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卿顾我
“她疯了。”一模一样的念头,同时在医尊与来炆的脑海中浮现。
自从确定了这棵树的来源后,来炆脸色就变得非常差,他是烁炎最亲近的人,虽然没有亲眼见过池倾的本相,却也听烁炎大概描述过。
草木妖和普通的妖族不同,妖力修炼到一定程度后,草木妖需要靠原身本相来汲取大地的灵力哺育自身,因此池倾的人身和本相一直以来都是分开的。
可现在,她把自己种在了毫无灵力的十方海底。
没有灵力可以汲取,甚至还要靠自己来哺育整个龙族——这和天耀用自己的龙骨竭泽而渔,有何区别?
来炆脸色铁青地拉着医尊朝海面飞身而去,他必须尽快将这个消息告知烁炎,这一切都脱离了原本的计划——池倾究竟想做什么?
她,好像是不想活了。
……
花别塔密室,池倾猛地睁开了双眼,她全身颤抖着,仿佛刚从冰冷荒芜的海底脱困。
睁眼的瞬间,她的目光几乎是茫然而畏缩的,她坐在桌案前,视线颤抖着落在自己的双手。
几息后,她不确定地眨了眨眼,缓缓翻过手,掌心朝上。
微弱的妖力一闪而过。
一朵形状雍容,色泽璀璨的花朵虚影,自她手中逐渐凝结。
她屏气凝神,怔怔望着它,良久,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她没有赌错。池倾心想。她炼出了第二朵长命花。
是给谢衡玉的。
第126章 第126章“七年了,你真的没有想过……
暗红色的妖力将长命花层层包裹,直至池倾将其完整地收入了储物链才终于暗淡下来。她坐在桌前,脸色有点苍白,缓了很久,才生出些重返人世的实感。
池倾抬眸望向眼前空空荡荡的密室——失去了那棵巨大的银叶子树,密室显得更加宽阔空洞,除了她身前这一方小小的桌案,再也没有其他陈设。
虽然早就知道医尊已将自己的原身幼苗带入十方海扎根,并且只要她一闭眼,就能感受到海底那种荒凉冰冷的气息,但池倾面对眼前这家徒四壁的花房密室,还是有些不习惯。
这地方本就非常封闭,加上她闭关太久,整个人长期陷在一种微妙的神识空间,对于外界的感知非常微弱。她根据自己培育出的各种幼苗的生长情况,大致推测了一个时间,但这这段时间的区间跨度非常大,可以说很不准确。
她不敢确定在自己闭关的这段时间,外界是否真的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更不知道自己做出的这朵长命花,还有没有机会送到谢衡玉手上。
池倾慢吞吞地站起身,按理说闭关这么长时间,再次醒来,她即便没有妖力大增,至少体质也该比闭关前好上许多,可是她此刻却觉得全身无力,每分每秒都有大量的灵力从身体中流逝,整个人像是一口无法被填满的枯井。
她撑着暗道的石壁缓步朝外走去,密室的门在她离开后重新与壁画融为一体。那墙上的花绘灿烂繁盛,像是嵌入了一整个春天,但原本繁花似锦的花室内,此刻却杂草蔓生,凌乱不堪。
池倾的视线暗了暗,抬手轻轻拂过一个布满枯草的花坛,她没有使用妖力,那有些粗糙的叶片划过她的掌心,在她指尖留下了一道细细的血线。
池倾的脚步顿了顿,并没有移开手,反而任凭血滴从伤口渗出,轻轻滴入花坛中。
她耐心等了片刻,花坛毫无起色。
池倾这才攥了攥拳,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缓缓走出了花房结界。
与结界内不同,花别塔的装饰依旧是池倾最熟悉的模样。殿内非常洁净,台阶上一点儿灰尘都没有,只是原先那挥之不散的花香略淡了一些,池倾并没有察觉到。
她内心因此稍稍放松了些,
扶着扶手一点点往楼梯下走,忽然,大殿一层的宫门仿佛被谁推开,阳光和寒气从缝隙中钻进来,与之一同而入的,是一只脖子上绑着雪白蝴蝶结的小黑猫。
池倾怔了怔,在一二层之间的平台上蹲下身,朝台阶下的小黑猫伸出手,轻声道:“小煤球。”
她很久没有说过话,声音此刻有点哑,吐字也有些艰难,像是锈了的剑,在出鞘时便有了卡顿。
小动物的感知比人类敏感很多,小煤球本来就在宫殿不远处打滚,因此花房结界打开后,它第一时间就察觉到池倾的气息,迈着轻快的步子滴滴答答地就上了楼梯。
池倾将黑猫纳入怀中,用脸颊贴了贴它松软的皮毛,感受着它从外边带来的寒意,有些怔然地道:“又是一个冬天啊。”
她记得她闭关那年,也是冬天。
