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卿顾我
池倾紧握着手中微烫的浮生一梦,大脑仿佛也被大火烧尽了理智,再也想不出一点儿解决的办法。
她抬起手,用尽所有妖力破开眼前的尸火,可没
走几步,那火势又一次熊熊堵至近前。
池倾眼前惶惶全是火影,整个人几乎被冲天的大火烧得窒息,恍惚之间,眼前被她妖力破开的一缝中,却悚然探出只鲜血淋漓的手。
那手从火中探过来,掌心朝上,伸到她面前,抬了抬,似想让她牵住。
池倾双目圆睁,盯着那几乎看不清原貌的颤颤的手掌,恍然意识到什么,喉中溢出一声惊呼,眼泪倏然间滚落出来。
第94章 第94章“我不是那种喜欢看到前任颠……
池倾熟悉谢衡玉身体的部分,甚至可能比对自己的身体还要更熟悉一点。其实细细想来,他们同床共枕的日子并没有那么多,但每次温存的感觉都很好,好到恨不能将那个短暂的时刻拖延到无限漫长。
谢衡玉身上的旧伤很多,每一道她都曾仔仔细细地抚摸过,十指相扣的那些时刻,她也清晰地比过他手掌的大小,和其上掌纹的走向。
所以,哪怕此刻从火中伸向她的那只手掌,已被鲜血完完全全地覆盖,但只消一眼,她也认出了那是自己曾经用力回握过的手。
池倾牵住他,小心翼翼地碰触,害怕蹭到鲜血之下掩盖着哪块惨烈的创口。而那只从火中探向她的手,却在触到她的瞬间用力紧握,并没有理会她的顾忌。
与此同时,盛大的剑光自眼前那一线的缝隙后迸发,燎天的火光并未将它掩盖,反而被撕裂出一个巨大的洞口。
池倾感到手腕被人牵着一扯,整个人径直往火洞的那头扑去。
她撞入他的怀中,刚松开手,却又被他用力按住后颈。尸火呛人的焦烟气愈演愈烈,可谢衡玉衣衫走线间渗透的草药香,依旧细细密密地沁入她鼻端。
池倾觉得心安许多,仿佛空置许久的心室总算被填满。她紧紧圈住他的腰,埋头在谢衡玉胸口深深吸气,再抬头时,那双乌黑的星眸中,更多出几分盈盈的微光。
谢衡玉伸手揽着池倾的身体,同样在她撞入自己怀中的瞬间松了好大一口气。紧接着,足下阵法瞬间开启,谢衡玉带着池倾当空跃起,最后落在一个视野比较开阔的位置上。
池倾转过头,默默注视着那在淡蓝色阵法中扭曲挣扎的尸火,有些心惊胆战——那火焰像是被困在纸灯笼中的鬼火,左右乱撞,气势汹汹,仿佛下一刻便要破开阵法逃离。
“不用担心。”谢衡玉这时才终于松开抱着她的手,广袖重新垂落,掩盖了右手的伤势,他不动声色地安抚她,“这个法阵,起码可以支撑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对于这熊熊燃烧,无所顾忌的尸火而言,已是极长的时间。因此即便池倾知道谢衡玉从不会夸大其词,心中也依旧生出了几分难以置信的诧异,她用探究的目光凝视向他,心绪复杂地意识到谢衡玉在阵法之道上,走得远比她所能想象的还要远。
池倾的目光中有好奇也有欣赏,那是个短暂却又纯粹的眼神,谢衡玉察觉到它,灰眸转过去与池倾对上——刹那之间,他便已经意识到,这个眼神,或许是她极少数的,只为了他本身而停留的视线。
他说不清自己回望的目光里包含了什么,因为池倾在碰到他灼热视线的下一秒,就落荒而逃似地躲闪开来。紧接着,她仿佛后知后觉想到什么,全身一个激灵,宛如被当头棒喝般地顿住,落在谢衡玉袖间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急迫。
“对、对了……你的手……”她想起他从火中伸来的,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想起自己片刻之前还在因此啜泣,巨大的忧虑便又一次朝她扑来。
池倾朝谢衡玉走近些,似想去牵动他的袖摆,却被男人躲过,他朝她摇了摇头:“我们得先想办法离开拂晓钟。”
