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福袋党
与他的滔滔不绝相比,唐恩似乎已经完全呆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瑟缩在角落里,一个字也不敢出声。
“如果不是陛下没有其他兄弟可选,急需一个人来联姻,他根本不会被纳入王室。”马拉奇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的舌头又细又尖,像是一条湿滑的小蛇,“在此之前,他不过是一只肮脏的小老鼠,靠着厨房的残羹冷炙长大,晚上和牲畜一起取暖,与高贵二字毫无关系。大人啊,这样的人怎么配成为您的丈夫呢?”
希瑟打量着他,好一会儿过去,才侧过头对布琳迪丝女士说:“有时人不得不感谢命运的安排,一旦你习惯了安逸的生活,它就会再次跳出来提醒你,千万不要忘记往日的教训。”
“确实如此。”布琳迪丝女士答道。
马拉奇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
“你成功为自己赢得了奖赏。”希瑟宣布,“你不用被逐出埃达城,日后也不会被国王召回。”
说罢,她举起腰侧的手斧,砍下了他的脑袋。
喷涌而出的鲜血像雾一样飘散在空中,染红了墙壁。马拉奇的身体无力地倒了下来,脑袋骨碌碌地滚落到了唐恩的膝盖边,那个得逞的笑容尚未完全变成惊恐,最后形成了一个惊悚又滑稽的表情,并且永远定格在了他的脸上。
唐恩直勾勾地与那颗头颅对视,恐惧夺走了他的声音,直到油灯的火光被晚风吹得跳动了一下,他才猛然回过神,死死地将指甲抠进皮肉里,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尖叫。
“布琳迪丝女士,请把蕾贝卡以外知晓这件事的人都叫过来。”希瑟顿了一下,补充道,“另外,让外面的两名卫兵回来吧。”
“是,大人。”
布琳迪丝女士离开后,她叫来卫兵,让他们将尸体清理掉。
“不用太过费心,在城外就近找个地方下葬即可。”希瑟瞥了一眼牢房的角落,“顺便把他扔在那里,我不想再见到他。”
卫兵利索地将尸体和唐恩带走了。又过了一会儿,布琳迪丝女士带着两个人回到了地牢。
“就两个?”
“真正的知情者只有他们,其他人只是知道疑似发生了什么事情,并不清楚具体的内情。”布琳迪丝女士说,“简妮在这方面帮了不少忙。”
“很好。”希瑟点了点头,“很高兴见到城堡里还有这样聪明机敏的女仆,简妮。”
女孩害羞地笑了:“您谬赞了。”
“以及伊奥兰,正是因为你的尽忠职守,蕾贝卡才躲过了更多伤害。”希瑟说,“毫无疑问,这件事的过错完全在于罗南,介于伊薇已经给了他应有的惩罚,我就不再多提了。但蕾贝卡作为深得我信赖的藏书馆员,我不希望她受到那些流言蜚语的困扰,所以……”
说着,她意味深长地停了一下:“这个叫作罗南的人,私下经常溜到城镇里的酒馆通宵赌博,不止一次输光了身上的所有积蓄,这些事我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他竟如此大胆,居然敢窃取我珍爱的妹妹——伊薇特·凯洛的珠宝,被碰巧经过的蕾贝卡发现罪行后,不仅不及时收手,还妄图用暴力封住她的口,最终引发了这样一场荒唐的闹剧。”
简妮立刻反应过来:“是的,大人,像这样无耻的窃贼简直死不足惜。”
伊奥兰明显有些迟钝,但慢了半拍也反应过来:“正、正是如此!”
“你们的忠诚尽责都值得嘉奖。”希瑟表示,“布琳迪丝女士,我希望他们最晚都能在明天中午得到应有的回报。”
“当然,大人。”
至此,这件事才终于算是结束了。在返回主堡的路上,她向布琳迪丝女士叮嘱道:“告诉蕾贝卡不必急着回去工作,让她多休息几天罢。”为了防止那孩子多想,希瑟又补充了一句,“但至多一周,毕竟我手下可没有多少得用又识字①的年轻人。”
布琳迪丝女士自然心领神会,微笑着回答:“我会一字不漏转告给她的。”
希瑟的衣服上满是血迹,不便去公共浴池或回房洗澡,只好借了布琳迪丝女士房间的浴盆。等她回到卧室时,已经临近午夜了。
甫一推开门,她便看见瑟洛里恩坐在床边,神情中充满了不安:“蕾贝卡……她还好吗?”