小煤球喵喵叫了两声,没过多久,宫殿的大门再一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阮鸢。她一抬眼便瞧见了台阶上的池倾,脚步顿了顿,眼眶逐渐红了,她立刻低下头,快步走到了池倾跟前。
池倾冲手足无措的阮鸢点了点头,眼中的笑意同闭关前一样温和,阮鸢看着她的脸,感觉过去的那些光阴仿佛只是一场幻梦。
所有人都随着时光洪流滚滚向前,只有池倾还是带着旧日的影子。
阮鸢莫名有些哽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还是池倾先开口:“过去多久了?”
阮鸢察觉到她嗓子有些哑,立刻从储物链中掏出一瓶玉露递给她,答道:“快七年了。”
七年。
池倾接过玉露的动作顿了顿,这个数字确实在她的预测范围内,说不上太长,却也绝对称不上短暂。特别是处于动荡年代,那七年确实能发生很多事。
“妖族还好吗?”池倾抱着小煤球,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又补充道,“朗山呢?”
阮鸢道:“妖族确实发生了不少事,但应当都在圣主预料之中,妖王亦早已处理妥当,戈壁州也一如往昔。”
池倾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心中倒也更安定了几分。烁炎登临妖王之位后,妖族七州格局已定,各州圣主也经过一场洗牌,早在池倾闭关之前许多年,烁炎的王权便已经十分稳固。
她对姐姐的为人有一定了解,知道烁炎并不是一个冒进之人,即便在她闭关前,烁炎有意想要插足修仙界之事,但妖域毕竟是她的地盘,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轻易让妖族生事。
只是……
阮鸢顿了顿,又道:“朗山……我在圣主闭关之后,派他去了谢家。”
池倾眼皮一跳,没由来的忧虑瞬间蒙上心头。她想起自己闭关前对阮鸢的嘱咐,明白在当时的情况下,朗山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但不知为何,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池倾却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还好么?最近一次传回消息……是什么时候?”池倾有些担忧。
阮鸢攥了攥拳,眉间似有几分不安,片刻才低声道:“朗山很好,没有任何危险,他……在如今的谢家家主身边。”
如今……的?
池倾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字,立刻道:“如今?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谢家已经易主?”
是谁?难道是谢衡瑾?
阮鸢的神情变得更加微妙,仿佛在思考怎么更加委婉地说出那个名字,但片刻后,她嘴巴开合,吐出了三个字:“谢衡玉。”
“谢衡玉……”池倾将自己浸在药泉里,水温过热,泡久了会让人有种轻微的窒息感。
她的意识不太清晰,恍惚只想着阮鸢告诉她的,关于修仙界这七年的寥寥数语。那些字句勾勒出了一个她全然陌生的谢衡玉的样子,储物链紧紧贴在她的胸口,长命花和她的身体只隔了这小小一个坠子的距离。
她却觉得莫名有些烫手。
花了那么长时间养出来的长命花,她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再亲自交给谢衡玉。
她从暖泉中探出头,枕着泉边的暖石,轻轻叹了一口气。
天上的星子很亮,看久了会有种晕眩感,仿佛群星围着她旋转,池倾闭关了七年,神识一直都是清醒的,如今好不容易放松下来,整个人都有些迷糊。
她打了个哈欠,眼睛微眯,一阵困意莫名涌起,仿佛有只手掌攥住了她的脚踝,将她瞬间拖入了梦境。
池倾的眼睛颤了颤——有滴水落在她的眼皮上。
她睁开眼,意识到自己又进入了那个荒唐的梦境,一时有些无奈地抿了抿嘴。
手腕一下子被身前的人握着推高,她对上一双浅灰色的眼睛。那人撑在她身前,垂目望着她,面容有些模糊:“看到我,你很失望?”