池倾抬手的动作一下子顿住,没有接触到他的衣服,只好攥了攥自己的袖子,轻声回答:“好。这是姐姐的法器,我还是有办法提前离开的。”
谢衡玉扬起眉,示意池倾动作,她点了点头,朝山中阵处又看了一眼,确定那集结于一处的尸火确实没有破开法阵的可能,于是抬手念诀,向头顶苍穹渡上一股妖力。
谢衡玉仰头望去,只见远处天幕广袤,浓黑一片,只有靠近山峦的这一方天际,被其下幽蓝的阵法和火红的尸火映衬出类似彩霞般的颜色。
他静静看着池倾挥出的那道暗红色妖力融入天际,如转瞬即逝的烟火般倏然消散,忽然之间不知生出怎样一种情绪,就好像……此刻他们二人的相遇,也是如那妖力消失前一般短暂。
“对了,阮楠在哪里?我们得带着她一起离开。”池倾恰好在此时回过头,出口的问句如同一柄利刃,将谢衡玉平静的面容划开一道裂隙。
他偏头向她望来,几度欲言又止,最终却什么话都未曾出口。片刻后,他眼神复杂地对上她疑问的目光,朝山后抬手,剑意微动,从石洞中拖出一个被束缚手脚,捂住口鼻的女人。
“……这。”池倾惊愕地瞧着眼前被五花大绑的阮楠,有些不敢相信这是谢衡玉所能干出来的事情,她停顿了半晌,字斟句酌地喃喃,“她……得罪你了?”
阮楠睁大了眼睛,朝池倾露出讨好的目光,拨浪鼓似地摇了摇头,然后委屈巴巴地朝谢衡玉瞧了一眼。
谢衡玉冷着脸:“离开这里后,我自会同你解释。”
池倾并未施舍阮楠一眼,闻言立刻摆了摆手:“用不着解释,你有你的道理。”
阮楠被勒得难受,本以为在池倾面前卖个乖可以松泛松泛,如今幻想破灭,整个人崩溃地闷哼一声,像是要厥过去似的,斜着拱在地上打了个滚。
正在这时,天空忽然洞开一条裂缝,那浓黑的颜色远远盖过异界所有的深色,在出现的刹那顺着云海飘动的方向缓缓延伸、开裂。
“就是那个了……”池倾望着那条天裂解释道,“姐姐当年制作拂晓钟时,为了以防万一,特意不曾修补这条裂口,如今看来,多亏当初早有考量。”
她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看了谢衡玉一眼,趁他不注意时,突然捏住他的广袖,轻轻晃动了下:“走,你先走。”
谢衡玉脸上神情毫无动容,说出来的话却坚定非常:“该你先带阮楠离开,我殿后。”
池倾刚想摇头,却对上谢衡玉深沉幽暗的眼睛,争辩的话被噎在喉底,她气势莫名其妙矮了一截,小声嘟囔:“你就作吧……手臂已是这样了,怎么还能振振有词的……”
谢衡玉显然听见了她的话,却沉着脸并没有回答,天裂越开越大,池倾心里有些躁,却憋了一股气似地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阮楠团在地上打滚,见天裂开了,欢欣地蛄蛹着哼哼。
池倾咬了咬牙,提起阮楠直直朝天裂处飞去,谢衡玉仰头瞧着她被风吹乱的衣袂与长发,以为她越过天裂便要离去,却只见池倾动作干脆地直接将阮楠往天裂那头一丢,再次回身朝他身侧而来。
“谢衡玉。”池倾落到他身旁,双手叉腰,仰起脸道,“来吧,你有什么不服的,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跟我在此耗着。”
“……池倾。”谢衡玉有些无奈地看向她,“离开这里,我会跟你谈的,但不是现在。”
池倾皱起眉:“可至少现在,你还在我妖族的地界上……你太自说自话了,我不敢放任你一个人行事。”
“自说自话?”谢衡玉笑了起来,好像对池倾说出这四个字感到有些讽刺,“论这点,谁比得上你呢?”
池倾掐住他右侧上臂,不轻不重地捏了捏,虽然没有碰到伤口,谢衡玉的脸色却依旧白了
几分。
“很痛吧?”她皱着眉头,垂手从袖底摸出浮生一梦,“我沿着异界边缘跋涉,用尽了浮生一梦的灵力,只是为了你少受些苦楚,少折腾你的胳膊,可临了临了,你跟我说……我这样做没有任何的意义——你这只手还能拿剑么?你敢不敢撩起袖子给我看一眼?”
