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真起来鬼都害怕 第121章

作者:苏幼白 标签: 灵异神怪 爽文 轻松 仙侠魔幻

米染又向上走了一个台阶,恰好来到一个一米见方窗格前,窗外正贴着一颗比窗子还大的蓝色眼睛,竖直的瞳孔缓慢伸缩,直勾勾盯着眼皮子底下的米染。

她伸手摸了摸那眼睛周围的一片鳞甲,随即继续拾级而上,去看戏文的下一折了。

此时死域之外,古樾国历史博物馆里,研究员继续为路潇介绍着裴徽的故事,投影仪上的那一枚金简,恰好也讲述着一千三百年前的同一场海啸。

裴徽三人离家已经十余天了,鎏城却仍然遥不可及,一则他们只有一匹马,单凭双腿赶路确实力不从心,二则三个人太年轻,又是第一次离家远行,路上遇上点什么风吹草动都忍不住停下研究一会儿,净顾着胡闹了。

可惜悠闲的日子终有尽头,那日他们才在客栈睡下,便被一场惊天动地的地震给摇醒了,匆匆下楼解了马,找了片空地忐忑地待着,余震一夜未消,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渐渐恢复平静。

地震过后又开始下雨。

这场雨太过诡异,似乎藏着源源不绝的水气,起先是暴雨,随后是绵绵的细雨,再之后是时断时续的阵雨,云层好像是天顶长出来的霉菌,迟迟不肯消散,甚至动也不动,而空气里也果然多了一种霉味儿。

三个人在客栈中滞留了五天,第五天上午,路经此地的各方信使带来了远方的消息。

和州沿海突然遭遇海啸,前所未见的巨浪遮天蔽地,淹没了许多村庄,如今战事告急,官衙还哪有余力赈灾,灾民们只能背井离乡,一群群到处流窜,很快就要到达他们这里。

发往前方军队的粮草也因此遭受波及,有些是粮路断了,粮草困在后方无法调动;有些是粮库草场失于水火,无物可用;再加上饥饿的流民大量涌入城池,如果救民,则要动用军队的粮草,如果救军,就要眼看着百姓饿死,两张嘴争一口饭,实在没有一点办法。

程享却偏挑这个时候发动了攻势。

程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定州几乎整个丢了,士气大为受挫,幸亏有连山铁矿打造的神兵加持才堪堪止住颓势,暂时算是稳住了战线。

从前方退下来的老兵说:“还得是和州连山练出的铁矿,锻铸成兵器之后,果然锐不可当,刀可以断刀,箭可以射穿盾牌,只是数量太少,勉强够用来守城。”

围观的百姓问道:“为何不广征天下工匠,多打造一些?”

老兵回答:“你们不晓得,那兵器只有天师亲手锻造出来才见效果,换别人就不成啦!奇了怪了!”

“天师真有这般厉害?”百姓问。

“厉害!”老兵拍了下桌子,两指指着自己瞪得溜圆的眼睛,“我可是亲眼见过的!地震那天她登上城楼,拔下手腕粗的旗杆,将旗一扯,单手就把百十斤重的镔铁旗杆掷进了贼军大营,你们可知道?狗皇帝的兵营都驻扎在弩车的射距外,少说也有六百步远,那旗杆飞将过去,生生穿透了兵阵外的两层盾阵,撞得对面人仰马翻,我从高处看得清晰,旗杆过处无不见红,跟在地上泼了一盆血似的。”

人群发出嘘声,并不愿相信他的说法。

有人挑衅道:“她若真有这么厉害,怎么不干脆冲过去砍了狗皇帝的人头呢?”

老兵答:“我确实听见将官问她该不该趁乱杀出敌阵,但她却回说这仗打输打赢都没意义了。”

“这又是何缘故?”

“谁知道呢?不过我离开之前,还听见她站在城头向对面喊过一句话,说的是‘你篡夺天道,真以为娑婆没人管了吗?’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是谁改了天道?又该谁来管这件事呢?”

