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福袋党
瑟洛里恩耸了耸肩,放下手里的餐刀:“好啊,为什么不呢?”
他们就在这样心照不宣的氛围下离开了庄园大厅。
虽然是塞德里茨主动提出了邀请,但走出大厅后,他反而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毕竟,他还没有不知廉耻到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毫无自觉。尽管他不久前才用“有夫之妇”讥讽了克莱蒙梭,但他自己的处境也没有好到哪去。希瑟已经结婚了,瑟洛里恩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他无法忽视内心深处的羞愧,也无法耀武扬威地开口挑衅对方。
半晌,他才有些尴尬地问道:“您前往北境也有半年了吧?那里天气寒冷,不知道您能否习惯。”
瑟洛里恩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迟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噢,天气吗?没什么问题,毕竟白盔堡有地下温泉,就算冬天也很暖和。”
“您还好吗?”
“没什么,只是有很多想法在我脑子里打架。”对方坦诚道,“比如说,刚才我有点不知道是该先说'天气不错',还是'离希瑟远一点,你这个不要脸的第三者'。”
塞德里茨罕见地体会到了如鲠在喉的感觉:“我没有……”
他没能说下去,因为连他自己都不好意思撒这个谎。
“拜托,我完全知道你想干什么。”瑟洛里恩翻了个白眼,“你肯定在想,我和希瑟不过是表面夫妻,私下其实毫无感情,既然如此,不如我当名义上的丈夫,你当实际上的丈夫,这样对我们各自都有好处——别急着反驳,那点小心思是瞒不过我的,你又不是第一个有这种想法的人。”
“我不是第一个……”他咀嚼着这句话,“还有谁说过?”
“那不重要。”瑟洛里恩摆了摆手,“真正重要的是,希瑟并不需要其他丈夫。我爱她,她也爱我,而你只是某个长得比较好看的童年玩伴。麻烦对自己早就是'过去时'的现状有点自觉,是时候从希瑟现在的生活里离开。”
一股怒火不受控制地涌上了他的心头:“你又懂什么?在你还没有得到法比亚这个姓氏的时候,我和希就已经是亲密无间的存在了。我们日夜相伴,分享彼此的理想……”
“别跟我玩先来后到这一套,伙计。”对方故意用有点粗鲁的市井口音说道,“你确实很早就认识她了,但这不代表你了解她,否则你就应该知道她根本不想被嫁去王都,只想待在北境,有亲朋好友的陪伴,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
塞德里茨感觉自己就像是被鞭子抽了一下。
“噢,对了。”瑟洛里恩解开衬衫领口的丝绸领巾,向他指了指肩颈处的紫红色淤痕,“你应该知道这个是什么吧?”
“这是……”塞德里茨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仿佛想要逃避这样的现实。
“没错。”瑟洛里恩嗤笑一声,“只是为了让你知道我就是希瑟'实际上'的丈夫。”
“你……”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几乎感到五内俱焚,“你……你真是一个……”
“贱人①。”他竟敢厚颜无耻地冲他咧嘴,“看来你们确实是青梅竹马,昨晚她在床上也是这么叫我的。”
第73章
直至深夜,希瑟才回到卧室。
“抱歉,你一定等我很久了。”她一边亲吻他的脸颊,一边脱下外套, “英格丽和我聊得太投入,不知不觉就那么晚了。”
啧,先是妹妹后是姐姐……她们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自己的姐妹已经结婚有家室了?
“是关于阿利斯特的事情吗?我还以为那件事已经板上钉钉了呢。”
“确实定下了——或者说已经付诸行动了,但事后的应对也同样重要。”希瑟解释道,“英格丽出身北境,在王都缺乏自己的人脉,而北境距离王都又太过遥远,我无法长时间在英格丽身边支持她。如果她要摄政,就得在王都找到其他盟友——或是在御前会议里找,或是将盟友安插进御前会议。否则,即使阿利斯特死了,也只会让王室彻底失势。西塞罗将沦为御前会议的傀儡,英格丽就更不用说了。”
瑟洛里恩理解地点了点头, 没有权力支撑,再高贵的头衔也不过是好听一点的虚名。
“说到这个……”他很刻意地咳嗽两声,“我记得御前会议的现任首席大臣是乌尔里克·欧根公爵, 没错吧?塞德里茨是他的儿子, 你认为他是来打探消息的吗?”
