爹阿娘,所以想偷偷擦干净身上的伤再回家呜呜呜……爹爹,对不起,如果不是我要去抓水鸡,就不会发生这种事儿了。”
哭过一阵后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还是害怕的,说到一半又在颜九儒的肩头上哭起来,这一次哭过后,再无精力,头一歪沉沉睡去。
颜喜悦一顿一顿,带着哭腔说事情的颠末,很多经过说的不清不楚,不过颜九儒听到了许方林的名字,没有记错的话他是那位许少爷的孩子。
许家啊,一瞬间他好像什么都清楚了。
颜九儒冷冷地瞥了一眼周围,擦干颜喜悦的泪面,先把她带回家中。
武宋在厨房里准备午膳,见到父女二人归来,说着今日吃翠缕面,笑容灿烂相迎,但一见到颜喜悦身上的伤痕后笑容凝在嘴边,剩下的话也悬在喉咙处说不出来。
没想过颜喜悦会变成这个模样,她慌了腿,偏偏倒倒站不住,亏得腰上多了一道力,颜九儒手疾眼快出手来扶才没有在地上跌倒。
“这、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腰上多了力道她也捉身不住,说一句话,身子晃了好几下。
“是被人欺负了…..”颜九儒如实回答,将颜喜悦告诉自己的事说给武宋听,“娘子看看她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痕,如果腰背肚子那些地方有伤,我想找个大夫来瞧瞧。”
武宋明白,皮肉伤不可怕,可怕的时伤到了内脏,不及时救治不死也残,她不敢耽搁,抱着颜喜悦进屋里检查,仔仔细细检查了四五回,没有发现伤痕,她长舒了一口气,身上的力气都随着这口气叹出去了,驼背弯腰,坐在榻沿上久久不动。
“娘子。”颜九儒在门外叫一声。
他轻柔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沉闷。
“进来吧。”武宋回道。
坐在榻沿上的武宋脸色不大好,两边脸颊发青色,颜九儒蹭过去在她的肩头上披件衣服授温:“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