谢衡玉不说话了,他垂眸望着她掌心一片灰败的浮生一梦,它失去了所有灵力,此刻只像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他想,如果是为了证明池倾能够为他付出多少,那事到如今,他早就应该知足了。
浮生一梦是烁炎所有法器中,与池倾缘分最深的一件,且不论它已陪伴池倾数年……即便是对于谢衡玉来说,那也绝非一个仅仅供人使用的工具。
如同剑修的剑,琴师的弦,日夜相对,即便是凡俗器物也该有了感情。
可池倾亲口所言,她是为了他……耗尽了浮生一梦的灵力。
谢衡玉不知怀揣着怎样的心情,从池倾手中取过那小小的水晶,它尖利的边沿压着他的皮肤,与在七苦幻境中的触感差不多,可它此刻再也泛不起那柔和的白光,也复刻不了谁的旧梦。
“……抱歉。”谢衡玉喉中酸涩,良久吐出这两个字,“我想办法……”
“我不是这个意思。”池倾连忙制止了他,她摇头,茫然地轻轻叹了口气,像是不知道如何与他相处,“我是想说……对自己好些吧,谢衡玉。”
她仰头看着他,目光十分诚恳:“我不是那种……分手之后,喜欢看到前任颠沛潦倒的人。如果可以的话,你好好活着,在修仙界干出一番事业,我会觉得心里好受……”
她说着说着,忽然又瞟见谢衡玉沉下来的脸色,立刻止住话头,朝他伸出手去:“一起走吧。不是说阵法没有问题吗?这里应该也不需要谁殿后吧。”
谢衡玉望着池倾的手,脑子里还在反复回荡着“前任、前任”,半晌没什么反应。
池倾有些踌躇,以为他还有事想不明白,她掌心有些出汗,攥着裙摆揉了揉,可还没等她开口,忽然眼前一花,自己的手连带着谢衡玉的手被人拉着叠到了一处。
一个红得像格桑花的身影亮堂堂地出现在二人面前,定睛一看,是一个眉眼俊丽,顾盼生辉的女郎。
她眉间一点灼灼的朱砂印,整个人比底下的尸火还耀眼,此刻正挑眉瞅着池倾笑,那笑意又慈和又调皮:“小情侣吵架也不分地方的嘛……唉,年轻真好啊。”
池倾的手被女郎和谢衡玉的手叠在中间,眼前的场景对于她来讲也是第一次发生,可是惊喜大过于羞赧,她抽回手,一把抱住对方的腰肢,将脸埋在女郎胸口贴贴,喊道:“姐姐!”
与此同时,一道灰色的影子从女郎身后闪出,一个撑着破伞的高大男人伸手扒拉开池倾,皱着眉头,十分不爽地盯着她:“圣主,您不是小孩子了。”
女郎抱着池倾的脑袋,笑得宠溺:“啊呀呀,我们家小银子,在姐姐面前一辈子都是小孩子。”
来人正是本该远在圣都的妖王,烁炎。
第95章 第95章“我是来撮合妹妹和妹夫的。……
烁炎的到来如同吹响了鼓舞士气的号角,离开钟内异界后,池倾望着医林中井然有序地收拾着火场的妖族医师和侍卫,挽着姐姐的胳膊,小小松了口气:“幸好姐姐来得及时。”
烁炎看着那如同小挂件般挂在自己身侧的妹妹,一边笑吟吟地垂手牵住她,一边转身望向那巨大如山的拂晓钟,五指一收,瞬间将那法器化为小小铜铃,拢在掌心。
池倾诧异望去,喃喃道:“好……好厉害。”
毕竟在她原先的设想中,钟内异界时至拂晓才会彻底散尽灵力,化为眼前这不到一掌大的普通铜铃,且其中尸火也随时有可能借机出逃。为以防万一,她所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彻底解决尸火的方法,就是趁拂晓钟灵力消散的同时,将这法器和其中的尸火一道摧毁。
至于像烁炎这般,既保全了法器,又困住了尸火的法子,甚至还不曾在池倾脑海中现过一点儿雏形。
烁炎盯着铜铃中心明灭不定的赤红色火焰瞧了一会儿,随手将它往身后一丢,大咧咧地勾着妹妹的脖子笑道:“这有什么厉害的?各人有各人的天赋而已,就比如你小时候种花,我不也搞不懂你哪来那么多鬼点子的么?”