“我猜你可能更想听到肯定的答复。”希瑟捏了捏他的鼻尖,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中所想, “不过坦诚说,他应该是来找我的。”
瑟洛里恩自然也心知肚明,只是想看看希瑟是否会故意隐瞒他,假如她闪烁其词的话……瑟洛里恩不愿去设想那种可能性。
而且说到底都是塞德里茨的错——放着王都那么多未婚的贵族淑女不选,偏要跑来勾引别人的妻子,他又不姓布雷泽!
“瑟里,我知道塞德里茨的存在让你感到不安。”他的妻子柔声道,“但这种不安毫无必要。我以斯诺里的名义起誓,你是我唯一的丈夫,唯一的爱,我的心里除了你,再无其他人的位置。至于塞德里茨……我想他只是被时光美化了记忆,但无论他最后是否会主动放弃,在一切结束之后,我都会和他当面了结这件事,不会让你带着任何顾虑回到北境。”
她的话令瑟洛里恩感到熨帖,尽管他很怀疑事情是否会如她预想的那么顺利——如果塞德里茨仅仅是一个被美化后的回忆蒙蔽了双眼的人,今晚在花园里他就不会表现得如此气急败坏了——但另一方面,他也相信她最后会做一个了结,因为希瑟·凯洛总是会履行她的承诺。
希瑟吹灭蜡烛后,空气中依然弥漫着玫瑰的芬芳。蒙哈榭家族不愧是南方最富庶的贵族之一,就连平日使用的蜡烛都掺入了香料。
瑟洛里恩习以为常地在黑暗中摸索着,通过她湿热的吐息寻找她的嘴唇。他们照旧在床上亲热了一会儿,她唇齿间葡萄酒的味道让他萌生出一丝醉意。
“也许我们不用那么急着休息。”他的嘴唇仍贴在她的唇瓣上,模模糊糊地说道,“今天可以是我们的情趣之夜,你知道的,比如负责看守的帕拉丁和……”
“和被宗教审判的男巫。”希瑟叹了口气,叹息拂过他的唇齿,像是一个无形的深吻,“你真的很惦记这个故事。”
“有时我也会幻想点别的。”比如校场的教头和见习骑士,后者被要求脱下盔甲和衣物,以便让前者好好检查一下他的身体,又或者一名落魄的王子,为了让凯洛公爵成为自己的盟友,不得不好好利用一下他的银舌头……但还是帕拉丁和男巫最好,尤其当帕拉丁的扮演者真的拥有一套熠熠生辉的银色盔甲时,“我今天感觉状态很好,只要你愿意的话,我保证阿利斯特待在夏丽仙宫里都能听到我一展歌喉。”
当然也包括了某位不请自来的客人,但愿那声音能震碎他的心。
不过很可惜,他的妻子最终决定遵守帕拉丁的美德,不想让夫妻间的小小情趣打扰到别人安眠。
第二天清晨,希瑟一如既往地早起锻炼。由于他们总是依偎在一起睡觉,虽然她的动作依旧轻缓,但还是不可避免地会弄醒他。
好在瑟洛里恩也习惯了在希瑟起床时半醒过来,等她离开后再睡回去。他意识朦胧地翻了个身,感受着她留在床单上的温度,慢慢陷入了梦乡。
梦中,他回到了与希瑟举办婚礼的那一天,雀斑脸抹在他耳后的香膏气味仍令他记忆犹新——玫瑰、肉桂,外加一点点麝香,古老的炼金术师们相信这些香气具有催发情欲的力量。希瑟也如他记忆中那般身着银色铠甲,金腰带上佩有长剑。
甚至连她看向他的神情也和那天一模一样,温和、礼貌,带着点疏离。
“这柄神圣的宝剑将见证你们的誓言。”格雷厄姆·德尔·安吉利科为他们主持了婚礼,当时的他依然是北境主教,“天父啊,世间万物的缔造者,我们谦卑地请求您保佑这场结盟,愿您的仆人一生追寻良善的美德,愿他们永远捍卫公平与正义,愿他们的结合将持续至永恒。”
但和记忆中不同的是,主教本应该先询问他,而梦中他却先询问了希瑟。
“希瑟·凯洛,你是否愿意让这位高贵的男士成为你的丈夫,并在天父和所有见证者的面前宣誓,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顺境还是逆境,你都将是他忠诚的依靠,他最坚实的保护者,并时刻准备为了捍卫他的名誉而战?”