“她身上有些淤伤,但并无大碍,现在已经睡下了。”
“那就好……”尽管这么说,他的神情并没有放松下来,“我……我感到很抱歉……”
“这不是你的错。”至于蕾贝卡……虽然眼下没办法告诉她实情,但她是一个聪慧的姑娘,总会用自己的办法厘清情况,“对了,关于马拉奇和唐恩。虽然此事与他们无关,但考虑到他们平日对于职责的懈怠,并不适合继续留在这里工作。我已经下令将他们逐出埃达城。”
瑟洛里恩仿佛对她的话感到困惑,良久才意识到马拉奇和唐恩是那两个仆从的名字。
“我知道这有损你的颜面,但这是必要的处罚。”
“噢,那个没关系……我对这项处罚没有任何意见……”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道,“不过我还是有点在意……我是说,他们在离开之前有说过什么奇怪的话吗?”
“这就不清楚了。”希瑟面不红心不跳地回答,“今天我的行程安排很满,没有心情处理这些杂事,只是让卫兵把他们赶走了。至于后续的事情,我也没有兴趣知道。”
直到此时,瑟洛里恩才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在此之前,他不过是一只肮脏的小老鼠,靠着厨房的残羹冷炙长大,晚上和牲畜一起取暖,与高贵二字毫无关系”……马拉奇当时的话语在她的脑海中响起。希瑟也曾经历过艰难的岁月,心中不禁对他多了几分怜惜之情。
也正因为如此,她知道相比苍白的安慰,转移注意力更能缓解一个人的焦虑:“事情已经过去了,犯罪者也得到了应有的下场,没必要再为此操心。比起这个,我更想和你商量一下南斯特的事情——还记得之前提到的水银吗?”
果然,一聊到正事,对方就打起了精神:“当然记得!”
“水银的用途很多,炼金术、制作颜料、医疗……”
“水银才不能拿来治疗……”瑟洛里恩咕哝,“无论是把它混进药膏里,还是用蒸汽法治疗都是愚蠢至极的做法……”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这一点母亲也提到过,但要纠正那些民间广为流传的错误实在是一件难事,更何况北境的面积如此辽阔,“不过先将目光放在当下。南斯特的手工业非常发达,尤其擅长制作镶有各种华美珠宝边饰的玻璃镜,因此水银的需求量一直很大。如果仅凭这一点,追查起来恐怕并不容易。”
“也许可以把水银和铜矿的线索结合一下。”瑟洛里恩提议,“水银和大部分金属都能产生非常活跃的反应,唯独铁除外,所以运送水银必须用铁罐当容器。可以调查一下南斯特有哪些铁匠或盔甲铺经常有装着铁罐的运货车出入。”
“好主意。”
希瑟不禁感到很奇妙——她年少时曾经在王都待过一段时间,也与几名王子有过接触(当时他们还没有被阿利斯特清理掉),无一例外都是让她心生厌烦的傻瓜,如今占据着王座的阿利斯特就更是如此了。
反倒是从未被精心抚养过的瑟洛里恩,性格随和,又颇有才干……难道格奈乌斯王死后真有人在王座上下了毒?
“我们后天就出发。”她说,“这次出行你就打算带黎塞留爵士一人吗?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增派几名护卫给你。”
“没事,黎塞留很强的!”
