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往事 第62章

作者:福袋党 标签: 西方罗曼 正剧 先婚后爱 玄幻仙侠

  说罢,她的目光望向远方,似是陷入了回忆:“我也曾告诉瑟里,说我想过寻死,不过很快又后悔了,因为我认为自己对家人和北境负有责任。其实我本意是想安慰他,可他反而更加难过。他说我不能靠着对别人的责任和愧疚活下去,说我本来就应该活下去,因为我值得被人们所爱……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他是我这辈子唯一想共度余生的人。”

  你不应该来的——望着她脸上恬静的微笑,塞德里茨脑海中忽然响起了克莱蒙梭不久前对他说过的话。

  他说:“你来得既太早,又太晚。”

  他还说:“就让现实来告诉你答案吧。”

  于是他现在得到了答案,他们确实没法再回到过去了——因为她早已走出过去,和另一个人一同走向未来了。

第80章

  尽管英格丽劝她再多留几天,但希瑟并不打算等到国葬结束之后,她对活着的阿利斯特都毫无敬畏可言,更别说是一具焦黑的尸体了。

  在出发的当天,英格丽一路送她到了城门口,没有坐金銮车,而是久违地骑马出门。她身上仍穿着累赘的丧服,但骑行时依然稳健、从容——她们实在分别太久了,以至于希瑟都快忘记她的姐姐当年也是一名骑马好手,丝毫不逊色于西格德。

  “送到这就行了,再这么走下去,你就要跟我一起回埃达城了。”她克制住内心的伤感,尽可能面露微笑,“伊薇她……以后就拜托你了,英格丽。”

  “我会照顾好她的。”英格丽的神情中有着父亲的威严和母亲的睿智,随后,她的目光落到了瑟洛里恩身上, “我的妹妹以后就托付给你了,瑟洛里恩亲王。”

  瑟洛里恩点了点头:“我会照顾好她的。”

  “英格丽……”她有些无奈,“我已经二十岁了。”

  她的姐姐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就算你四十岁, 也依旧是我妹妹。”

  告别英格丽后, 他们正式踏上了返乡之旅。

  明媚的阳光和拂面的春风令希瑟感到惬意,郊外绵延的田野上,土豆、小麦和玉米正在茁壮成长,孩子们嬉笑着追逐打闹,成群的牛羊在山丘的草坪上悠闲漫步——其实他们来的时候也是如此,可她当时心事重重,实在没有余力关注其他事物,如今卸下了心头的重担,她也终于能以放松的心态欣赏那些曾经错过的风景了。

  随着贝斯特拉前进的步伐,斗篷前的银链不断晃动,时不时敲击着绿宝石胸针的边缘……这是塞德里茨昨日赠与她的,以表对四年前的歉意。

  “收下它吧。”他说,“我知道你心意已决,不愿给我留下任何遐想的余地,但我们不可能真的断绝联系——待父亲老去后,我迟早会接替他的位置,继续为英格丽陛下和西塞罗殿下效力。我们还是会见面,会交谈,作为同盟,作为……朋友。”

  见她依然沉默,塞德里茨又补充道:“这枚胸针上没有任何欧根家族的标志,你无需担心它会惹来误会。”

  他的执着令她叹息了一声,但终究没有拒绝。

  “我替你戴上它。”

  “我自己来就……”

  话音未落,塞德里茨就上前一步,将胸针穿过她的斗篷,并用环扣锁住。

  “希……”他低声道,“无论相隔多远,无论过去多久……在我心里,永远有一个地方是属于你的。”

  “你不需要为我这么做,里齐。”她摇了摇头,“把它留给你未来的妻子吧。”

  闻言,塞德里茨苦笑了一声:“相信我,希,我真的很想答应你。”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冠化为光斑,在他的眼底闪烁,“如果人能够随心所欲地控制自己的感情就好了,可这并非那么简单的事情,不是吗?”