他看见希瑟的嘴唇嚅动——她当然会说“是的,我发誓”。不仅如此,她日后还会为了这句承诺不远千里赶到萨迦里人的部落,杀死伊瓦尔王和他的歃血兄弟,还有那个伤害了他和杰罗德的萨迦里刺客。
可是在梦境中,她却说:“不,我不愿意。”
瑟洛里恩一时愣住了,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反悔。下一秒,一名全副武装的骑士破门而入,骑着马来到他们跟前。骑士掀起头盔上的面甲,露出了一双陌生的青色眼睛。
他看着那名骑士向希瑟伸出手:“跟我走,希。”
“不!你不能走!”他惊慌失措地抓住她的手臂,“你发过誓的!你会是我最忠诚的依靠,最坚实的保护者,会为了捍卫我的名誉而战……”他的声音越来越沙哑,“你还说……虽然你不相信天父,但承诺就是承诺……”
她冷漠的目光令他颤抖:“我没有说过这些话,殿下,您刚才应该听到了,我说的是'我不愿意'。”
“在你还没有得到法比亚这个姓氏的时候,我和希就已经是亲密无间的存在了。我们日夜相伴,分享彼此的理想。”骑士说道,“她还为我画了肖像,你也看到过。”
“你不能走……”他感到孤独又无助,不由得小声抽泣起来,“你说过会了结这件事,会让我没有任何顾虑地回到北境,你说过的……你还说我是你唯一的爱,心里除了我没有别人的位置……”
“那是因为我没有出现。”骑士告诉他,“现在我回来了,你也应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了。”
他话音刚落,希瑟便甩开了他的手,坐上骑士的战马扬长而去,参加婚礼的宾客们都像燃烧的蜡烛一样融化,徒留他一人站在空荡荡的城堡大厅里。
“不,希瑟……不应该是这样的……”他跪坐在地上,将脸埋进掌心,忍不住失声痛哭,“你明明说过的,承诺就是承诺……希瑟……希瑟……”
直到他从梦中惊醒,喉咙里依然回荡着希瑟的名字——事实上,他可能就是被自己的梦呓吵醒的。
瑟洛里恩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噩梦的重量仍残留在他体内,让他的四肢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原本温热的枕头很快也变得冰凉而潮湿,令他感到不适。好一会儿过去,瑟洛里恩才勉强缓过神,撑着疲惫的身躯从床上起来。他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却发现脸上的泪水已经风干了。
真是一场烂透了的梦……哪怕在噩梦之中也是最糟糕的那一档。
更糟糕的是,等他起床之后,才发现距离希瑟离开只过了不到一刻钟——真好,短短十五分钟的回笼觉就毁掉了他一天的好心情。这或许是神明对于他近段时间怠惰习武的惩罚,早知如此,他就应该跟着希瑟一起去晨间锻炼。
走出卧室后,拂面而过的清风让他的头脑清醒了一点,也让他不禁思考起了这个噩梦背后的深意。
难道是因为他不相信希瑟的话吗?
不,认为希瑟会婚内出轨无疑是对他妻子人格最大的侮辱。
然而,尽管梦中发生的事情大多都荒谬又可笑,但它依然没有违背现实中的一项铁则:希瑟·凯洛从不背弃自己的承诺。
在梦中的婚礼上,他不断重复着希瑟的承诺,而希瑟也不曾违背自己的承诺——因为她根本没有给过他承诺。
也许这就是问题所在……在内心深处,他害怕希瑟选择他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她承诺过他。
老实说,在实际见到塞德里茨·欧根之前,他一直暗中祈祷对方是个空有一副漂亮皮囊,内在庸俗又无能的二世祖,就像阿利斯特那样。
但事实是,塞德里茨不仅是一名宛如古帝国时期的雕塑那般具有古典美的英俊男子,且举止翩翩有礼,谈吐文雅。按照黎塞留之前的说法,他似乎还作为自由骑士在外游历了一段时间,足见他的品行并无问题,可能还远远超过这世间的大多数人。若非负有四年前主动解除婚约的原罪,他几乎是无可挑剔的。
不是说欧根家族是王室的远亲吗?他居然没从法比亚的血脉中继承半点坏毛病,太不公平了!
就在他沉思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来得正好。”伊薇特说,“英格丽姐姐叫你过去,她在花园的凉亭里等你。”
“知道了。”瑟洛里恩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距离她五步开外的雷蒙德爵士,“你们是在闹别扭吗?”