说完,瑟洛里恩控制不住打了个哈欠,她也感觉到了一丝倦意:“时间不早了,睡吧。”
将吹灭蜡烛后,希瑟躺在床上,心中感叹真是忙碌的一天。正要闭上眼睛,却听见身旁的瑟洛里恩轻声道:“谢谢……”
她没有想太多,只是随口答道:“一匹马而已,算不了什么。”
“不是因为那个……当然,那个也很值得感谢。”他说,“虽然这件事和我没有直接关系,但是雀斑……呃,我是说罗南,他胆敢做出这种事情,说到底还是我平常太过纵容的结果,所以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瑟洛里恩侧过身,看着她:“谢谢你没有因此对我生气。”
尽管烛火熄灭了,但几缕月光足以照亮他的脸庞。
可能是不久前才洗过澡的缘故,他的面颊上罩着一层自然而红润的容光,玫瑰金色的长发散落在床单上,仿佛晚霞之下流淌的溪水。他的眼瞳是澄澈的浅蓝色,在月光的照耀下近乎透明……当这样一双眼睛满怀真诚地望着你的时候,内心很难不感到触动。
然而,这种美丽却前所未有地触发了希瑟心中的警铃。
她用尽了全部的自制力才没有后退——现在瑟洛里恩的心思一定很敏感,任何一点排斥的反应都有可能伤害到他。
“我永远不会因为别人的错误而对你生气,瑟洛里恩。”她尽可能心平气和地回答。
“永远是很漫长的。”
“无论漫长与否,承诺就是承诺。”
房间里回归了寂静。
她本以为这场对话已经结束了,却又听见瑟洛里恩开口:“我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大海……听说海里有一种长着八条腿,浑身滑溜溜的鱼,是真的吗?”
同时,他靠得离她更近了。
这几乎引起了她的恐慌——不是因为她害怕他人的肢体接触,而是她感受到了某种不可抗拒的引力。他越是靠近,那股引力就越是将她拉向他,直至越过一些她曾发誓绝对不会再越过的边界线。
“有人捕获过这种生物。坦诚说,它们看着不太像是鱼,”希瑟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在虚无的黑暗中寻觅着安全感,“大部分渔民都会把它们放生,因为他们认为这是海怪②的子嗣。不过也有一些会把它当作食材带回来。”
“好吃吗?”
“我只吃过一次。”她短暂地陷入回忆,“这种生物无毒,味道也还不错,有食用的价值……但它们生前的样子确实令人不太愉快。”
他打趣道:“屠龙者也会害怕多脚鱼吗?”
……不,瑟洛里恩,我害怕的是你。
第十七章
瑟洛里恩难得一清早就醒了,一是因为他心里不安宁,即使躺在床上也只会胡思乱想,二是他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做——通知黎塞留明天要出发去南斯特的消息。
他平日起得很晚,不太清楚黎塞留早上一般在干什么,但以对方无趣的生活习惯,多半把时间花费在剑术训练上了。
瑟洛里恩倒是能够理解这种对于某项爱好的极度狂热……不过他只对看书感兴趣,学习剑术只是出于最基本的防身需要。
当他来到白盔堡校场的时候,正好撞见了希瑟和黎塞留的对局。希瑟左手持盾,右手执单手斧……呃,客观而言,那个大小不太像是“单手”斧,只不过希瑟单手拿着它。黎塞留既没有拿训练用的木剑,也没有使用他珍爱的长剑“月辉”。他和希瑟同样持盾,右手拿着一柄短而薄的刺剑。
他们甚至都穿着全套的链甲——配有头盔的那种。不需要多么高深的武学造诣,也能感受到现场的氛围之紧张。
显然,双方都对这场较量抱着严肃的态度,瑟洛里恩并不想打扰他们,只是待在场外安静地观看。
要完全搞清楚场上发生了什么实在是太难了。他观赏过骑士单挑,但出手大多都很磨蹭,两个人不停围着对方绕圈,然后其中一方冲上去挥舞几剑,其余时间大多无事发生。假如他们愿意脱下盔甲换上裙子,就可以围着火堆跳交谊舞了。
但在这里,瑟洛里恩只看到了无数道转瞬即逝的刀光剑影。黎塞留的身位向前,攻击欲望更加强烈,希瑟处于防守位,一直在谨慎而缓慢地后退。黎塞留亦步亦趋,轻巧的刺剑放大了他敏捷迅猛的优势,兵器相撞的铛铛声犹如急促的鼓点,几乎由点连成了线,仅仅是旁观都让人忍不住屏气凝神。
毫无疑问,他的每一次攻击都是认真的,然而希瑟的防守密不透风——此时,瑟洛里恩终于注意到,尽管明面上她在后退,但似乎只是为了顺应黎塞留进攻的节奏,实际上她并不被动,只是在用一种更加巧妙的方式卸掉对手的力道。
可能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进攻并不奏效,黎塞留忽然收剑,先是两下对希瑟左右双臂的连续劈砍——速度极快,如果不是瑟洛里恩眼前闪过了两道刺眼的银光,几乎不知道他其实进攻了不止一次——然而第三剑更快,直取希瑟的咽喉!