“没有。”池倾深吸了一口气,索性摆烂地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我只是没想到,都闭关结束了,我居然还会做这个梦。”
那人的力道松了几分,他拉着她翻过身,将她扶坐在他怀中,灰眸中带了点迟疑:“……闭关?”
池倾老实地闭嘴了,这个梦她做过太多遍,最初摸不清规律,后来闭关时太过枯燥疲惫,也将这个梦当过过遣。但如今,她重新出关回归现实,又在阮鸢口中听到了那么多与谢衡玉有关的事,实在没心思再在这个梦中继续和他纠缠。
池倾与身前的人对视,他抱着她的腰,很用力地将她箍在自己怀中,见她不回答,便埋脸在她颈侧,以近乎发泄的力道吻她。
纵然是在梦中,池倾依旧被他折腾得有些意动,但她如今心中很乱,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于是她推了推他的肩膀,深吸了一口气,冷冷清清地开口:“谢衡玉。”
身前的人颤了颤,猛地抬头对上她的眼睛,她平静地看着他,这个自她闭关开始,就不断在她梦境中出现的,从她记忆中诞生的人。
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幻影,与现实中的谢衡玉,应该早就大相径庭。
“再见了。”她低低出声,星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她以为他会像曾经无数次那样,在她确凿喊出他名字的瞬间消失,但他却没有。
“再见?”那双浅灰色的桃花眼危险地眯起,池倾感到自己腰侧一紧,竟被他用力控在掌中,他极具压迫感地逼近,眸色很冷,莫名让人心悸,“见到我,你只想说这个?”
池倾怔住了,在她曾经的这些梦中,谢衡玉只会一边红着眼睛折腾她,一边反反复复地向她确认自己的身份。
“我是谁?你觉得我是谁?”
“谢衡玉?呵,是吗?这么不确定?你再说一次?”
“不是藏瑾吗?”
池倾撑起身,凌乱的锦被从肩头滑落,她盯着其上流云的纹样,心中喃喃:这不应该啊。
梦中的一切和曾经一般无二,她很确定在曾经的每一个梦里,只要她盯着他的眼睛,确凿地念出“谢衡玉”三个字,这一切就会戛然而止。
为什么这次却不一样了?
是因为阮鸢说的那些话影响了她的梦境?
池倾思索的时候,会习惯性地蹙眉,这样的神情在平时在她脸上是很正常的神情,但如今她半躺在榻上,长发散乱,全身赤裸,只靠一条薄被勉强遮住胸口,这样活色生香的模样配上那种神情,只会让身边人觉得……
是厌恶。
“哈哈哈哈哈……”池倾的思绪被一阵笑声打断,她循声望向谢衡玉,愕然发觉他的五官轮廓正逐渐变得清晰。
人的梦境是很奇怪的,梦中出现的人往往不具备十分鲜明的特征,梦境的主人却能下意识分辨出他的身份。
但,这确实是池倾第一次在这场梦境里,那么清晰地看到谢衡玉的脸。
他低着头,笑得有些颤抖,甚至连那双星灰色的眼睛前,也重新幻化出了一条白绸。
池倾望着他,完全无所适从,她觉得自己应该想办法从这场梦境里挣脱出来了。她用力摇了摇头,试图使自己的神识清明一些——然而只是徒劳。
她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沼泽,再如何挣扎,也只能陷入更深的困境。
“池倾。”忽然,谢衡玉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冰冷的手掌一点点攀上她的脖颈,那只手五指修长,青筋毕现,池倾有点慌张,感觉自己下一瞬就要失去呼吸——这场梦境有点失控。
然而那双手只是抚在她颈上,并没有用力。
池倾刚松了一口气,却听到谢衡玉沉声说了一句什么,她怔住,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冷却了。
谢衡玉说:“七年了,你真的没有想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