她拉着池倾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朝身后瞧了一眼。
来炆那厢正捏着她丢下的拂晓钟往储物戒里收,见烁炎回头,立刻停住了脚步回望向她。
烁炎向他抬起手,来炆先是一愣,然后从伞下探出手,用力拉住烁炎。
“唉呀不是你啦。”烁炎神情无奈地甩开来炆,朝他侧后方的谢衡玉抬了抬手,“是你,你来。”
来炆脚步一顿,神情怔忪地回头望向谢衡玉,又回过头看了看烁炎,语气显而易见地沉了下来:“你牵他做什么?不许牵他,牵我。”
烁炎眉心一跳,正想开口呵斥,就听池倾在身旁“噗”地笑了起来。她松开姐姐的手,像只欢快的小兔子一样转到烁炎的另一侧,然后探身一把拉住谢衡玉的左手手腕,十指相扣地将人拉到自己身边。
随后,她又朝来炆怒了努嘴:“大护法,你这下可以牵姐姐那边的手啦。”
来炆原先走在烁炎身后,听池倾这样一说,却没有回绝,反而泰然自若地撑伞往烁炎旁走——只是他们几人身量都不算矮,若当真一并大马金刀地手牵手,走在这医林水深火热的小道上,怎么看都过于奇怪。
于是,还没等来炆上前两步,烁炎很快就打了个哆嗦,松了池倾的手,用力拍了拍妹妹和谢衡玉的后背,停下脚步退了半步:“那个……你俩走前面带路啊,毕竟孤云城的地界么……我也不是很熟的。”
这样一来,原先私人并行的队伍,突然就变成了池倾和谢衡玉在前面带路,后头又跟着虎视眈眈的烁炎和来炆二人。
池倾牵着谢衡玉的手走了两步,感受到身后那两道不加掩饰的视线,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手指,试图从谢衡玉的掌心挣脱出来。
谁知,没等她怎么动作,谢衡玉却低着头,轻轻发出一声低吟。
那声音极轻人,却仍是被池倾敏锐地捕捉到,她一顿,侧头望向谢衡玉,眸中染上关切焦躁的神情:“你怎么了?”
谢衡玉动了动受伤的右臂,摇头示意自己无事,片刻后才将目光落到两人十指相扣的手上,这次,却是他先松了指间的力道,像是不愿再与池倾交握。
池倾却更紧扣住他的手,甚至有些焦虑地拉住他的手臂:“右臂很难受吗?再坚持一会儿,等到外头医馆,我就让姐姐给你瞧瞧伤势。”
两人交谈间还在走动,池倾一下子挨得离他太近,身体带着暖暖的热意凑上来,令他小臂上的伤口又一次泛起难耐的痒,可谢衡玉没有避开,只是垂眸瞧了她一会儿,无声地任凭池倾紧紧拉着自己的手。
他们都刚从钟内异界
出来,身上被尸火激起的高热也未曾缓解,热乎乎的双手交握,不久之后便泌出一层薄汗,可即便如此,两人也都像约定好了一般,再也不曾松开彼此。
池倾扶着谢衡玉一路往医林外的医馆处走去,地上被烧成碳灰的落叶随着二人的脚步逐渐消散,慢慢便被未曾触及大火的枯叶取而代之。池倾踩在那松软的落叶上,脚下发出沙沙的脆响,像是走在秋天的林间,潜意识里透出些令人松快的凉爽。
她如释重负般出了口气,不知想到些什么,突然捏了捏谢衡玉的手:“都会好起来的。”
这句话不论放在妖族还是修仙界,都是一句安慰人用的废话。未来无可预测,但在谢衡玉这边已经是可以预见的滑坡,因此他不但没有被池倾的这句话安慰到,反而打心底生出一种荒芜的悲哀。
他看向她的手,为她这下意识亲近的动作感到难过,像个被遗弃的怨夫般松开了她,淡声道:“你现在这样,是为了做戏给妖王瞧么?”
池倾一怔,像是不能理解他的意思:“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