这一击突刺尽显杀机,完全不像是点到为止的切磋。瑟洛里恩看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希瑟的应对却很从容,只是用盾轻轻拨开了他的剑尖。刺剑撞在盾牌上发出“咚”的一声——很短促,好似一颗石子掉进了水里。弹开长剑之后,希瑟用斧头的钝面顶了一下黎塞留的肩膀,把他顶得后退了好几步。
显然,希瑟在力量上更强,这可能是黎塞留没有选择与她正面对抗的原因。
但就他的视角来看,希瑟在应对黎塞留时很少用到力量上的优势。她很清楚黎塞留下一步要做什么,因此每一次都能安全地化解他的进攻。
另外,黎塞留习惯双手持长剑,不常用盾。瑟洛里恩已经至少两次看到他因为进攻或被拆招而中门大开了,而当希瑟用斧头顶开他的肩膀时,仍在有意识地在用盾牌抵挡黎塞留有可能攻击的方向。
这或许就是黎塞留所说的“生死一线的瞬间”所磨练出的本能吧……
不过,黎塞留很快也稳住了身形,这一次他做了个佯攻的动作——剑尖指上,似是要向上刺,最后剑锋一转向下劈去,目标明显是希瑟的小腹——见鬼,怎么又是要害?如果不是知道不可能,他都快怀疑黎塞留是国王派到北境来的秘密杀手了。
希瑟这次没有格挡,而是侧身避开了他的刺击,然后用盾牌重重砸了一下黎塞留的脑袋。
那声巨响实在是令人胆战心惊——由于头盔的遮挡,他很难判断黎塞留此刻的表情,但从对方后倾到差点摔倒的姿势来看,瑟洛里恩相信那一下肯定让他很不好受。
希瑟不再继续攻击,只是将盾牌和战斧放回兵器架,摘下了头盔。黎塞留半跪在地上,连盾都拿不住了,只能双手杵着刺剑支撑身体,沉重地喘着气。希瑟走过去拉了他一把,他才勉强站起来。
随后,黎塞留好像说了些什么,希瑟笑着摇了摇头,帮他把刺剑和盾牌放了回去。黎塞留掀起了头盔的面甲,方便呼吸。他面色涨红,眼神游离,仿佛还没有从刚才的猛击中缓过神。希瑟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噢,现在他看起来快要倒下去了。
好一会儿过去,黎塞留才终于有力气卸下头盔。希瑟递给了他一个水袋,他用水润了润喉咙,长长地舒了口气,随即便兴高采烈地与希瑟聊了起来。
这一幕让瑟洛里恩感觉很古怪——他当然不是那种看到妻子和其他男人讲话就心生嫉妒的类型,但是黎塞留,他看起来……太热情了。
他的笑容轻盈而愉快,在脸上过分的通红褪去后,他的面庞焕发出一种自然的红润。他和希瑟一般高,但与她交谈时总是奇妙地保持着仰视的姿势。他看向希瑟的目光是如此专注,紫色的双眼闪烁着崇拜和敬畏的光芒。当希瑟将脱下的链甲放回箱子里时,他的眼睛也一刻不停地跟着她,仿佛是她最忠诚的追随者。
诚然,一个长相出众的人做任何事情都很容易惹人遐想,可是……瑟洛里恩了解平常的黎塞留,如果他只是感到高兴,绝对不会是这种表现,就好像他不只是“感到”高兴,而是在通过这种情绪,把他的笑容和闪闪发亮的眼睛展示给希瑟一样。
令人非常地……不安。
但是也不排除他判断有误的可能性。毕竟,黎塞留和他是平辈,对他自然没有什么尊敬的情绪,而瑟洛里恩也怎么没见过他和克莱蒙梭爵士相处时的场景。
退一万步来说,黎塞留出身名门,相貌俊美,还是前途无量的年轻骑士,在王都时就已经是无数少女的梦中情人了。他有那么多更好的选择,根本没必要对有夫之妇下手……呃,好吧,考虑到布雷泽那人尽皆知的家风,黎塞留在这方面可能不太有信誉。
但布雷泽家族也有不迷恋别人妻子的正常男人,黎塞留最尊敬的兄长克莱蒙梭爵士不就是吗?他不应该对自己的朋友——最好的,同时也是唯一的朋友抱有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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