裴徽三人站着听老兵讲了半天的故事,但只当做有趣的消遣,并未当真。

如今要紧的是他们已在这间客栈留宿太久,而外边的雨却仍不见要停的样子,只怕再等下去也等不到结果,于是三人略一商议,便决定冒雨前行。

他们结清房费,从马厩里牵出马,趟着泥泞的道路继续向鎏城行进。

自那场地震之后,天气便开始混乱,春夏秋冬都混成了一锅粥,一日里竟能看见风霜雨雪四种天气,他们从客栈出来半天之后,天上的淋漓雨丝竟然渐渐变作了雪。

起初这些雪花落在地上还会融化,但随着雪越下越大,气温也跟着降了下来,落雪堆积在地面上,踩下去却是一个泥坑,再往前走走,雪就堆得比泥层还要厚了,脚踩下去,一半陷进泥里,一半陷进雪里,这程路便赶得又冷又累,好在他们随身带着足够的食物和酒,置办了冬衣,又总能找到遮风避雨的地方生火歇脚,行程就还算顺利。

他们现在已经离前线很近了,路上开始遇见一些从前线逃下来的百姓,偶尔还能看见尸体。

两日之后,下一座镇子终于近在眼前,三个人精神大振,不禁加快了步伐。

江崖冲在最前面,他跑出去十几米远后,冷*不防一头扑进了雪里,被雪埋了个扎实。裴徽和于番见状笑起来,都走过去扶他,两人将手伸进雪里摸索到他的身体,一人拉出了一只手,一人拉出了一只脚,他们再各自一使力,竟然分别从雪里扯出两个半截的人来!

货真价实的半截的人!

裴徽察觉手上重量不对,赶快将手里的两条大腿扔了出去,于番却没收住力仰倒下去,抱着那上半截的人来了一个脸贴脸,当下翻着白眼儿晕了下去。

好在这两个半截的人都不是江崖。

江崖自己从雪里钻出来,看见于番晕了,就忍着恶心拉开了压在他身上的半截尸体,甩出两个耳光将他吓飞了的魂儿打了回来。

裴徽小心地往前趟了几步,脚下触感不妙,他缓缓回头对两个人说:“咱们慢点儿走,雪地里都是这些东西呢!”

裴徽回手抽出挂在马背上的马槊,当做手杖在最前面探路,而后是牵着马的江崖,胆子最小的于番则跟在江崖身后,扶着马鞍,亦步亦趋地踩着他们的脚印往前走。

前方的镇子里面一片静谧,没有半点人声,却到处都能看见焚烧过后的房屋废墟,不少废墟里面还倒着歪七竖八的尸体,这是很不寻常的事情,按说镇子里只要还有少数活人,都会想办法埋葬亲友故交,不至于让他们暴尸在外,如今这种状况,只能说明镇子里的人全部死绝了。

他们穿过一间又一间屋舍,起先还会数一数沿途看到的尸体,但数到三位数之后便决定放弃了,三人来到了镇子的另一边,终于看见一间砖房有些许火光,敲门进来,屋里乃是几个穿着破烂、背着包袱的流民。

屋里人见他们是三个半大的孩子,不免动了恻隐之心,同意他们一同坐下烤火,裴徽拿出干粮分给了对面几个人,两边各自交代来历之后,便聊起了这个镇子上发生的事情。

“我见过从这个镇子逃出去的活口,知道点儿这里的内情。”流民里有人说道,“方晋部下有个叫做周褐的将军,乃是一个极恶的恶鬼,处事最为阴毒狠辣,前几天正是他率兵占领了这个镇子,好一顿烧杀掳掠过后,将活着的几百人通通用绳子串起带走了,不想路上忽然下起雪,他又嫌这些人耽误行军,便叫当兵的拿刀一个个戳死。我见到的那活口肚子上虽被戳了一刀,却侥幸没有伤到要害,事后竟自己爬了起来,不知道他现在流落何方了,唉……”

于番被他的话吓坏了,一双眼睛东瞅瞅西看看,仿佛是怕屋子角落里突然蹦出一个周褐。

江崖皱起眉头:“他杀了这些人也得不到半分好处,何必造这样的孽?”

“必是在前线吃了苦头,胡乱找人撒邪火呢!”裴徽冷哼一声,然后嘴里咂摸了一下这个名字,“周褐。”

第159章

流民抓起一把干柴续进了火堆,然后裹紧棉衣合上了眼睛。

镇子里尸横遍野,空气中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即便了然方圆十里再没有别的活人了,但耳朵却还不自觉地期待着什么,似乎心中越清楚此地的死寂,越能听见似有似无咳嗦声和耳语声,可当细心追寻那些声音的时候,却又什么都听不见了。

然而午夜时候,外边突然真正热闹起来。

狼群下山觅食,成群结队地穿街而过,挨家挨户捡食人的尸体。

这厢几个人和衣而眠,数江崖睡得最轻,后半夜最安静的时候,他隐约听见了马蹄刨地的声音,便轻手轻脚地掀开皮袄爬起来,拍了拍拴在门边的马,然后又拽了下别住门板的棍子,确认门仍旧关得牢靠才放下心,他的手还搭在门栓上时,一股腥腐的鼻息忽然从门缝里吹进来,暖洋洋地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江崖受了一惊,立刻就清醒了,从外面鼻息的高度判断,那至少是一只半人高的巨狼,且那种鬼祟的踏步声仍从四面靠拢而来,不知多少畜生正在外边觊觎着他们藏身的这间屋子。