  “你只是需要时间。”

  “也许吧。”他看着她,“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能幸福,希……即使那个能让你幸福的人不是我。”

  希瑟从回忆中收起了思绪,询问一旁的哈康爵士:“我记得再往前走一段路就是杜尔海文了,没错吧?”

  “是,大人。不过往杜尔海文走的话,可能需要改变一下行程。”

  “需要绕远路吗?”

  “不,只是换一条路,沿海岸前行,等抵达绿林镇之后,剩下的路线就和来时一样了。”哈康爵士回答,“您打算去杜尔海文吗?”

  “有何不可呢?”她笑了起来,“我相信文琴佐侯爵会乐意让我们在海风堡暂住一晚的。”

  也不知是因为更改了路线,还是因为阿利斯特的死亡使人神清气爽,连带着脚步也轻快了起来,他们最终花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回到了埃达城。

  “欢迎回来,公爵大人,亲王殿下。”布琳迪丝爵士一如既往地在城堡门口恭候他们,“伊薇特小姐、英格丽陛下和西塞罗殿下还好吗?”

  “他们都过得很好。”希瑟将斗篷交给她,“我在雷蒙德爵士——现在应该称他为伯爵了,总之我在他的庄园里住过两天,那里山清水秀,风景宜人,据说到了盛夏也不会太过炎热,很适合伊薇休养身体。”

  尽管她一向不太适应王都贵族的生活习惯,但不得不承认,庄园确实比城堡更适宜居住。

  甫一走进主堡,特纳就兴奋地冲过来迎接他们。瑟洛里恩弯下腰,刚想摸一摸它的脑袋,就被它热情地舔了满脸的口水。

  “够了,够了,小伙子,住嘴——”瑟洛里恩假意抱怨,“话说特纳是不是又长大了一圈?感觉再过不久,它站起来就要比我还高了。”

  希瑟解释道:“特纳是猎狼犬,这类犬种雄性最高能长到将近一米。”

  “喔噢……不愧是北境,连一只小狗都可以长得那么高大,明明平时最喜欢吃芜菁。”瑟洛里恩戳了戳它湿漉漉的鼻子,“看来应该让你和毕特分开睡了,否则我真怕你晚上做梦一不小心把毕特当成肉干吃掉——说到毕特,现在多半躺在哪个壁炉前睡得正香吧?都不出来迎接一下我们,没良心的小东西,等会儿我要把它的毛全部弄乱。”

  “它会咬你的,瑟里。”

  “哼,那我也咬它!”她的丈夫理直气壮地回答。

  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装后,希瑟前往家族墓园,将雷霆之枪物归原处。看着石棺里的三柄长枪,她心中一时感慨万千——雷霆之枪遗失多年,风暴之枪被她埋葬于龙骨之下,这具神圣的石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空无一物,如今却拥有了三柄希敏之枪,命运确实比她想象中还要反复无常。

  距离午餐还有一段时间,希瑟便先去了书房,想看看这段时间积压了多少工作,好对接下来的日子有些心理准备……

  斯诺里啊,简直是堆积如山。

  希瑟叹了口气,旅途中不曾感受到的疲惫感似乎在一瞬间爆发了出来……果然,她不应该调侃英格丽的,至少她还有首席大臣和御前会议为她分忧。

  就在这时,她的余光瞥见了角落里的灰色帆布——说实话,她不应该为它感到惊讶,因为它已经被放在这里很久了——甚至是她亲自放在这里的。那张陈旧的帆布下藏着凯洛家族的全家福,当初瑟洛里恩提出想使用画室,她便在仆从开始打扫之前将它从墙上卸了下来,安置在书房。

  自从在猎户小屋向瑟洛里恩坦白了一切,她就打算把全家福放回去,但回到白盔堡处死德西莫斯之后,她太过专注于英格丽的安危,竟然忘记了这件事情,是时候把它重新挂回画室了。

  长达两个多月的沉寂让画室积了一层薄灰,空气中尘埃的苦涩仿佛是某种岁月的残余,所幸墙壁上用来挂画的铁钉还在。希瑟小心翼翼地揭开帆布,将全家福挂回原位,然后稍微调整了一下角度,让画框的边缘和墙壁上氧化的位置对齐。