雷蒙德爵士正要回答:“不是……”
“没错。”伊薇特打断了他,“我要求他不准给塞德里茨好脸色看,可他刚才还是和那个贱人好声好气地说话。”
“伊薇,我只是出于礼貌回应了他的招呼……”
“我对他的狡辩没有兴趣。”伊薇特双手叉腰,此刻她不再是一只小小鸟了,而是竖起羽毛吓唬敌人的猫头鹰,“作为惩罚,今天一整天我都不会理他,他爱跟在我后头就跟着好了。”
说罢,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雷蒙德爵士无奈地向他笑了笑,随即跟了上去。
瑟洛里恩目送着他们二人离去,一边为雷蒙德爵士的遭遇感到同情,一边又莫名有些宽慰——他的这位小姨子虽然有诸多烦人之处,但她确实对所有自己讨厌的人都一视同仁。
希望她能坚持下去。
当他抵达花园的时候,英格丽正独自坐在凉亭里,罕见地没有让克莱蒙梭爵士同行。
“你来了,瑟洛里恩。”对方朝他微微颔首,相比在希瑟面前,她的目光中少了一分人情味,多了几分审视,这让瑟洛里恩不禁想起了他们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很显然,她对他并不满意,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介意陪我在花园里走一走吗?”
他知道自己没有其他选择:“当然不介意。”
他们先是穿过了种满紫色鸢尾的花圃,又经过了一座白色的廊桥。
“我从伊薇特和哈康爵士那里听说了这半年来发生的事情。”英格丽突然开口,“你先是瞒着所有人偷偷跑去铁森林,随后又被萨迦里人绑走,害得希瑟不得不跨越千山万水前去救你,最后带着一身伤回来。在这期间,你还失去了一根手指,成了残疾,没错吧?”
瑟洛里恩无法反驳:“……是。”
英格丽重重叹了口气:“不敢相信希瑟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瞒着我……她一向很擅长隐瞒,但很少能骗过我,这次也不例外。”她看向他,“说实话,我对你并不满意,瑟洛里恩。尽管希瑟认为你乐观、博学、心思细腻,我却从你身上看到了一些不同的东西。”
“你太缺乏安全感,无论你的言辞如何风趣,你的内心都敏感而脆弱,极其容易钻牛角尖。你为人尖刻,心思也太多,从北境回来之后,就连原本性格温顺的优点都没有了。我知道她带你去了猎户小屋,照理说你们应该互相坦诚了一切,彼此间再无疑虑,而克莱蒙梭却告诉我,昨晚你被刺激到向塞德里茨当面挑衅,差点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现在只想把脑袋埋进土里。
“话虽如此,无论我多么关心自己的妹妹,也不会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她。”英格丽缓和了语气,“何况希瑟的洞察力并不逊色于我,我相信她不是没有看到这些,只是认为包容你的这一面是她身为伴侣的义务——当然,我也从希瑟那里听说了石荫村的变故。你愿意豁出性命去唤醒她,这很好,但一时的勇气终究无法抵过长久的支持。无论你愿意为她奋不顾身多少次,只要你不全然信任她,那些牺牲就毫无意义。”
英格丽不可能知道他刚才梦见的景象,但愧疚感还是令他低下了头:“我明白……”
“不过某种意义上,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的心情,面对塞德里茨这种级别的竞争者,任谁都难免心慌意乱。”她继续道,“我可以给你一服定心剂,如果你相信女巫给我们三姐妹的预言,那你应该也会相信这句话——每一个凯洛都是蓝眼睛的俘虏。”
“什么?”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凯洛家族容易爱上有蓝眼睛的人。”英格丽回答,“虽然我们主观上不会觉得蓝色比其他眸色更出彩,但从结果来看,如果凯洛家族的人有一个蓝眼睛的伴侣,夫妻感情通常会更加和睦。”
“听起来很……呃,不可思议?”虽然只要稍微回想一下,就会发现这句话简直准得可怕,爱丽诺尔夫人、雷蒙德爵士、克莱蒙梭爵士……
作为反面例子,阿利斯特的眼睛是深灰色的。
“我也说了,信不信在于你。”她摆了摆手,“坦诚说,其实我不应该擅自介入希瑟的私人生活,但乌尔里希·欧根公爵作为首席大臣,是我们目前需要争取的对象。如果不是顾及到我,她早就和塞德里茨说清楚一切了——也正因为如此,我不能让她的家庭因我而产生裂痕。”
上一篇:带球跑文学里的那个球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