他一手攥着门栓,另一只手却回身握住了挂在马鞍上的长剑,用最轻缓的力气拔剑出鞘,然而剑锋擦过鞘口铜环时的些微金石声还是惊动了裴徽。

原本睡得三魂离体七魄出窍的裴徽在梦里打个激灵,倏忽睁开眼睛,正好看见江崖在和门栓较劲儿,他刚想张嘴问话,那边门外的巨狼却已经蓄力撞了上来,江崖一面着力抵住房门,一面将手里的剑从门板缝隙里刺了出去,剑身轻易破开血肉,直到扎在骨头上才吃了些力气,但那头巨狼竟然一声不坑,继续向门里扑,周遭狼群趁机欺上来,将本就不牢固的门板撞离了门框。

裴徽一个箭步窜过来靠住了门,他扯开嗓子一叫唤,流民和于番也醒了,众人赶快拨亮火堆,抄起手边的盆盆罐罐敲敲打打,但门外那些畜生吃惯了人肉,已经不再怕人了,听了炸响竟都不跑。

裴徽问江崖:“放进来打?”

江崖摇头:“这里人太多,容易误伤。”

裴徽点头,招手让于番把马槊扛过来,斜架到了门框对角,狼群再猛也必不能撞断这条实心生铁,裴徽又持剑往外刺了几次,总算把撞门的巨狼赶跑了。

这群狼环绕砖房发出长啸,久久不肯离开,人群与狼群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板紧张地对峙,一夜无眠。

次日天亮,门外终于彻底安静下来,江崖打开门,雪地上全是带血的爪印。他向前走了几步,将剑插进墙下的窝雪里拧了几下,洗去剑上残留的狼血,然后挥剑敲了敲挂在屋檐下的破锅,砰砰几声后,各处屋后墙下便传来几声渐远的簌簌声。

他回头对几位惶恐的流民说:“狼最记仇,这是盯上我们了。畜生都欺软怕硬,我们人少,你们人多,你们尽管先走,群狼必会留下盯着我们。”

流民担心道:“那你们怎么办?”

“我们晚些走。”

“我说你们怎么对付这些狼啊?”

江崖笑了笑:“几只披毛畜生罢了,要不是怕误伤你们,昨晚就杀干净了。”

三个人当真留下烧了一壶热水,煮了一锅面汤,吃饱喝足后才从此间离开。

雪还在下。

山坡背风的一面容易窝雪,积雪已经能埋到人的胸口,山谷底下更了不得,人跳下去连发顶都看不见,因此三个人不得不忍冒着凛冽的寒风,在山坡面风的一侧艰难跋涉。

那群狡猾的狼远远地跟着他们,像是要耗尽他们的体力。

于番的嘴角被冻裂了一道伤口,伤口流出血,血又结了痂,每每张嘴说话时,血痂还会再次裂开,于是血痂越结越长,也越来越疼,他干脆用衣服把整个脸围住,拽着马的尾巴由马牵着自己走。

但马匹可不管后面有没有人,想停就会停,它一停下,于番的脸便结结实实撞在马屁股上,受惊的马匹本能地尥了一个蹶子,将于番踹翻倒地,所幸他穿的棉衣厚,地上的雪也厚,摔也摔不疼。

裴徽拉着缰绳安抚马匹,江崖则趁机抓起一团雪砸中正欲起身的于番,然后放肆嘲笑他再次摔倒的囧相。于番气不过,也抓雪打他,只是未想到竟碰巧抓住一块石头,拳头大的石块砸在江崖脑门儿上,咚的一响,极清脆,于番吓得喊了句“饶命”,翻身欲逃,可江崖已翻了脸,一步跨过来骑在于番身上,抓起大把大把的雪往他棉衣领子里塞。

另一边,往日极温顺的马此时却固执地甩着脖子,扥着缰绳朝后退,还一个劲儿地朝山坳里喷着鼻息。裴徽轻抚马鬃叫它安静下来,然后顺着马匹注目的方向望过去,竟看见大雪里正有一匹白马悠然漫步而来。

“江崖,快看!好家伙!怎生得这般高大!真是一匹好马!”

江崖最后敲了下于番的后脑勺,然后走来裴徽身边,嗤笑着推了他一把。

“你什么眼神啊,瞧它的耳朵,那明明是一头鹿!”