  油画中的面容看起来陌生而又熟悉。父亲庄严肃穆地看着前方(他是所有人里唯一没有笑的那个),左手却轻柔地搭在母亲肩头,像是亲昵,也像是保护。母亲坐在椅子上静静地朝她微笑,浅金色的长发和白皙的皮肤让她看起来几乎在发光,有如被群星环绕的皎月。她的怀里是伊薇特,那时她才三岁——希瑟记得很清楚,画全家福时她的小妹哭了很久,脸蛋像熟透了的苹果一样通红,但画中的她依然睡得香甜。

  英格丽的表情就像是父亲和母亲的结合体,一个严肃的微笑。她一直是他们兄弟姐妹中的管理者,父母的代理人,成熟稳重,令人信服。某种意义上,她比西格德更适合统治北境。西格德热爱自由,厌恶秩序,认为那是对人性的禁锢。他也许会成为人们的英雄,却无法成为他们的领主。

  “哈,果然是全家福。”

  希瑟不由得一惊——她适才沉浸在对故人的回忆中,竟然没发现有人从背后靠近。但当瑟洛里恩轻轻靠在她的肩头时,她又重新放松下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坦诚说,我只是在找毕特的路上碰巧看到画室的门开着。”他说,“所以这就是你小时候的样子?”

  “是啊……”她曾经为此逃避了五年,现在却已经能平静地看待这件事了。

  “老巴克爵士说你以前像是一朵燃烧的玫瑰,我原本还想象不太出来,现在看来确实如此。”瑟洛里恩感慨道,“你和西格德真的长得很像……就像是同一个人剪短了头发,然后换上了裤子。”

  “确实有不少人说我们像是孪生子。”年幼时尤其如此,她曾假扮成西格德骗过许多人,就连父亲和母亲有时都会搞混,唯独英格丽从不上当。

  “不过只有性别相同的孪生子才有可能长得一模一样,真正的孪生兄妹反而不会长得这么像……或许这也是一种命运的启示吧。”他嘟囔道,“说到画像,你打算怎么处理塞德里茨的那幅肖像画?”

  希瑟思考了片刻:“直接烧毁好像有点不太吉利,如果你不想在白盔堡看到它的话,我会派人把它送往艾恩霍尔德。”

  “那还是算了……那家伙前脚才送了你胸针,我可不想让他后脚就收到回礼。”他说,“随便找个地方挂起来好了,反正连他本人都没能成功,一幅画又算得了什么。”

  她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尖,打趣道:“真是心胸开阔啊,我亲爱的殿下。”

  “那当然。”瑟洛里恩咬住她的手指,口齿不清地回答,“话是这么说,塞德里茨有过的待遇我也得有,以后我也要有一幅肖像画。”

  好吧,也许这就是为什么许多古老的故事都告诉我们,不要轻易对一个人下判断。

  晚上,她久违地在公共浴池痛快地洗了个澡——蒙哈榭庄园虽然也有浴池,但规模要比白盔堡小得多。回到熟悉的房间,躺在熟悉的床上,伴随着瑟洛里恩的体温和肥皂香气,希瑟很快就陷入了梦乡。

  梦境中,她再度来到了铁森林,巨龙的尸骨依旧长眠于森林深处。深蓝色的夜幕上繁星密布,犹如大海映在天空中的倒影,微风吹拂海面泛起粼粼波光。树枝轻微摇曳,茵茵绿草间点缀着白粉相间的野花,就连龙骨上也长满了青苔和藤蔓……无论曾经拥有多么可怖的力量,当生命迎来终点,世间万物终将回归自然的怀抱,在死亡之上孕育出新的生命。

  “希瑟。”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好久不见,小妹。”

  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她,因为英格丽习惯称呼他们的名字——直到伊薇特出生,为了避免他人混淆,他才改用了名字,但私下还是会叫她“小妹”。