这头高大的牝鹿身姿健硕,比裴徽的战马还要高上一尺,全身皮毛连带四蹄都白得反光,乍看上去跟雪捏出来的一样。白鹿闲庭信步走上山脊,看也不看路畔的三个人,胆子大的令人咂舌。

这只白鹿走近之后,裴徽竟发现它的背上还驼着一个人。

白鹿没有佩戴鞍镫与缰绳,那人便仰天横躺在鹿背上,身体柔韧地弯成了一道桥,深棕色的披毛斗篷和靴子上都积着厚厚的雪,只剩衣服边缘和鞋底还能看出皮毛的原色,想必是保持这样的姿势躺了很久了。那人的头藏在宽大的斗篷帽子里,看不清模样,右手揣进怀里,左手垂到鹿腹下,左手小指上还勾着个葫芦,一动也不动的,一时分辨不出死活。

裴徽把马缰丢给将江崖,快走几步追上白鹿,左手提住鹿的耳朵,叫它站定,右手则伸进帽子里试探那人的鼻息,不料堆满雪花的帽子里竟然是暖融融的,而他的手则摸到了一张细腻如羊脂的脸。

他吓了一跳,立刻抽出手退后两步。

马背上的人受到惊扰,懒倦地哼唧一声,慢悠悠伸展四肢抻了抻筋骨,随即腰腹一卷,柔韧地从鹿背上坐了起来,斗篷和靴子上的积雪簌簌滑落,没有打湿一丝皮毛,那人拨开毛茸茸的帽子,露出了一头乌黑的发髻,原来鹿背上的竟然是一位年轻女子。

她好像喝了很多的酒,此刻仍旧醉眼朦胧,女子侧身歪坐在鹿背上,跟要掉下来似得左摇右晃,末了身体向右一倒,软绵绵地靠住了鹿头,手臂还顺势搂住了鹿颈。

她微微睁开左眼,瞄了瞄站在前方的裴徽,但眼皮很快又架不住困意合上了。

江崖忍不住说话:“荒郊野岭哪来的女人,何况还骑着这么古怪的东西,我看她许是什么山精鬼魅变的,咱们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裴徽却不放心:“世上哪有什么妖魔鬼怪,不过就是个小姑娘罢了。如今外面到处都是野兽和土匪,她又醉成这个样子,我们若是不管的话,只怕她都活不过今夜。”

江崖不耐烦地拔高了声音:“你自己说的外面都是土匪野兽,她一路过来既然没有出事,必然有些自保的手段,我看你多余操心。”

这边江崖义正言辞地打完保票,那边白鹿忽然跪下两条前腿,利落地将背上的姑娘卸到了地上,随后站起来,冲着三人来时的山坳一跃而下,始终跟在他们身后的狼群见白鹿奔来,掉头就跑,但那头白鹿却并不理会什么野狼,只在山间辗转跳跃几次,便彻底消失在了茫茫雪原之中。

三个人直看得目瞪口呆。

裴徽俯身问被甩下来的女子:“你没事吧?”

可她全然不管自己的鹿跑去了哪里,只茫茫然抱着葫芦笑,一句有用的话都答不出,裴徽实在没有办法,便与另两人商量,现在天色渐晚,且带着她一起走,等到前面有人的市镇再把她放下,这样既不耽误行程,也免得她冻死在雪里白白造业。

另外两人觉得无碍,也都同意了。

裴徽把马背上的行李换到了自己肩上,然后把稀里糊涂的姑娘扔上了马背。

天色彻底暗下来时,他们也走出这片大山,前方平原上亮起点点灯火,市镇终于近在眼前了。

但是不知什么缘故,一路上都稳稳当当的马匹这时候却有点不对劲儿,总想摇头甩尾,还试图蹦蹦跳跳,江崖把缰绳收到最短,不住地抚摸马头安抚它的情绪,还是很久之后,走在队伍后面的于番才注意到俯卧于马颈上的女人似乎已经醒了,但也不是完全的清醒,她竟然拧开了手上的葫芦,偷偷喂身下的马喝酒,马舔一下,她喝一口,两个东西配合默契,都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真不知道他们已经偷喝了多长的时间。

于番不动声色地捅了捅背行李的裴徽,裴徽回头一看,面色惊变,赶快抢下了女人手里的葫芦。

上手一摸后,裴徽发现那并不是一个真的葫芦,而是象牙雕刻成的器皿,葫芦上满雕着重重叠叠的亭台楼阁,指甲大的小亭子里还能再雕出衣冠齐整的三五酒客,这只葫芦的腰里另缠着一条镶满宝石的红底缎带,从用料和工艺上来看,绝对是个有名堂的宝贝。

裴徽倒掉了葫芦里最后一点酒底子,然后把葫芦递回给女子。

“你醒了?”

“嗯。”