  “没办法嘛。”他当时说,“五年来都是这么叫的,早就习惯了。”

  希瑟缓慢地转过身,从未感觉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是如此吃力:“……西格德。”

  记忆中那个十七岁的年轻人对着她笑了起来:“你可比我印象中高多了。”他比划了一下他们之间的差距,“整整半个脑袋呢!不过等我到了你这个年纪,应该也会长得更高。”

  她很想挤出一个笑容,但那实在太难了:“现在我们长得一点也不像了,西格德。”

  “那又怎么样?”他说,“别傻了,小妹,你不需要长得像我,我爱你是因为你是你。无论你长得高还是矮,胖还是瘦,像我还是不像我,你永远是我的小妹。”

  “我……”她忍不住哽咽,“我很想念你……每时每刻……”

  西格德目光柔和地看着他:“我也是。”

  “我一直仰慕你,信任你……嫉妒你,但是也爱你……你就像是我理想的化身。”她说,“我试图变得像你一样,可是我失败了……我永远无法成为你,西格德。”

  “你不需要成为我。”他说,“因为'希瑟·凯洛'已经足够好了。”

  “我并不是父亲所期望的那个继承人。”她的喉咙泛苦,“他会对我感到失望吗?”

  “他可没资格抱怨。”西格德吐了吐舌头,“要我说,你干得比他好多了,还给他收拾了不少烂摊子。如果我是英格丽,一定会狠狠给他来一拳。”

  她试着露出微笑,尽管故人的面庞在泪水中逐渐模糊:“我结婚了。”随后她又补充了一句,“没有嫁到艾恩霍尔德去,我留在了北境,就像你期盼的那样。”

  “幸福吗?”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于是西格德脸上也绽放出笑容:“那就好。”

  说罢,他慢慢地走近她,亲吻她,拥抱她……他的温暖融化了她最后的心灵防线,让泪水从脸颊滚落,打湿了他的肩膀。

  “天啊,没想有一天我必须踮起脚才能亲到你的额头,但愿你不会在心里觉得我这个哥哥很丢脸——就算你这么想也别告诉我,因为我会哭的,而且不是像你一样静静地哭,我会嚎啕大哭,你的衣襟上会沾满我的鼻涕和眼泪,到时候你就会犯下身为北境人最大的罪过——变成一个脏脏的人。”

  有那么一会儿,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小傻瓜,咯咯地笑了起来,即使她上一秒还在落泪。

  “你终于笑出来了。”他说,“这很好,因为你才二十岁,二十岁的女孩就应该多笑,否则你就会像父亲一样提早衰老。”

  “西格德。”她喃喃道,“你真的只是我梦中的泡沫幻影吗?”她抱紧了他,“你让我感觉……很真实。”

  “噢,小妹……”她能感受到他的胸膛随着笑声而颤动,“为什么你总是要把事情搞得那么清楚呢?我是真实的幽灵,还是虚假的幻影,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此刻就在这里……何况,有时留下一些让人想象的空间,不是也挺好吗?”

  直到希瑟醒来,那种肌肉轻微颤动的感觉依然残留在她的皮肤上。

  接着,她看到了瑟洛里恩——他白皙的面庞,浓密的睫毛,还有他散发出淡雅香气的长发,倾泻在深色的床单上,仿佛镀上了一层玫瑰色调的月光——很难想象半年多以前,她还在对这样美丽的景象感到恐惧,而如今她的心里只有充实和满足。

  “我现在很幸福,西格德……”希瑟轻声道,“所以不用为我担心……”

  “希瑟?”也许是听到了她的声音,瑟洛里恩模糊不清地咕哝了几声,眼皮下露出些许宝石的蓝色,“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梦中那种顽皮的感觉似乎延续到了现实,让她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其实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瑟里。”

  “什么?”

  她附在他耳边小声道:“我爱你。”

  “怎么回事?你突然变得好奇怪……”话虽如此,他却发出了和她在梦中一样有点傻傻的笑声,并且握住了她的手,“我也爱你,希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